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空烟四远，是何年、青天坠长星？幻苍崖云树，名娃金屋，残霸宫城。箭径酸风射眼，腻水染花腥。时靸双鸳响，廊叶秋声。

宫里吴王沉醉，倩五湖倦客，独钓醒醒。问苍波无语，华发奈山青。水涵空、阑干高处，送乱鸦、斜日落渔汀。连呼酒，上琴台去，秋与云平。

 【注释】

 1八声甘州：词牌名。唐教坊大曲有《甘州》，杂曲有《甘州子》，是唐边塞曲，因以边塞地甘州为名。《八声甘州》是从大曲《甘州》截取一段改制的。因全词前后片共八韵，故名八声。慢词，与《甘州遍》之曲破，《甘州子》之令词不同。《词语》以柳永词为正体。九十七字，前片四十六字，后片五十一宇，前后片各九句四平韵。亦有在起句增一韵的。前片起句、第三句，后片第二句、第四句，多用领句字。另有九十五字、九十六字、九十八字体，是变格。又名：《甘州》、《潇潇雨》、《宴瑶池》。

2灵岩：又名石鼓山，在苏州市西南的木渎镇西北。山顶有灵岩寺，相传为吴王夫差所建馆娃宫遗址。

3庾幕：幕府僚属的美称。此指苏州仓台幕府。

4长星：彗星。

5苍崖云树：青山丛林。

6名娃金屋：此指西施，为越王勾践献给吴王夫差的美女。金屋，用汉武帝金屋藏娇的故事。《汉武故事》载汉武帝为胶东王时，曾对其姑母说："若得阿娇，当作金屋贮之也。"借指吴王在灵岩山上为西施修建的馆娃宫。

7残霸：指吴王夫差，他曾先后破越败齐，争霸中原，后为越王勾践所败，身死国灭，霸业有始无终。

8箭径：即采香径。《苏州府志》："采香径在香山之旁，小溪也。吴王种香于香山，使美人泛舟于溪水采香。今自灵岩山望之，一水直如矣，故俗名箭径。"

9酸风射眼：寒风吹得眼睛发痛。化用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魏官牵牛指千里，东关酸风射眸子"句意。酸风，凉风。

10腻水：宫女濯妆的脂粉水。

11靸（sǎ）：一种草制的拖鞋拖鞋。此作动词，指穿着拖鞋。

12双鸳：鸳鸯履，女鞋。

13廊：响屐廊。《吴郡志•古迹》：“响屐廊在灵岩山寺，相传吴王令西施辈步屐。廊虚而响，故名。”

14宫里吴王沉醉：李白《乌栖曲》：“吴王宫里醉西施，吴歌楚舞欢未毕。”

15五湖倦客：指范蠡。范蠡辅佐越王勾践灭吴后，功成身退，泛舟五湖（太湖）。

16醒醒：清楚；清醒。

17华发：花白头发。

18水涵空：远水连空。温庭筠《春江花月夜》词：“千里涵空澄水魄。”

19渔汀：水边捕鱼的地方。

20琴台：在灵岩山上。

 【词评】

 1、清麦孺博云：《八声甘州》词奇情壮采。（《艺蘅馆词选》梁令娴编，刘逸生校点。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

2、宋张炎《词源》卷下：词中句法，要平妥精粹。一曲之中，安能句句高妙，只要拍搭衬副得去，于好发挥笔力处，极要用功，不可轻易放过，读之使人击节可也。如东坡杨花词云：“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又云：“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如美成风流子云：“凤阁绣帏深几许，听得理丝簧。”如史邦卿春雨云：“临断岸、新绿生时，是落红、带愁流处。”灯夜云：“自怜诗酒瘦，难应接许多春色。”如吴梦窗登灵岩云：“连呼酒，上琴台去，秋与云平。”闰重九云：“帘半卷，带黄花、人在小楼。”姜白石扬州慢云：“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此皆平易中有句法。

【意译】

 长空浩渺万里，四野寂寂无声，怅问苍天：何年青天坠长星，大星化作灵岩？

世事一场大梦，大星幻作灵岩。便有：崔嵬差互峥嵘高崖，葱茏繁茂舒展翠树，馆娃宫富丽堂皇，夫差城极尽奢华。仙境惹尘事，历史波涛在此汹涌。

箭径之上，冷风吹入眼，满是酸涩。花树，脂水沃花根，花有粉香。响屧廊上，秋叶落廊声，若绣鞋过。莺莺燕燕红翠，花魁西施独袅娜。

倚红偎翠，香风阵阵，穷奢极欲，醉生梦死。夫差沉溺声色中，不知今夕何夕。欲壑难填，乐不思蜀，国终不国，社稷难保全。历史车轮滚滚向前，勾践灭了夫差。

众人皆醉，范蠡独醒。襄助勾践灭吴，居功至伟。伟业成，不居功，功成身退。泛舟五湖，携美同游。

往事成空，今夕一梦。问：呼啦啦大厦倾倒，事了拂衣逍遥去，败也倏忽，成也寂然，今日满目山河萧条，又当如何？山总长青水长绿，人却华发染霜鬓，难永少年。苍波无语，默默流。登高远眺，水天一色，暮霭氤氲，心神俱澄澈。但见乱鸦三五，飞过斜阳，落渔汀。

一晃神，心魄俱醒。那管它历史沧桑山河变，那管它容颜已老衰鬓生，只今朝，沉醉欢笑。不管岁月山河，只管开怀畅饮。呼朋唤友携美酒，登上琴台，浮一大白，赏秋景开阔，天蓝云白，放肆今朝。

 【细品宋词】

 全词开篇，“渺空烟四远”，便使人置身苍茫宇宙中，只觉天大地大，唯我独小。接着，“是何年，青天坠长星”，此一天问，直接洪荒，天坠长星，何等波澜壮阔，若使人重回天地初开时，亲见那时节的地动天惊。接着，一个“幻”字，直引后文三句“苍崖云树”“名娃金屋”“残霸宫城”。天啊，奇思妙想。真实之景，现实之境，竟为“长星”幻化而成，那此景此境之美若仙境，富丽堂皇，又该到何种程度。接着，词人展开了历史画卷，撷取了曼妙的瞬间，为我们描摹出来：“箭径酸风射眼，腻水染花腥，时靸双鸳响，廊叶秋声。”范成大《吴郡志》卷八云：“采香泾（径）在香山之傍，小溪也。吴王种香于香山，使美人泛舟于溪以采香。今自灵岩山望之，一水直如矢，故俗名箭泾。”“箭径”二字，寓山水舟船美人百花于其中，直教人倾心不已，风寒杂花香，吹入眼中，竟有酸涩之感，风之惨恻，香之馥郁可知矣。杜牧《阿房宫赋》有云：“明星荧荧，开妆镜也。绿云扰扰，梳晓鬟也。渭流涨腻，弃脂水也。”，“腻水”二字，足见美人之众，唯有美人纷纭，才可泛起腻水，且使百花杂有脂粉味。“廊”指“响屧廊”，范成大《吴郡志》有云：“响屧廊在灵岩山寺。相传吴王令西施辈步屧，廊虚而响，故名。”又一绝色娇娃，在词中出现——西施。这四句，极写夫差沉湎女色，骄奢淫逸。由众美而至独美，有群像亦有特写，错落有致。

下阕，夫差美色误国，范蠡泛舟五湖。沉迷美色酒池肉林国终灭，不贪权柄清醒冷静有大谋。历史车轮碾过，到而今，面对山河，又当如何？“苍波无语”，山青人鬓衰。身已老，一腔深情欲报国，无处。至此，由古至今，言谈古人古事而至切身切己，情感已至极致，难再渲染。于是，宕开一笔，“水涵空、阑干高处，送乱鸦、斜日落渔汀”，不再写人抒情，而是从景物写起，景物不言，自有深情，一段白描，款款道来，自有一番沉静的力量，动人心魄。词之境界顿阔。最后，不论春夏与秋冬，不谈百姓与家国，只欢饮，此时大醉，一番豪情畅饮，安乐当下，“连呼酒、上琴台去，秋与云平”。

整首词，用典繁复，却恰到好处，有古有今，有景有情，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