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王珍一
编辑 | 李小白
如果人生能够重新选择一次，张云雷还会选择相声这条路么？无人可知。
无法忽视的是如今相声已经成为他身上一个挥之不去的标签与符号，在他已有的人生里，他的生命与相声深度连接在一起。相声融进了他的生命，而他的生命也因为有了相声而起波澜。
命运牵引
张云雷能与相声结缘，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因为表姐王惠。王惠是京韵大鼓的名角，经常带着张云雷去天津的曲艺园子。与其他小孩对曲艺的远离相比，张云雷却能一听就是几个小时。
家人发现了张云雷对戏曲的兴趣，于是带着他拜师刘派京韵大鼓传人赵桐光。学习京韵大鼓，张云雷乐在其中。
有一天王惠带张云雷见了一位个子不高的微胖男人，在这个男人面前张云雷唱了一段京韵大鼓《探晴雯》，男人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那一年张云雷10岁，那个男人将张云雷从老家天津带到了北京。
这个男人便是当时的非著名相声演员郭德纲，他的另一个身份是王惠的未婚夫。
苦学才艺
也许张云雷没有想到，这一次的见面从此让郭德纲成为了他生命里特别重要的人。然而在最开始，他们相处得并不融洽。
年幼的张云雷天资聪颖，这使得年纪轻轻的他身上带着一股傲气，很有脾气，他甚至敢在郭德纲面前直接扔掉御子说不想学了。
在“老江湖”郭德纲面前，张云雷终究还是太嫩，他被郭德纲治得服服帖帖。
学艺的日子很苦也很枯燥。那时郭德纲会去小商品百货店给张云雷买能录、能洗的磁带，张云雷早晨起来需将50段太平歌词从头到尾唱一遍，每段最短8分钟，最长20分钟，边唱边录，录完后交由郭德纲检查。吃完饭，张云雷还需从头到尾再唱一遍。
比这更恐怖的是郭德纲的“暴力”，那时郭德纲让张云雷学贯口，一段《报菜名》，张云雷必须早中晚各说100遍，错一个字就会被打一巴掌。背得顺溜了，郭德纲会在张云雷面前摆上一张纸，如果有口水溅上去，又是一巴掌。
打归打，骂归骂，郭德纲还是疼爱这位小徒弟，有一次师徒两人路过一家卖鸡腿的店，张云雷想吃，即使那时郭德纲很穷，他依旧将全身仅有的5元钱给张云雷买了两根鸡腿。
张云雷也会偷懒。有一次郭德纲给他留作业，让他三天学会。结果三天过去，郭德纲不仅没有检查还带他出去吃饭，张云雷心想师父估计忘记了吧，这使得他心情大好。让张云雷没有想到的是到了饭桌上，一桌子坐的都是各界曲艺名家，郭德纲让他在众人面前开始唱他所布置的作业。后来回忆这段往事，张云雷称当时“受了一万点暴击”。
虽然与师父郭德纲“相爱相杀”，张云雷还是学得了一番本领。太平歌词、京剧、评剧、三弦儿、八角鼓等等，张云雷学得得心应手，他甚至有了“万宝曲库”的绰号。
多年后，张云雷理解了师父的良苦用心，他说“没有郭德纲就没有现在的我”并直言：“表演这个事情，很多时候是可以看的出来的，谁花了时间谁没有，作为过来人，其实都是一眼可以看的出来的。而且传统唱腔这东西你偷不了懒，那些个速成的表演，实质上完全和那些个花了苦工的没法比。”
2002年，张云雷登台了。
那一年他和师兄在大观园庙会演出了相声《训徒》。从此他的命运和相声舞台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年少有为
张云雷很快成了小角儿，上台前，师父郭德纲会向观众介绍他是“太平歌词老艺术家”，因为底子厚，音色亮，会得多，他总是倒数第二个出场，仅在师父郭德纲之前。
那时候很辛苦，张云雷跟着郭德纲跑庙会，每次演出结束，他们换乘完要坐的公交车，为了省最后的5元蹦蹦钱，他和师父宁愿走两站路回家。如此一年下来，张云雷能有几千元的收入。
让张云雷感到宽慰的是当时虽然辛苦，但是因为表演获得观众认可，张云雷感受到了作为一名相声演员的快乐。
就在一切往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时，命运却对张云雷开了一个玩笑。有一天在演出结束后，一位老大爷对他说：“孩子，我听你嗓子有点浑，是不是倒仓了？”
张云雷害怕了。对于普通人而言声音的倒仓并无大碍，但对于一名相声演员，尤其是以“说学逗唱”中“唱”为主的相声演员，倒仓导致的音色改变将会彻底摧毁事业前途。
张云雷难以接受这个结果，努力了那么多年，他不想在这一刻功亏一篑。师父郭德纲理解他，对他说：“等吧，先把基本功练着。”
张云雷明白倒仓期过去后，变好了就好了，变不好那就是命。但是等待实在太过痛苦与漫长，张云雷选择了逃离，这一逃就是6年。
逃离岁月
6年里，他到处工作。他在台球厅摆球，一个月能赚800元。他去饭店当服务员，客人想骂他就骂他。于是他跑去做房屋中介，结果公司17个人只有10台电脑，没有电脑就无法正常开展工作，他便尽量少喝水以避免去上厕所电脑被人抢。后来他又去移动做电话推销员。在这期间，张云雷的嗓音恢复了。他想做流行歌手，于是回到北京，悲剧的是因此被人骗了6000元。
无奈之下张云雷在西单的一家溜冰场找了一份工作，工资只有800元。与在溜冰场里给人拿鞋，每天站十几个小时相比，更让张云雷感到痛苦的是800元只能够维持基本生活，他连租房的钱都没有，他只好睡在陶然亭的地铁站里，有时也睡在麦当劳，然后每天从陶然亭地铁站或者麦当劳徒步到西单上下班。
睡在地铁站的日子并不好过，张云雷熬不下去了就去找溜冰场老板希望能给一个住的地方。老板答应了他，不过要求是他要看场子，于是每天溜冰场营业结束后，张云雷就趴在地上给冰场打蜡，完成之后他就可以躺在厕所旁的单人折叠床上。
漂泊的日子里，年少的他想念家人，于是有一天中午他回了天津。妈妈为他做了他最爱吃的鸡翅，看着此情此景，张云雷抱住妈妈放声大哭。因为要赶回去工作，他对妈说“妈，我不在家吃了，还得赶回去上班呢。”妈妈抹着眼泪：“哎，你说我怎么又要把你放走了。”
回到北京后，张云雷偷偷去过一次天桥剧场，结果看门的人不认得他，不让他进。张云雷发现这几年德云社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已经不是他熟悉的德云社了。经过再三沟通，张云雷进了剧场见到了三哥孔云龙，一见旧人，张云雷忍不住的掉眼泪，他对孔云龙说：“三哥，你给我来点钱。”临走时他叮嘱孔云龙不要跟表姐王惠说见过他。
王惠还是很快知道了消息，她立马开车上高速，给张云雷打电话说：“你别跑，我现在就在高速上，你把工作立刻给我辞了。”
王惠还是见到了张云雷，看着张云雷破烂的衣服和鞋，王惠哭了。她劝张云雷回去，张云雷却死活不肯。
无奈之下王惠给张云雷开了宾馆房间，给他换了一身好衣服好鞋。一切结束，王惠站起身对他说：“兄弟，我走了。”张云雷终于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他大哭起来，“姐，我太难了。”
多年后，张云雷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提到当时为什么不回德云社，他这样说道：“那时年轻，心高气傲，总想着好男儿要闯出一片天地。最重要的是，倒仓六年没碰过相声，那阵子看到相声心里就痛苦。”“就不要再跟我提相声了，相声我也不听。我一听，会扎我心的。”
张云雷还是回到了德云社，在王惠家他见到了师父郭德纲，那天郭德纲坐在电脑旁，戴着金丝眼镜，眯缝着眼斜斜地看着他。
“回来了，来，坐这儿……现在你回来了，什么意思啊？”
“回来了，除了不说相声，我干什么都行。”
这也是6年来师徒二人的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谈话。
张云雷与郭德纲僵持了一段时间，两人谁也不理谁。那段时间张云雷复盘了自己的过往，他发现自己最爱的还是相声，发现自己离了相声什么都不是。他妥协了，他找到师父郭德纲说：“我全听你的，回来好好说相声。什么都不干了，哪儿都不去了。”
这一年，张云雷19岁。
为了舞台拼命
2011年4月3日，郭德纲发了一条微博:张云雷，我的三徒弟。自幼学艺，太平歌词莲花落相声均为上驷之才。阔别六载，强势回归，德云之幸也。八日晚，我师徒父子特别奉献，更有新浪直播。望诸君多捧，感激涕零。
这一年张云雷重登舞台，以一曲《白蛇传》正式回归。
老观众发现了张云雷的变化，以前的他自信、乐观，现在的他变得胆怯了。张云雷也坦言那天手都是冰凉的，怎么从舞台上走下来，大脑一片空白。
与自己是否有自信相比，张云雷必须面对回归后的德云社早已今非昔比。那时的岳云鹏开始走红，师兄弟们形成了各自的风格，而他对相声的练习已经落下太久。以前他是仅次于师父的压轴演出相声演员，现在他只能给师兄弟们当助演。仅仅几年时间，一切已发生变化。
张云雷并没有放弃，他相信自己终有一天会再次站在舞台中央。除了吃饭、睡觉，其它时间他拼命的练习。
王惠看他练得辛苦，就对他说“你歇会儿行不行，你别弄了，你看你眼睛都肿了。“张云雷回她：”你甭管、甭管。我比人晚了六年，我得把它找回来。”
在这期间让张云雷高兴的是自己有了搭档杨九郎，两人搭档开始在小剧场演出，不过得卖出10张票才能开演。有一次只卖出去九张，还差一张，把两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对杨九郎说“这张卖不出去，咱就得回去了。”幸运的是，那天卖出去了10张。
他开始尝试各种表演风格，以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表演风格。他将《白蛇传》改成了融入自己风格的《青城山下白素贞》，结果观众很喜欢。慢慢的，来看张云雷演出的人越来越多，甚至后来有人举着灯牌来看他的相声。
张云雷的相声事业重新回到了正轨。2016年，张云雷作为岳云鹏的助演嘉宾参加了《欢乐喜剧人》第二季，唱了一段“青城山下白素贞”，虽然播出时长只有一分钟，但他当天的微博粉丝从三万涨到了五万。录制结束去哈尔滨演出时，有观众在台下点唱“青城山下白素贞”。接着，他又被安排参加《笑傲江湖》第一期的录制。
就在人生再次越来越好时，张云雷出事了，他迎来了死神。
与死神博弈
2016年张云雷在南京火车站从4层楼近20米的高度意外坠台。送到医院时左肋骨折了9根，肺被划破，左胳膊粉碎性骨折，胯骨摔断，骨盆摔断……在做开胸手术时，医生宣布张云雷死亡。
好在一位韩姓主任没有放弃他，韩主任对同事们说“这孩子这么小，我们再试最后一次。”最终张云雷活了下来，全身上下多了100多根钢钉。后来张云雷才知道那天医院给他做了8个小时手术，下了30多张病危通知书。
手术后的张云雷浑身插满管子，手脚被绑得动弹不得。让张云雷更为伤心的是医生对他的家人说让他以后考虑幕后工作。不能在舞台上表演，这使得张云雷连死的心都有了。
张云雷还是保持了清醒，如果真的与舞台无缘，他不想拖累别人。他让搭档杨九郎去找新的搭档，以免耽误他的前程。杨九郎说他“认哏”，“他能回来，我陪他上场，他不能上台，我就陪他转幕后。尽吾所能，伴君前行。”杨九郎如此说。
师父郭德纲去医院探望他，在师父面前，他再也忍不住哭了起来，“我完了，我可能就告别这个舞台了。”“你放心，你实在是站不起来，你瘫了，坐轮椅了，我教你说评书。你坐着，我也让你上台。”郭德纲安慰他。
那天临走时，郭德纲一直叮嘱他要安心养病，并对他说：“只要有我在，什么都不叫事。”
没有见面时，平时非常不爱发微信的郭德纲一天给张云雷发一条微信：“今天怎么样？”“我的儿，在家等你！”“好嘞，您等着我。”
张云雷不想放弃，他开始疯狂打御子，使劲攥，使劲打，一边打一边掉。后来他说：“我就这样抻折了的筋，拼命地打御子，慢慢地手就变得灵活了。所以说，相声也救了我，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我能不爱它吗？”
一个月后，张云雷出院。
出院后，张云雷夜里就偷偷在床上锻炼，他先学着跪起来，他相信“能跪起来，那我绝对就能站。”
一个半月后的德云社2017年大封箱，张云雷复出，被搭档杨九郎扶着走上台。那天，师兄弟、师叔、师大爷站在两侧，列队鼓掌，台下的观众打出横幅：“张云雷，欢迎回家！”
回来后的张云雷在2017年演了近百场，其中有一场演出，他脚里的钢钉直接掀开皮肉从里面穿了出来，脚腕全是血，但他依然站在台上演了近一个小时。拆除脚上的钢钉后，他被人用轮椅推上了舞台。张云雷说:“我离不开这个舞台，舞台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一上台，什么痛都忘了。”
相声界的顶级流量
张云雷在ICU病房的时候郭德纲曾对他说，“这次你若死不了，我的儿，你的福气在后面，你就红了。”
没想到竟然一语成真。
2018年，张云雷吉他版北京小调《探清水河》被人录下来传到抖音，一夜之间火遍全网，张云雷的知名度冲破了相声圈，他成了相声圈的流量担当，成了粉丝心中的“辫儿哥哥”，“张二爷”。在他的演出现场总是有大合唱加荧光棒，颠覆了过往的相声演出现场。
对于突然的走红，张云雷觉得自己何德何能。他并不赞成他人所说的突然爆红，在他看来不管是他还是岳云鹏，都是经过了长久的积累，而别人没有看过他们在剧场里扫地，在后台任人骂的时刻。
张云雷还是真正的火了，他推出个人首支单曲《毓贞》，上线不到两分钟，销量突破百万，7小时内单曲总销量过70万张，登上各种畅销榜日榜、周榜榜首。在腾讯娱乐白皮书里，他和蔡徐坤、朱一龙等男艺人一起登上2018年明星热度TOP榜单，是实实在在的人气王。
张云雷的大火造就了众多的德云女孩，郭德纲笑说：“从艺多年，从没见过这样的。”还半开玩笑告诫台下观众，不要跟张云雷学，“他那简直是邪教，他坐那吃面，照样有人看，跟活儿没关系。”
对于传统曲艺的改编，他也有原则。“改编可以，创新可以，但是不要把老祖宗留下来的根抛弃。”拿捏不准改编尺度的时候，他就请教师父郭德纲。“喜欢就是对的，你改编完观众骂街那就是错的，就是不对的。”郭德纲说。
面对走红，张云雷还是保持了清醒，他觉得自己走红的价值就是让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唱起了传统曲艺。对于外界的批评他也虚心接受，至于是不是偶像流量，张云雷觉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难不死之后，他特别珍惜相声舞台。“我不要求全世界的人知道我。就算有一天全世界人不知道我，我干相声，能干一辈子，能干到老、干到我死，也特别幸福。”
幸福的他在2018年实现了一个关于相声的小梦想，那年10 月 21 日，他和搭档杨九郎在北展开专场，开票一分钟内，门票售罄。张云雷至今还记得当年师父郭德纲在北展开专场，试舞台之时，张云雷默默走上场地中央感受了一下，“当时就看见台下两千七百人空空的座位，自己就会幻想会不会有一天，我也会在这里开一场属于自己的专场，当时还没有那种勇气想过一定要在这里面开。”
虽然张云雷的事业越来越红火，但郭德纲还是发现了张云雷的变化，他发现以前的张云雷脾气又暴又大，如今却没了脾气。妈妈也发现儿子与以前不一样了，妈妈问他是怎么了，他不好意思地说，“可能因为我死过一次了，就像我师父说的，经历过生死的人，就看开了。”没事的时候他就在在家里泡个茶、熏个香，听着曲艺过一天。
张云雷全心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然而生活却并不平静，因为几句相声台词，张云雷陷入了舆论危机。
祸福相依
2019年2月，张云雷身上的钢板年限到期，他返回南京做了拆除钢板的手术，随后休息两个月。
5月11日他在家乡天津进行了复出专场演出。那天他在舞台上流泪，他说”我再坚强我也是个人，我有的时候也会很累。”随后他说“有师父和你们，我什么也不怕。”
仅仅一天后，祸从天降。
5月12日，在汶川地震11周年纪念日这天，有网友翻出2018年张云雷在青岛跨年会上表演的节目《大上寿》，在节目里张云雷调侃杨九郎：“杨九郎的三个姐姐不常来，嫁的太远了，大姐嫁唐山，二姐嫁汶川，三姐嫁玉树。”杨九郎接着说道，“是，我仨姐姐多有造化啊，这都是幸存者啊。”随后又有有网友扒出，张云雷和杨九郎还曾拿“慰安妇”说过段子。
视频一经扒出，立刻引发众怒，张云雷被官媒点名批评，“学艺先学德，做戏先做人”、“德艺是构筑艺术生命的重要底色”、“娱乐应有底线，国难怎能调侃？”
面对汹涌的舆论，一向对骂声置之不理，宁愿将时间花在钻研相声身上的张云雷很快发了道歉信，并表示，以后一定努力加强自身“艺德”建设，提高自律意识。但依旧有很多人扬言要封杀他，甚至一度传出张云雷的一切商业演出被禁止。
成就张云雷的相声，此刻成了摧毁张云雷的炸弹。
也许郭德纲早已预料到年轻的张云雷会遭遇此番事情，他在5月10日凌晨转发张云雷微博并写道：“曾经沧海难为水，不用焚香也是佛。物忌全胜，事忌全美，人忌全盛。你都红成这样了，就得打点滴。”
对于张云雷而言，自己最珍视的事物也成了能让自己覆灭的存在。
经历了那么多，他知道相声舞台对自己的意义。对于他而言，生活对他的考验在成名之后才真正开始，如何面对名利，如何面对质疑，如何创作更好的作品都成为他无法回避的问题。
如今，张云雷的演出重新恢复，他可以再次站在他热爱的舞台上。
张云雷与相声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