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坠江
万家和号客轮 茅坪——万县 傍晚
易之倚在二层船舱最前面露天的席位上,仰着头,看着刚刚升起的星辰。三峡两岸的景色虽然在夜幕降临时有了些许的朦胧感,但是头顶上清晰可见的银河却紧紧的吸引了易之的注意力。在城市里生活久了的人很少能够看到如此清晰的银河,弥漫着各种污染物的空气早就让城市的天空失去了本色。易之一边想着为什么会身处此地?他想不通的地方太多了:田菲先是带着他乘坐长途客车,从武汉到了秭归。现在又开始搭船,从秭归前往万县(亦名万州),要知道便捷的交通方式很多,但是他们却偏偏选择少有人乘坐的方式。田菲说是为了躲避坏人的追击,那么坏人是谁?最后,易之干脆不去想,也不去问。他心头隐隐将自己的遭遇归结为宿命,但是宿命是什么?他却也想不出答案。
田菲这时也坐在露天的席位上,和易之之间隔了一个过道。她看着易之以及易之身边放着的那把木吉他,心下纳闷“这人真是奇怪至极,逃命之际还拿着把破吉他,想必他十分珍视这把吉他。”田菲不知道,其实易之心理并没有觉得这贴满了贴纸的吉他“破”,更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亡命途中。田菲也被这眼前的年轻人弄的茫然了,她看到易之那略显疲惫的脸颊上,总是蕴含了某种深沉,浅棕色的瞳仁里,又老能发觉一缕冷漠。她不知道为何易之会有这种既拒人于千里,又能不断撩拨别人好奇心的能力。
轰!轰!轰!
逆流而上,船舷和江水间时不时猛烈的撞击发出轰鸣声。水花被溅起老高,然后如下雨一般直接倾倒了易之和田菲的身上。天色已经见晚,原本在船舱外看风景的人已经陆续回到自己的舱内,外面仅余田菲和易之两人。田菲打了个寒颤,起身想回自己的客舱内那一条毯子披上。“喂!我回去那条毯子,用不用给你也拿一条?”田菲问易之。易之连看也没看田菲,只是摇摇头。田菲只好无奈的耸耸肩,“好吧,跟我玩沉默游戏是吧,我看你还能坚持多久。”往两人所乘的位于三层的二等舱走去,满脸尽是无聊和无可奈何。因为自从前日在宾馆的房间内看到了那张老照片后,易之就没怎么说过话,而这一路上不管田菲如何软硬兼施,易之就是漠然不动,似乎着了魔障一般。
田菲回到船舱,打开自己的铺位拿出毯子夹杂了腋下,紧接着去易之的铺位拿毯子。转身往外走,想要回到露天的席位上,却在关门的时候发觉船舱中有些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什么不对劲。于是又回到舱内,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行李,发觉没少什么。而易之又没有行李,只有一把吉他,而且还被他当成宝贝一样随身带着。“可能是自己太敏感了。”田菲对自己说。
回到了室外,田菲顺手就将一条毯子直接丢在了易之身上。易之一路上对田菲的不理不睬,弄的田菲对易之也没好气起来。“不怕冻死啊?”田菲自己念叨着。
易之拿起被田菲直接丢在自己身上的毯子也不生气,而是站了起来将毯子放在了坐席上,转身往舱内走去。
“喂!易之,你成心气我不成?我拿出毯子来,你却要回船舱。”田菲一脸怒容,“阿嚏!”田菲说着打了个喷嚏。
易之看到田菲似乎着凉,也有些过意不去。这两天他太过于沉迷于自己的空间时间,倒不是有意疏远田菲,而是遇到的事情让他实在难以适应,所以才生发出这不去问不去想的鸵鸟心态。“我只是想回去拿手机,我手机似乎落在客舱了。”易之解释道。
田菲却如同五雷轰顶一般,脑袋“嗡”一下子变得老大。她迅速在脑海里回顾了一边刚才自己会船舱的情景。“不用了,你的手机不在咱们的客舱里。”田菲声音发颤。
“我明明记得……”易之似乎很肯定自己的印象,不过他却突然停止了说话。
当、当、当……
一长串高跟鞋撞击地面的声音,尤其是撞击在这全部都是钢铁结构的客轮的地面上,声音尤其的响亮,似乎整个船体都因为这个撞击而发生共振一般。
“Damn It!”田菲嘴里骂道。同时一把抓住易之的手臂,将他拉到自己身边,慢慢的向一侧的栏杆靠去。
昏暗的船舱过道里走出一个女人,一身黑色职业装在刚刚拉开的夜幕里让人有些感觉不自然。客轮上已经亮起的灯光,照射在女人的脸上,衬托了女人那略带狡黠笑容的嘴角。女人轻轻将左手叉在纤细的腰身上,右手用中指和拇指轻轻的捏着什么东西。易之一看,这女人正是那日在校门口的女人,而她手中拿着的物件正是自己的手机。易之不由得朝田菲看了一眼。
“美女记者,没想到又见面了。”女人对田菲说道。
“哼,Cindy,你速度倒是挺快啊。”田菲一边对女人说道,一边埋怨自己百密一疏居然漏掉了手机也可被人追踪的事情。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李丁教授的助手,那日敦煌古卷残本发布会的女主持人Cindy。
“嗬嗬嗬,”Cindy笑的花枝乱颤,用嗲的让人皮麻骨酥的腔调对易之说道,“小兄弟,你可是要找这个?”说着将手机拿在手中,一边向易之移步,一边缓缓的把手机递将过来。
易之警惕的看着Cindy的一举一动,看到Cindy笑吟吟的美丽脸旁让易之不禁毛骨悚然。这个不过第二次谋面的女子居然让易之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突然间,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田菲捉住,身子随着田菲向Cindy身后冲去。
“咳!”Cindy喉咙里挤压出干咳的声音,随即Cindy身后的过道里有三个黑衣男人鱼贯而出,严严实实的挡住了去路。田菲拉着易之退回到栏杆边,眼角余光向下看去,江水一浪一浪的拍打在船舷,每一次水花都绽起老高。两人渐渐的已经靠在了栏杆上,退无可退,田菲轻轻在易之耳边说了句什么。“你说什么?“易之轻声问道,却不想被田菲一把从二层船舱的栏杆上推了下去。
易之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完全没有准备,一眨眼已然入水,灌了几口江水赶紧向岸边游去。紧接着听到噗通一声,田菲也跟着跳了下来。
“救命……救……救命……“田菲挣扎着在水面上喊了两声,便没了动静。易之看见田菲似乎正在被卷入船底,赶忙奋力游过去,从田菲身后紧紧用手臂扣住了田菲的脖子,将田菲拖出漩涡,向岩壁游去。
“快!快下去把人捞上来!”船上的Cindy叫喊着,但是她的随从却没有一个人敢在夜幕中跳入三峡的激流中。渐渐地,船远了。
易之右手紧紧箍住田菲的腰,让田菲的口鼻可以露出水面,左手死死的扣在岩壁上。此时的田菲已经昏厥过去了,易之能做的就是尽量让田菲的脸露出水面,而此时他自己也无力回天。易之抬头一看,两岸是至少百米的刀切斧劈般的绝壁。“唉,看来小命要就此交代了。”易之心想。这时候一个浪头打来,易之的左手终于支持不住,被水裹挟着向下游冲去。在这个时候,无数个念头涌上易之的大脑,不管是这一生还是前一世的画面都如放映的电影一般一幕幕出现在眼前。
哗,峭壁上弹回的浪头重重的拍在易之的脸上,让他猛地从回忆里清醒过来。他突然恢复了求生的本能,右手将快要和自己分开的田菲抓的更紧,左手拼命的划水。眼看里岩壁越来越近,但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根本没有机会抓住任何能让自己停住的物体,不管是突出的岩石还是石缝中生长的草木。“咚”易之感到自己的背部被重重的撞了一下,但是这一撞到让自己在湍急的江水中停了下来。他赶忙将左手向后探去,原来是一截垂直于峭壁嵌入到山体里的圆形木桩。易之赶紧用力扒住木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眼一看发现在木桩上方半米处有一个岩洞。这一发现让易之顿时振奋起来,已经筋疲力尽的身体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力气将田菲一点点推进了洞里。易之又趴在木桩上喘了喘气,接着也爬上了岩洞。
这个岩洞的洞口不大,大约方圆一米多,刚好可以容纳两人。易之用力挤压了一会儿田菲的腹部,让她将灌进去的水吐出来。“咳咳。”田菲咳嗽着恢复了意识,自己侧过头又吐了好一会儿。
“你胆子也太大了,水性这么不好还敢跳江,不但自己跳江还拉上我一起跳。”易之略带关心的责备道。
“你这话里有三处不对的地方,”田菲回答,“第一,我不是水性不好,我是根本不会水;第二,我不是拉你下水,而是推你下水;第三,是你先下水我才下水,我们不是一起跳。”
“噗!”易之被田菲的解释气的乐了出来。“好吧,不管怎么说,谢天谢地我们命大。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刚才你把我推下水之前跟我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田菲用手抹了抹湿漉漉的头发,“没什么,我只问了一句‘会水吗?’”
易之苦笑着无奈地叹了口气,心说:“只怕事情没那么轻易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