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渡号房·见识
不一样的见识
忽然觉得,自己很像一只井底之蛙,一直看到的只是目光所能及的那块巴掌大的天空。
把自己放逐在这样“人才济济”的浩瀚海洋,瞬间淹没了踪影。
三教九流的门派,五花八门的物种。耳朵里听到的,眼睛里看到的,以前听所未听,闻所未闻。
早上交接班以后,值班女警官的声音如洪钟般震响在楼道里:阿真?咋又来了?
警官的语气里显然满是戏谑的成分,仿佛阿真就是隔壁的邻居,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本来在小板凳上坐着的阿真马上站起来,一本正经站好,却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杨队!
杨队爽快地一笑:好说,老熟人。
杨队和阿真的对话俨然一派江湖口吻,心下便也了然,怪不得她那么坦然,果真这里跟家一样的熟门熟路。旁边有人凑过来问:哎,啥案子?
阿真头也没回,轻描淡写地回道:顺一东西。我想,她应该就是常说的惯偷了。
在我的前后左右,坐着十多个和我差不多时间进来的女人,大家的案子各有不同,趁着纷乱七嘴八舌地小声嘀咕。
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妇人,窝窝囊囊的样子,一直抱着头不说话。阿真拍拍她的肩膀,她抬起头哭丧着脸说:怎么也背不会规矩。
这么大年龄了,因为啥?
老妇人回答:卖,卖那个成人用品。
阿真来了兴致:老姐姐犯得可是时髦的事儿,拿着假货哄男男女女开心。
话音刚落,就有低低的失笑声传到耳膜。我却笑不出来,心里一紧,觉得周身发冷。
在我周围的这些人里:李清,平素自己吸食毒品,也为他人提供。她老公已经因为吸毒服刑,孩子只能自奔前程。
程程,一家物业公司的出纳,掌管着大把的现金。每日里数钱数到手软,就顺回到自己的腰包里。案发之前,已经和爱人离婚。
时简,还是花一样的年龄。和朋友借了两万块,还款晚到人家报案的那个点,也免不了这一场劫难……
这里也包括我,因为经济债务和责任。不管从事哪个行业,高雅的,低俗的,每个人都放任了自我的私欲,缺失了对自己心性的收敛,从而淡漠了本可以为自己的人生保驾护航的法律。
我想:人性,真是可怜又可悲!
绝望时的悲壮
中午时,号房里进来一位大姐,已经七十古稀。花白的头发软黏黏乱糟糟贴在头皮上,看起来一脸的憔悴。
她是关于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的案子,涉案金额大得惊人,涉及到了整个家族乃至一生亲朋好友的身家。
她应该拥有过风华卓越的时代,不然不会有那么巨大的财富汇集到她的身边来。她的影响力和感召力,让周围愿意投资又渴望赢得收益的人们忘记了投资就有风险的事实。
我陡然想起一个词:利令智昏。
是的,我也一样。甚至比这群人更可怜,这群人为了利益,我为了什么?为了名?为了使命?
哼!我从心里嗤笑一声。
大姐的状态很不好,絮絮叨叨地,说一些大家听不太明白的话,要不就是呜呜咽咽哭泣。
管事的女嫌疑犯很是小心,在她身边踱来踱去,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她。
但是,意外还是发生了。大姐不再说话,不再哭泣,眼神从一开始的痛苦到慢慢的狰狞。管事的女嫌疑犯还是很快捕捉到了大姐的神情变化,她以极其敏捷的身手使劲卡住了大姐的下巴。
大姐明显抵不住外力,张开了嘴巴,开始拼命呼吸,鲜血和口水和在一起,顺着嘴角溢出来,滴落到胸前的衣服上。
那原本暗沉的猪肝色号服,被血水印染着,一点一点,渐渐开成一朵绝望的花。
我紧张地抓住了阿真的手臂,她似乎感觉到了我的颤栗。她伸出手来攥紧了我的,然后轻轻伏在我耳边说:老太太想咬舌自尽呢。
我忽然生出一种敬意,即便是一种绝望时对生命的放弃,也是一种令人畏惧的勇气。
大姐终于缓过那口气来,浑浊的泪水无声从眼角滑落,渐渐渗进头发丝里去。她半躺在地上,浑身软软的,眼神空洞着,没有了神采。
管事的女嫌疑犯长长出了口气,看得出来,她一点也不慌张,许是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寻死觅活。她年纪还不大,在这样的境地里生存,内心又怎能不强大。
自毁的前程
下午,办案民警再次提审我。我认出来,那一夜,是他一直在问我案子的来龙去脉,当时还说过,让我休息调整情绪的话。
我说:就这样问吧,早点结束才好。就那样,坚持了整整一个晚上。
听到随行的警员喊他常队,应该我的案子应该由他负责了。
坐在提审处,手被拷在了面前的桌子上。例行公事的盘问,不厌其烦的程序。很多审讯的章节和情形在以往的影视剧里,已经有过无数次的温习。
在这里,我穿上了个和演员们一样的行头,不用刻意去修饰自己的表情,便是很逼真的罪犯形象。
两天的时间,或许已经全然褪去了以往的风采。没有参照物,我看不到自己的模样,眼睛里是不是写着千般无助或者万般无奈,已经全然顾及不到。
常队审问完毕,准备起身时,冲着我扬了扬手里的笔记本。我看到了熟悉的封面,那是我喜欢的田园山色。
我的眼神一凛,听见杨队说:老马,笔记做得不错,字也着实漂亮。这么知性的女人,竟然犯了如此低级的错误。唉,你真是可惜了呢!
我低下头,心尖上划过丝丝的疼痛。
回到号房,觉得特别虚弱。阿真揽过我的肩膀,拍了拍,没有说话。
晚上,轮到洗漱时,阿真和我耳语:姐,洗洗吧。
我脸一红,低语了一句:咋洗?
这几天一直有例假,身上已经充溢着血腥的味道。没有换洗衣服,也不能清洗。平素坐着小板凳的时候两条腿只能紧紧夹着,生怕身上的味道影响到大家。
但是,那样的不雅之气还是会不经意的飘出来,钻入自己的鼻腔,甚至周围的人也跟着一起遭殃。
阿真拽了我,指着厕所水箱里舀水的塑料小盆说:用这里的水洗。
我惊讶地看着她,她的眼神里满是笃定。这里的水能洗么?满是污垢,所有的人都在舀水冲马桶。
阿真看着我一脸的难以接受,不以为然耸耸肩说:没办法,总不能这么臭着。
我的心在绝望里哀嚎。任何环境下,都有它的生存之道。
曾经的我,在职场上,呼风唤雨。而此时,竟然如此无能到了极致。面对残酷的现实和窘境,几乎成了白痴。
前程,往往源于自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