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军
我认识黑白子,大约是七八岁的时候。那年暑假,小叔带我到他的单位住了一个假期。每天无事,我就在楼前玩耍,发现有两个人经常坐在楼前下用黑白子“丢方”,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围棋,不禁感到十分的好奇。他们下棋我就蹲在旁边看,他们下多久,我能静静地看多久,他们收摊了我才离身。那人曾对我小叔说:“你这个侄子是个材料。”
上一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我才真正开始接触围棋。单位里有位同事是西安人,他做事总比我们前卫。那年暑假他从西安回来,带来一副围棋,开始教我们这些年轻人学下围棋。我天性中有种呆性,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我一接触,我就非常痴迷。那段时间我下了班,就开始摆棋谱,订阅了《围棋》《围棋天地》杂志,还买了许多介绍围棋的书籍,象《围棋棋筋》《围棋中盘布局》《围棋死活》,我都曾反复研读过。学棋的过程中,知道了日本的高手小林光一、加藤正夫、吴清源,更知道了聂卫平。八十年代初,中日擂台赛是很吸引人眼球的,聂卫平数次夺冠,曾在国人中引发了围棋热。有一个时期,聂卫平的大名如同中国女排在世界大赛取得三连冠一样,声震寰宇。
我对围棋的执着如孔子闻“韶乐”“三月不知肉滋味”,可以用废寝忘食、乐此不疲来形容我对围棋的热爱。我经常是边吃饭边摆棋谱,常常把棋子放入嘴中而不觉。有一段时间,只要听说哪里围棋有高手,我专程去拜访,时常没明没黑,如沙场鏖兵,经常杀得日星隐曜、天昏地暗。结果,很快就没有了竞争对手。没有对手是件很痛苦的事情,下棋讲究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只有棋艺相近的人对弈起来才有情趣、滋味。
后来,随着年岁痴长,棋渐渐下得少了,原因是围棋爱好者太少,棋艺相近者更少,兴致也就没有开始学棋那般痴迷。棋下久了,慢慢地讲究下棋情调、场景,追求心境和情趣。偶有棋友从远方而来,不亦乐乎;有时也到朋友秦岭的避暑山庄,院内小桥流水,院外树木森森,此时两人手谈,惬意非常。昔日曾对文人雅士专拣下雨或是下雪天对弈甚惑不解,如今我渐渐明白雨天、雪天对弈是何等的有趣。两个知己,一副棋盘,环境静谧,心静如水,那种感觉十分奇妙。唐人杜牧说:“别后竹窗风雪夜,一灯明暗覆吴图。”杜牧和棋友下完棋后仍意犹未尽,自己在夜中还要在灯下再摆棋谱;宋人赵秀师也说:“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赵秀师是邀请的朋友未能履约,自己“闲敲棋子落灯花”。虽然下棋的人各异,它的共同点都是选择雨天、雪天,而进行手谈、对弈的。个中滋味、快活,唯有喜好者方能体味。
围棋的妙趣在雅、在静,未见有把围棋摆在马路边上的。白居易曾描述了一个僧人对弈的场景,他说:“山僧对棋坐,局上竹阴清。映竹无人见,时闻落子声。”山僧在竹林中下棋,路人能听到落子的声音,却看不到下棋的人,那是何等的雅致。围棋的好处还能使人忘忧、解愁,曹操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说得太过绝对,要我说“何以解忧,还有黑白”。欧阳修“棋罢不知人换世,酒阑无奈客思家”,孟郊“仙界一日内,人间千载穷。双棋未遍局,万物皆为空。”真是棋中只一日,人间已千年。
围棋中富含着极为深刻的人生哲理。大凡围棋高手,他的大局观超凡,高手对弈争势、争先,而不在一城一地的得失。对此,杜牧说“羸形暗去春泉长,拔势横来野火烧”,范仲淹也说“势应不可隳,关河常表里”。棋诀“弃子争先”,就是要争大势、大局;那么对于人来说,要有大的格局、境界,要有大局观、大胸怀、大气魄。棋诀中“不得贪胜”“入界宜缓”,凡事不贪不占,“话到口边留三分”;棋诀“立二拆三”“立三拆四”,表示下棋的基本分寸,反映在做人上,就是要做人有尺,为人有度。围棋还富含兵法思想,诸如“攻彼顾我”“慎勿轻速”“相机而攻”“势孤求和”;棋局如人生,有高潮、有低谷,有“过五关斩六将”之得意,也有“走麦城”的时候。一副小小的棋盘,隐含人生哲理,融汇儒释道精髓,诸如中庸之道,平衡之术,居安思危,进退有止,善败者不乱,善胜者不贪。凡是高手,都是平衡掌控得好的。一个人若要在世上立于不败之地,平衡掌握得不好行吗?
围棋带给我的启示还有,你所处的位置决定你围棋水平的高低。我长期处于山沟之中,别说围棋高手稀少,就是爱好者也不多,结果导致我的棋艺停滞不前,很难拔高。那么,对于个人的事业来说,你长期处于下位,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势必限制了个人事业的发展。要想棋艺精湛,必得苦练内功,还需与高手过招,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几番风雨,几番辛勤,方能达到出神入画的境界。陈毅元帅十分钟爱围棋,他有句名言:国运衰,棋运衰;国运兴,棋运兴。不管怎么说,我欣逢盛世,国运昌隆,个人的棋运自然顺畅,人生自然平和,至于棋艺的高下似已无关宏旨。
围棋还有许多别号,黑白、烂柯、纹枰、方圆等等,其中我颇偏爱黑白这个名称。围棋本身就由黑子、白子组成,围棋命作黑白天经地义。关键是无论是围棋的道具,还是围棋的棋理都富含道家思想,黑白、阴阳、方圆、太极、八卦互为因果。仔细思量,人生不是也由黑白、阴阳构成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