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晚上，我们以前一些旧友循例约在一起吃吃饭喝喝酒聊聊天。大多数的加班狗再苦再累，也会选择在星期五的晚上放松一下，补充能量。

城市热闹非凡，我们也不甘寂寞，酒足饭饱之际总会找点事情取乐。大家最喜欢玩的一个游戏是真心话大冒险，这样既刺激又满足人们的窥探欲。

第一轮啤酒瓶指向了一个男生，有人迫不及待地问，“你和你上司有过故事吗？”周围的人幸灾乐祸地哄笑。他不急不慌地回答，“没有。只有事故！”“哈哈哈……”大家左推右攘，有些人趴在别人的肩头尽情地笑。闹过一阵，又开始新一轮的游戏。

第二轮啤酒瓶指向了乐雅。徐良问，“你的脸是爹妈给的吗？”乐雅很明显地愣住了，向我投来无助又疑惑的目光。我睁大双眼，赶忙轻轻地摇头，表示不知情也表明自己的无辜。

乐雅极迅速地调整，掩盖了原来的情绪。她目光上调掀起眼皮，半仰着头，她精致的下巴微微地翘起，然后露出魅惑的笑。她的眼睛微微而自然向上弯起，即使不笑的时候都能显露笑意。她的鼻翼往内缩鼻头小巧而浑圆，唇红齿白，这一切看起来就是时下女子追逐的脸型和美感。

几个同桌的女子目光灵动，嘻嘻地笑，“动过刀子又怎样？没去韩国，开个眼角都不是事。”

乐雅目光向下，而后又复抬头，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几个人击掌，趁着酒意说，“化妆和动刀目的都一样，不必害羞。哈哈哈！”乐雅抿了一下嘴角，朝我望来。我又赶紧摇头。

乐雅介意我就跟着紧张。这群朋友，大多都是来到这个城市打拼后慢慢相熟起来，约在一起玩乐。只有我和乐雅之前认识，她和我同校同级不同系。我们在社团活动认识，之前偶有联系，那时她有点儿微胖，留着短发，长着一张娃娃脸，一笑起来的时候，左边有一个梨涡，就像真人版的福娃娃在对着你笑。

年少的乐雅是个吃货，我在绿色环保社团遇到她的时候，她总在和大家分享好吃的。有时候是甜酸鹅掌，有时候是卤过的柠檬鸭爪，有时候是红豆糖水，其实都是些女孩子们的吃食，大家喜爱得紧。

绿色环保社有一位玉树临风的帅哥，名叫程楠。程楠用现在时髦的词来概括就是禁欲系的高帅富。冷清的气场，凛然的眼神，但凡他在我们的声线都会自觉地下降八度。

乐雅那时候，很迷恋他。其实当年，这种冷面帅哥一点儿都不吃香。所以，大家看到乐雅笑呵呵地跑过去找他，面红飞花喜上眉梢的样子，都暗暗地替她鼓劲儿加油。

程楠对乐雅的讨好有点冷眼旁观的味道，你笑你闹他都不动声色。乐雅给他占座，他说谢谢；乐雅在饭堂遇上他要和他拼桌，他说哎呀忘了给哥们带饭要赶紧走；乐雅冲到宿舍要给他洗衣服，他说衣服都拿去洗衣站了。

乐雅虽说是乐天派，但是总是对着一坨冰块展露笑容，谁都会有懈怠。我记得，有一回，她在社团里向大家取经。青春年少，勇气滔天，乐雅毫不隐瞒，将自己的心怀详细地剖析。大家吃着她的糯米糕，看着她圆圆的娃娃脸，热烈地讨论着那些女追男的套路。

乐雅苦恼地嘟着嘴，“我都知道。”“我也去试了。”“这招我也用过。”最后她伏在桌子上，用食指咚咚敲着桌面，“不是说女追男，隔层纱吗？我的纱是金刚石做的吧。”她倒在桌子上，挤到了脸上富含胶原蛋白的肌肉，横出了一块，面目模糊。

“男人都是视觉动物，他估计是不喜欢你这款哇哈哈类型的。”桌子上的美食都差不多都进嘴里了，有人慢慢地揭露事实。“是的，从外貌而言，男人喜欢蛇蝎型的。小倩啊，青蛇啊才是他们的心头好，不过羞于承认罢了。”有人接棒继续挖掘。

“蛇蝎型？”乐雅赶紧低头打量自己，又用手捏捏自己脸上的肉，她长长地叹口气。当中有个戴眼镜的国字脸男人推了推眼镜，目光垂下说，“也有喜欢你这样的乐天派，不过你可能没感觉到。”

众人听出了别样的意味，都赶忙看他。他咳嗽，用手握拳捂着自己的嘴，可是飘去乐雅的眼神还是被大家捉住了。大伙儿掩嘴而笑。可惜，乐雅沉醉在自己的心事里，不停地捏着自己的脸，絮絮叨叨。

所有的手段方法用过之后，人们往往还会执迷不悟，觉得还是要勇于表达。因为我们总会侥幸地以为他没有确切地理解心思，因为我们也总想着赌一把。

乐雅在某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把程楠从宿舍拽到了莲花池边上。那天，她难得穿上了裙子，就像仙贝瑞拉换上了公主裙。可是王子不为所动，冷冷地告诉她，“我不喜欢美少女，我喜欢成熟有韵味的女人。你和我心中那个她是云泥之别。”

乐雅的心都碎成了玻璃渣，她绕着校园的林荫道一顿跑，正好撞上了那天的戴眼镜的国字脸。他是徐良，经常和乐雅一起去宣传，去找团会的老师帮忙协调。错过饭点的时候，他们也经常一起去校外拼桌。他是乐雅的工作搭档，也是乐雅的零食后备站。乐雅却好像真得不知情似的，每天只对着程楠发呆。

徐良拦着了她，看到她哭红的眼睛，猜到了些什么，于是也跟着糊涂地表白，“我喜欢你很久，只不过一直按捺不动。”乐雅迷蒙的眼光看向他的眼睛，他眼里头正好是自己的倒影。她问，“你喜欢我什么？”

徐良搔搔后脑勺，“我喜欢你的娃娃脸，永远没有烦恼的乐天。”这是很实诚的回答。乐雅吸了吸鼻子，泪眼汪汪中见到自己肥嘟嘟的圆脸，想起刚才听到的话，一点都没有开心。她摇了摇头，拒绝了徐良。

多年后，我们因为工作关系而再次认识的时候，她和我说起这一段，我很好奇，为什么徐良没有继续努力。“因为我说，”乐雅顿了下，“娃娃脸好欺负是吗？你们看到都想调笑？”乐雅觉得她正是因为这一点而惨遭拒绝，而又离奇在另一个人身上获得认可。那么这肯定是他们的玩笑。

在那之后，乐雅开始心无旁骛地减肥，有意识地控制自己的体重，那些馋嘴的小吃再也不买，晚上从来不夜宵。之前，她就是宿舍的“厨宝”，煮个方便面都香飘十里。之后，她成了素食女仙，说起膳食卡路里如数家珍。

大四的时候，乐雅成功瘦身，穿上连衣裙，就是腰身窈窕的美女。可是她总觉得不够，她当时经常看时装杂志，她意识到那些闪耀着光芒的女子，脸颊瘦削，眉目纤细，无论穿什么都自带迷人的风情。

大学毕业后，她攒了点钱到美容医院做微整容。看着自己容貌的变化，她自然是欣喜然后是恐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可是对于美的态度，我们很偏执，一方面羡慕一方面又暗搓搓地痛骂那些为美动刀的人。

所以，在人群中寻找别人眼中的美丽，总有点意犹未尽又有点悬在半空的忐忑。为此，乐雅换了工作换了生活的城市，她不想被过去打扰。

在现在的城市工作几年后，碰到我自然是意料之外的事，乐雅认为在外貌上的一切都尘埃落定，周围的圈子相处也是轻松愉悦，她不想折腾挪窝，于是她约我追忆从前的时候就袒露心迹，让我为她的容貌保密。

我看着她姣好的晶莹剔透的面颊，还曾经一度地寻找那张娃娃脸的痕迹，她一笑有一个淡淡地酒窝。可惜，瘦脸成功的她也失去了让人追思的酒窝。

眼前的脸和记忆中的脸再难重合。我不知岁月在她身上流逝历经过什么，可是我知道时光偷走了她的娃娃脸，那张明媚动人、无所畏惧又勇往直前的娃娃脸。

我看着灯红酒绿下的乐雅，就像看到很多迷离灯下的女子。从前的丢弃换来了让人歆羡的改变，可是只能沉默地面对追问。其实，我们也害怕追问自己，那张娃娃脸是青涩是不谙世事，是年少岁月又蠢又笨拙的自己，可是为何难以从容面对？或许因为我们有个自卑而希望讨好他人的自己。

如果我们讨好的仅仅是自己，就应该理直气壮，无论哪个状态的都满心欢喜。恰如另外的几个女伴，哪怕纸醉金迷哪怕满脸沧桑，拥有热爱的生活的雄心，在哪都磊落坦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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