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学生说, 我有媒婆气质. 来中大三年, 每年促成一对.
第一年给研究生开课, 四五人围坐在我办公室, 阅读材料, 讨论问题,从晚七点到十点. 办公室很小, 灯光下,大家感觉很亲密. 课间休息, 望着窗外的黑, 我们聊起生活与学术, 田野与书本. 有意无意间, 我说起当年导师课上还促成了好几对恋人.
轻松愉快之余, 课程之外的事也慢慢从虚空暗夜进入课堂. 我忙于讨论,没在意.
几个月后, 学生说,“老师, 你说你导师课上成了好几对, 现在你课上也有了!”
她很开心, 眼里闪着光, 声音带点迷醉. 姑娘和伙子都很靠谱, 好事.
第二年带 十多个学生实习, 每天早出晚归, 一起观察, 一起访谈. 在我眼皮底下,一小对自然地走在了一起, 好几次窃窃私语. 大家都没发现.
回到学校, 女孩跟我说时, 我很平静:“我早知道了.”为他们高兴,两人都不错, 一个稳重踏实, 另一个欢快活泼.
第三年, 我布置了一个作业, 要学生找其他系同学讲述自己的研究. 有意思的研究, 需触动自己, 更激发别人想象. 读学生交回的反馈, 我想, 有故事发生了.
果然, 田野中, 学生说那次作业促成了爱情. 他们认识两年了, 彼此无感. 作业让他们在马丁堂石狮子前一直聊到凌晨三点. 古老的马丁堂, 异国情调的建筑, 蠢萌的狮子,夜幕下营造出神奇气场,配上校园的参天古树, 爱从词汇变成了感觉.
“这个作业早点布置就好了!”男生感慨说.
古人说, 爱情常在夜幕烛光下, 朦胧虚幻, 心灵交汇.
我高兴的是, 他们一个学文, 一个学理, 像人类学的文理交织.
嗯, 很人类学!
于是, 学生提议, 可以开人类学婚介所了, 我出任吉祥物和CEO. 在感情的事情上, 顺风顺水, 创造机会把人聚在一起, 什么都不用管, 人们会把事情做成.
2.
据说, 媒婆气质会在田野中发酵.
我在大理洱海边带了两年实习. 环海西路上, 客栈泛滥, 各色标牌条幅,写满发呆, 邂逅, 艳遇. 我想, 年轻的心可能会跳得快了点吧.
第一年, 在生我养我的村子, 二十多个学生每天进出各家, 把我小时候的照片都扒了出来.
大理的湖光山色, 风土人情, 蓝天美食, 让学生无忧无虑,充满欢笑和生气.
大妈们最喜欢我们的女生了, 访谈自然就成了聊天. 聊大理山好水好, 人好心好, 从大理到广州, 就说到自家孙子曾去广州打工.
聊嗨了就蹭饭. 大妈热心得有点过度, 问姑娘的属相,还说“阿妹, 你想不想把家安在这里?”
女孩好紧张, 感觉以后再也不能在村里愉快地玩耍了.
我们笑哭了.
第二年的村子离海一百米. 学生每天饭后在环海西路或海边树荫下散步. 海边到处是别墅, 美轮美奂, 海风带点湿气, 海面波纹荡漾, 夕阳下, 人心有点漾开了.
这年的学生性格奔放, 嚷着嫁大理, 要我介绍. 站在高楼顶,放眼全村, 我们评论谁家可嫁, 要去打听情况.
“村头还有大片的蓝莓园, 嫁这里不错.”
最煽动人心的是组上一女生自带一见钟情气质, 常在环海路被问联系方式. 其中一人还辗转四五人,从广州朋友那问到微信,求加.
田野中,学生加微信, 发票圈, 很忙. 田野结束, 他们回了广州,我收到村里小伙的短信, 截图问我这美女是谁,求联系.
“你问来干什么, 人家是大学生, 那么远?”都白族老乡, 我也不忍心直接回绝.
“认识一下也好啊 ...”
我难道要问, 谁能告诉我什么是一见钟情气质?
第三年,田野在瑞丽德昂山. 德昂的男孩女孩漂亮得让人化了, 长长的睫毛, 软软的口音. 没几天, 学生纷纷找到自己的小男神/女神.
帮我们做饭的一位大姐有一六岁小女孩, 经常跟我们玩. 组上一男生放出话来, 要等她十二年.
田野中, 人容易八卦. 我带头扒出了大哥大姐的情史. 大哥是另外一个乡的汉人, 曾在大姐家隔壁村种西瓜, 给大姐送了六年的西瓜, 送出了感情.
也许, 我们的男生也要送十二年的西瓜.
大哥内敛羞涩, 大姐能说会道, 能歌善舞. 学生跟他们很亲密, 很促狭地问:“大哥, 你这么内向, 大姐这么外向, 你们家的事谁说了算?”
一群女生盯着大哥, 他有点紧张:
“肯定是她说了算!”他赶紧逃开.
一个一岁半的小男孩自己吃饭, 吃一口掉好些, 抬头看我们一眼, 又专注地用个小勺子舀饭, 手里碗斜着, 饭都倾出来了. 一女生跑上去, 给他连拍好几张, 立马发个票圈:“姐姐等你二十年!”
票圈回应:“请关注幼儿食品安全, 因为你的男/女朋友可能还在念幼儿园.”
我疑惑着,怎样才能正确理解这一代人的三观啊!
我们围着小孩转时, 村里小伙也看上了我们的女孩.田野组禁酒, 村民也尊重我们的决定. 但联欢晚会上, 一伙子喝了点酒, 拉着我说,“老师可以要求学生不喝酒, 但学生喝不喝, 喝后看上哪个伙子, 是她们的权利!”
还好, 村里少男少女都出去打工了, 平时不在, 我这个带队老师压力小了不少.
可我低估了德昂大叔的魅力. 上山拜庙那天, 大伙爬得气喘吁吁, 汗流浃背, 一大叔带个牛仔帽, 骑摩托飙过, 引来无数尖叫, 男神形象瞬间定格, 从此,女生找他各种闲聊, 发现女主人曾经无比漂亮.
另一位大叔会念经, 算命, 治病, 还会跳德昂水鼓舞. 十八九个女生一窝地跑去算姻缘, 问些让老人惊心动魄的问题: 什么时候会结婚, 是不是和现在的男友, 第一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有人算出这两年就结婚, 也有人算出大学一毕业就结. 我们想,毕业典礼上至少有两人抱着孩子参加, 好酷炫.
每次大叔级男神一到我们住的地方, 总引起阵阵骚动:“我男神来了, 我男神来了!”上楼下楼, 尘土飞扬.
有时, 叫人不应, 只需喊:“某某, 某大叔来了”, 人立马出来.
德昂大姐也有点疯狂. 给我们做饭的另一位大姐某天突然发现组上一男生很好, 从此言必称大帅哥, 我们就改称她大帅哥大姐.
德昂菜又酸又辣, 很下饭. 组上有几个广东福建同学, 一开始, 我们跟大姐们说做清淡一点, 慢慢加点辣. 饭菜一天天辣起来, 多数人也能适应. 要让大广东人民学会吃大西南的菜.
自从大帅哥被发现后, 菜一下子又变淡了,大帅哥大姐说:“大帅哥广东人,不吃辣”.
大帅哥爱吃鱼头, 一次煮了清汤鱼头, 一坐下, 大姐就说“大帅哥一个人吃四个, 你们吃一个就好了”.
吃几个无所谓了, 放点辣子啊! 大西南人民心里很不平.
三年实习, 好多故事. 也许, 多带几次, 我会练成田野撮媒大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