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阅朋友圈的时候,看到一条有别于其他新年愿词的心事状态,那位女性友人写道,“收到他的祝福,是我今年的第一份意难平。”还配了一张截图,图中的祝福语,一眼就能看出是复制粘贴群发的。不像祝福,倒像是一年一度为了清空那些已将自己删除了的好友而特意发的一次验证信息。我不敢点赞,只默默地滑了上去。
“意难平”这三个字,我最早是从《红楼梦》中看到的,书中的第五回下《警幻仙曲演红楼梦》是这样描述贾宝玉的终身误——都道是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空对着雪(薛宝钗),终不忘林(林黛玉),感怀一事,永叹一人,或许这就是贾宝玉的意难平。
这世间的无数男女都是贾,林,薛的化身,每个人都陷入各自的意难平中,可我们的人生并不会像一卷书、一首曲那样被提前简介出来,然后在结局的时候大梦初醒。不,现实不允许如此。到头来,我们只能问对方一句“为什么”,然后再暗自轻叹一声“知道了”。这六个字,就是大部分人的爱情。
抛开红楼中的情爱,我们何尝不是这样?面对那些已然发生又爱而不得的人和事,心中难免会感到遗憾,可惜,也一直在心里衡量着谁亏欠了谁,谁又该对谁说抱歉,没完没了。所有的这些都会演变成“再好的东西也替代不了那个人”或者“得不到的都是最好的”。爱情总能把我们的不舍得,不放下,不甘心诠释得淋漓尽致,因对方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我们就会跟自己闹翻天。
或许你会叫自己在爱情面前做一个骄傲的人,谁也不知道在你心底,其实早已逼迫自己揖过多少次身,低过多少次头,流过多少次泪,又隐忍不发多少次。可知你都快把自己憋坏了,只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很坚强,用所有的伤痛换来在那个人面前的一次“看似狠心”。这种狠心也不过是你装腔作势的一个惯用伎俩,而且还是自己耍自己的伎俩,对方看破而懒得说破,你看破还得装作看不破,可又是实实在在的别无他法,只得保持着若无其事毫不在意的面容,为了不在对方面前崩塌。这是真真切切只属于你一人的意难平。
这样的意难平逐渐变幻成一根刺,深深地扎在心里,想拔的时候,痛彻心扉,于是我们为了避免巨大伤害,选择了留下这根刺。时日长久,刺就跟肉连在一起,不会很痛,可一旦思及一些人与事,刺就会牵连到我们身上每一根神经。我们还得勉强告诉别人,没关系的,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我们就是这样被爱情这件大而又小的事情虐得遍体鳞伤还不知悔改。改?爱情这件事怎么可以改呢。这样的一根刺,本来在刚扎下去时,就应该拔起的,可我们不忍,不敢,不愿,不能。所有的痛苦,唯有爱情,我们甘愿以身作则,旁人劝不得,说不得。
爱情的长跑马拉松来到最后关头,要的无非是一个结果。有些人喜结良缘共结连理,长长久久,而有些曲终人散后,则形成另一番结局,开始新的故事,对方会在别处掀起帷幕,高朋满座,恭贺不断。被遗漏的那个人,旧伤不愈,又添新伤,而能抚平伤口的心中人,是那水中月镜中花,终究不会再回来,到底意难平。
美好的爱情就像夜空中的烟火,华彩亮丽却转瞬即逝,我们妄想着去抓住,却忘了停歇下来好好地观看。有些东西不需要留着,只需看过了,感受过了,欣喜过了,就足矣。都说没有长久的皆大欢喜,也没有永远的意难平,你们一起走过的那些路,看过的风景,留下的足迹,刻下的疤痕,回头去看时,终会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即便对方抹去一切,我们也得一步一步往前走,直到遇见新的那个人,看到新的风景,踏下新的足迹,印刻上新的伤口。别忘了一点一点拾掇起那个散成碎片的自己,就算心中意难平,我们仍旧要做那个温柔体己的人。
可知道,再厉害的游隼,也有被群鸦围困的那一天,而它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张开翅膀,飞过海平面,飞过平原,高山,树林,越过一群又一群的田鸫,丘鹬,直到成为苍穹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