(1)说好的五年一见怎么能忘了呢
身边的朋友陆续结婚生娃了,只有个把几个大龄单身狗常常抱在一起互相安慰。我现在是炙手可热的摄影师,学历虽然不高,但好歹也算在国外进修过两年,也能称为海归了。30岁之前被父母经常逼婚,那些年我无心恋爱,只想背着摄影器材去很多城市走一遭。后来我庆幸自己能勇敢地坚持梦想,如今我活得很快活。
苏春天的婚后生活也过得很快活,五彩斑斓。这些年她一直热衷在微博上发表动态,我不需要费很大力气就能得知她的近况。她过着如同少奶奶般的好日子,今天去美容院护个肤,明天去美个甲逛逛街,在六月份的时候诞下一个白胖儿子。双满月一过,她又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了。我忍不住留言说她,娶到你这种败家的女人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她没回我,过了一个礼拜才在微博圈我,叫我准备好十足的热情欢迎她的到来。苏春天坐上高铁来到我的城市,我瞧着这位打扮惊艳的少妇露出了蔑视的嘴脸。
“女人就是耐不住寂寞的下贱生物啊。”
我以为苏春天的本性还是会一如既往的沉不住气,想着她一定会抡起拳头来KO我的,可是我小看了人性的转变。她究竟是如何从一个神经错乱的暴力女变成了啥事都不计较的人呢?
她从行李箱里拿出化妆品开始补妆,我仿佛又看到了以前那个张扬的苏春天,经过那么多年,她居然可以丝毫不变。我问她不在家相夫教子,跑我这里来干嘛。
苏春天抹了一圈口红,张着鲜红欲滴的嘴唇说:“已经第五年了啊,我们不是说好五年一见的么?”
(2)你比牛皮糖还要有黏性甩也甩不掉
我高中落榜后没有选择复读,而是背起行囊走了几个城市。那时候只有一部普通的智能手机,但却将我往后的人生目标全部改写了。我要当摄影师,我要拍出这个世界的美,这些念头不断从我的内心深处一个个迸出来,任由它们左右我的思想。
可以说苏春天是不小心地跑进我的手机镜头里,她晃着两根粗粗的辫子,伸直手臂对着空谷呐喊。
喊的内容全是跟考试必过有关。
彼时的她念高二,还有十多天就进行期末考了,她相当紧张。为了舒缓压力,她不顾家人反对出走了。
苏春天是属于自来熟的类型,她发泄完后见我站在那里便热情洋溢地打了个招呼。我有些尴尬,天生对人际交往不擅长,想回以一个微笑,却发现脸部线条极其僵硬。苏春天大概就是被上帝指派下来暖场的天使吧,她自顾自地打开了话匣子,我一个没忍住就出声打断她:“同学,我们认识吗?”
我成功捕捉到有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划过苏春天的脸,她朝我眨眨眼,硬是把氛围炒热:“缘分不就如此么,我能和你在这种荒山野岭相遇不就是缘分么?”
什么荒山野岭,人家可是名胜风景区啊。
苏春天的热情全部用在了我这个陌生游客的身上,按她的话说就是,独在异乡就该彼此相互照顾啊。我也告诉她像她这种个性太危险了,怎么能随便对陌生人坦诚呢。
苏春天却说:“如果人人都怀抱戒心,那这个世界就太不温暖了。”
“你就没想过我是个坏人?”
“看你一脸青春未褪的样子,是今年的高考生吧?”
“眼神儿不错。”
“哇哦,比我大一级。还有十多天轮到我们期末考了,我是为了舒缓压力才出来玩的。”
“不错。”
“我是处女座哦,哈哈哈哈,爱我你怕了吗?”
“……”
我是真不知道为什么话题会跳跃到爱不爱这个点上,像我这种中规中矩的思维实在无法与苏春天的脑洞相衔接,所以我们的对话永远是她多我少,她主动我被动。
拜她所赐,我们从不熟到坐同一趟列车,从T城到G城,我的身边多了个怎么都甩不掉的牛皮糖。苏春天就像我在这个异乡走着走着突然鞋底被黏上了一块口香糖,我用尽所有办法想要剔除,但它只是更深地陷进在橡胶鞋底里面。
我们把G城定为最后一站,那是一座相当迷人的城市,就连夜空也变得格外璀璨。深夜的街道被霓虹渲染,碰到的都是三两成群奔赴酒吧的夜猫子。我和苏春天比较寒酸,手上拎着矿泉水走在布满鹅卵石的路面上,大声交谈着梦想。苏春天说想去韩国留学,我说要当摄影师,说完后我们竟不约而同哈哈大笑,笑彼此的梦想太大不切实际。
(3)谁让我是摩羯座呢
回到自己的城市感觉沉淀了许多,我把旅程中拍的照片择了些好看的放在了微博上,得到了一些好评。在那些好评中有的提议我不妨去学摄影,我还谦逊地回复说,爱好罢了,从未想过要靠它吃饭。过了一段无所事事的日子后,我才正视起今后的打算。想起在异乡与苏春天交流梦想的那个晚上,虽然不切实际,但如果真要做起来也未尝不可。好在我还年轻,有很多时间去塑造这个梦想。
我在一家很有实力的网站上报了摄影班,父母也很支持,用他们的原话说就是,反正呆在家里也是浪费钱,还不如给我学点感兴趣的。
苏春天时不时也会发微信和qq骚扰我,我还是言辞不多。有一次她给我发来一个剖析摩羯座的链接,然后跟了一串掏心掏肺的告白。
“我就是喜欢默不作声总是很安静的摩羯座,内心深藏着一份巨大的爱却从不对人说,哪怕是自己喜欢的人,他只会用行动来证明。面无表情,工作狂,闷骚鬼,却能给人超安心的安全感。喂夏凛,你是摩羯座吧。”
“嗯。”
在我把这个单音节的字发送出去后,我家的门铃被按响了。庆幸父母为了秀恩爱而出去环游中国了,不然看到苏春天突兀地站在门口真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的情况。
“你是怎么找到我家的?”
“想要见一个人其实不难。”
苏春天在我的城市呆了一个礼拜就回去了,她说已经高三了,这是最后一次出走来见见我。对于她这种即将面临人生重大转折的时期还能如此放松自己,我是钦佩的。我也没给她泼冷水,就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加油,她责怪我太冷漠,我耸耸肩,说:“谁让我是摩羯座。”
苏春天成功考取外国语学校,我想有些天资聪明的人是注定要走一些好路的。而我在摄影方面是有天分的,坚持每天拍一张照片,然后发表在微博,点赞和评论越来越多,粉丝也从以前的几十人壮大成几百人,甚至还收到了某家视觉传媒公司的高薪聘请。我变得忙碌起来,有好一段时间都在外面跑,苏春天也没有再来烦我。
(4)秘而不宣的心思我只能假装不懂
因为工作需要我去了趟W城,那是苏春天读大学的城市。事先并没有通知她我要来,我们是在一家格调复古陈旧的咖啡馆遇见的。我把镜头对准咖啡馆墙上的画,然后慢慢移动,有一个剪着波波头的女孩映入其中。
苏春天朝我比了个V字,她说前世我们回头的次数一定太多了所以总是不期而遇。她看我背着摄影器材,连连啧啧了几声,说:“哟,挺有派头的嘛。”
我有一瞬间没认出她来,变漂亮了,懂得打扮自己了。苏春天拉着我走了许多大街小巷,还摆出一副标准模特的姿势让我拍。
“大摄影师,约吗?”
眼前的她蹬着细高跟凉鞋,一手撑着腰,竟也风情万种。记得初次见面时的她还是个穿着校服的土气女孩,说她丑也一点都不过分。时间仿佛施了魔法,她现在不仅顶着时尚的短发,脸上也放出被化妆品塑造出来的光芒。
她其实可以成为我镜头下的模特,但我就是不情愿,转过身对着建筑物卡擦卡擦乱拍一通。
苏春天见我没有拍她的意思,便跑上来抓着我的手臂,说:“你没拍过人像吧。微博上放的全是风景照,会不会太枯燥了点?”
我老实地回答她:“不会。” 苏春天捧起起我胸前的相机,把镜头对着她的眼睛,说:“拍我吧。”
当时我一冲动,二话不说就拉起苏春天的手开始跑,跑到气喘吁吁就停下来,所以就有了在公路边弯腰喘气的她的照片。我们又奔向海边,苏春天赤着脚,把长裙撕掉了一半,她散开头发任风吹拂,在她笑得没心没肺的时候我不慌不忙地按下了快门。
黄昏来临,暮色四合,苏春天不想回学校,她想去我下榻的宾馆。我问她:“你是进的大学还是进的养老院?”
她像怎么甩也甩不掉的口香糖,顽强地黏了上来。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我知道那会引起犯罪,所以我一直保持清醒。我抽光了一盒香烟,苏春天还是没要离开的意思。后来我才发现,她是铁了心,她就是抱着能住一晚才厚着脸皮跟过来的。
吃过宾馆送来的晚餐,苏春天就去洗澡了。出来的时候只围了条浴巾,我骂她伤风败诉不要脸,她依旧笑嘻嘻地在我面前转了个圈。
“我说过你要拍我的。”
“不是拍了很多……”
剩余的几个字生生地咽了下去,苏春天的食指覆在了我的唇上,她痴痴地笑着。我承认在那一刻真的想拿起相机对着她猛拍,但最后还是没有那样做。问我后不后悔的话,我只能说如果我拍了,那我和苏春天的关系就改变了。
苏春天问我:“你在害怕什么?”
我推开她,走到窗边点燃一支烟抽着,烟雾喷在玻璃上,我看不清身后苏春天的样子。
搜肠刮肚竟说出一句伤人自尊的话。“我就算拍乞丐也不会拍你。”
“夏凛你这个懦夫。”
我是有点软弱,同时也无法正确表达出自己的想法。我怕两人在一起,怕经营不出对方想要的爱情。我在爱情里习惯退让,毕竟朋友做起来比较轻松,不用事事猜疑,时时挂心。气氛一下子沉默起来,苏春天回浴室间穿上衣服,跟我道了别。
(5)跳动的世界里找你的频率
之后又过了大半年,我从苏春天的微博圈隐约嗅到了她恋爱的气息,对方似乎是小她一届的学弟,我难得在她的微博里评论了一句“老牛吃嫩草,恭喜啊。”
苏春天一直都没有回复我,我也没把它当一回事。
公司接了一个比赛,难度系数较大,主题是绝望体现美,我连着两天抽了四包烟,食欲也减弱了不少。每天面对的熟悉城市还是不能勾起我的半点灵感,我决定去一趟黄山。
宛如仙境的美隐在山路陡峭的顶峰,有些人甘之如饴,奋不顾身。我在那次拍摄中险些丧命,庆幸老天开眼,只是手臂骨折,打了一个月的石膏。我在那次经历中真实地体会到了人在绝境下从心底迸发出的感想,所有的固执和不肯回头在当时情境中软弱得一碰就溃散。我一手死死抓住石头,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把焦点对准了苍茫的天空、流动的烟云以及山路边岌岌可危的枯树。
这是第一次用手机拍摄并获奖的片子,领导很高兴,我的事业又上了新的巅峰。痊愈以后,来约片的单位及个人越来越多,我在忙碌的同时也很享受。朋友劝我工作别太拼命,男人最终还是要讨老婆的。我唯一感到自卑的就是学历,我经常说“高中毕业的摄影师怎么听来都不和谐吧”,朋友拍拍我的肩,十分老成的说:“能赚钱才是王道啊!”
苏春天如愿去韩国做了一年的交换生,回国后第一件事就是来找我。那时父母刚从外面的世界回来,说是近来玩得太累想好好休息,晚年生活就等着抱孙子了。门铃响起的时候二老正坐在按摩椅上看戏剧,开门见到苏春天艳丽的脸庞时,我吓得想直接关门了。
纸果然包不住火,二老精神矍铄地拉着苏春天的手左看右看,嘴里还不时的说着“屁股大脸圆,旺夫”之类毫无科学根据的话。
还是苏春天良心发现帮我解围,她请我父母坐下后说:“伯父伯母,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不过不是夏凛。”
二老无疑又是一阵心痛,反倒责骂起我没用来,埋怨我只会赚钱不会谈恋爱,说着说着竟然下决心要帮我相亲了。我心里颇有些烦躁,想出去透口气,苏春天就这么陪着我在楼下花坛周围走了一圈又一圈。
她告诉我她其实是失恋了,回国以后发现男朋友和闺蜜搞在了一起,差点对这个世界绝望了。她在混沌不清的时候想起了我,我问她为啥是在那种状态下,她说因为清醒的时候你是不爱我的。
苏春天又说:“既然你未娶我未嫁,不如我们两个凑合在一起吧。”
我朝天翻白眼,决定选择狗带。
那晚星星太少,谈不上浪漫,但适合说心事。我问她:“我怎么会和你来往了那么久?”
“缘分啊,这就是缘分啊。”
我觉得缘分都是苏春天厚着脸皮制造出来的,本来就早该分道扬镳,结果是你频频回头与我相向而行。
其实苏春天说错了,我们的缘分仅仅到这里就止步了。有些事情眼看着似乎擦出了火花,其实那只是一点被水容易扑灭的火苗子。有些人看上去挺合拍的,但却不能始终频率一致。
(6)我说好要拍你的
苏春天的频率就是太快了,又一年春暖花开,她带着新男友在微博上秀恩爱。我是个稳扎稳打的摩羯座,不再给她留言说恭喜,把重心扑在了去国外进修两年的好机会上。
我走的时候苏春天不知道,她结婚的时候我透过微博看到了。我真诚地写了一句祝福送给她,随后立即往她的微信上转了一笔份子钱。
她收了红包就开始骂我:“你死哪去了?手机是不是换卡了?作为我的男闺蜜居然不出席我的婚礼,赶紧飞到J城来给我揍一顿。”
我不解地问:“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闺蜜了?”
“一直都是啊。”
“好吧。”
苏春天跟我约法三章,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隔五年见一次面,不管对方混得是好是坏。我当她可能说着玩的,也没太在意。
我在时间的洪流里摸打滚爬,碰见了几个还不错的事业型女性,可惜要求太高。一开口就要一百万彩礼,一部凯迪拉克。在这个物质成为主宰的世界,初恋之所以美好,是因为纯粹干净令人到死都怀念,我后悔在无所畏惧的青春里及时抓住了梦想,却把感情撇得云淡风轻。
苏春天在夏天开始的时候诞下宝宝,故取名为钟立夏。
她说:“与你的相遇就是夏天的开始,我会好好记住的。”
我望着眼前阔别已久的少妇,端起相机按下了快门。你看,我说好要拍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