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没想到到了今年,还就比较闲。
得空,温度适宜,会到北京的城郊玩玩,加之自己没车,于是也就不得不去接触各种郊普专线。
在北京第一回看到郊普专线,想起的却是和我多年前乘汽车去乡下看爷爷奶奶差不多的场景。虽然开着空调,但是人多,依旧乘着不是很舒服,司机还操着很重的方言报站,没听清楚害我坐过一站。幸好是小站,亲戚开车没几分钟把我接走了,但是炎炎夏日的波折给我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从那以后我对这样城郊的车辆有些抗拒。
可是,真到只有它最方便似乎非它不可时,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第一回在京乘上这城郊小车,是有些震撼的。开往长城,早起的困意卷起刺眼的阳光匆匆拉上了我的眼皮。车不疾不徐地走着,过了两小时,等我迷迷糊糊睁开双眼,一瞥窗外的景色,甚是醒悟。
只是,多少有些麻烦。等班车时要绷紧弦,误了一趟要隔个把小时,其次,路上跑的终归速度抵不上地下跑的。
从等车,坐车到下车,让我想到了我外婆说的他们年轻时,就是天天乘这样的班车上下班,往返于郊区与城市。现在想来,那不是很辛苦?
在北京,能不乘公交就不乘公交,又慢又堵,而像我那样下了地铁或一般的公交转而去乘城郊小车,去一趟个把小时,回一趟个把小时,有时感觉还是傻兮兮的。
然后美其名曰:“可以顺便欣赏路边的风景”?只见万里的黄沙把草木的希冀吹起,给不痛不痒的日子盖上未央的夜。
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很多事是没法选择的。
经过一次那样的旅行,我第二天睡了12个小时不止,恨不得每一寸肌肤都熨平了贴在床板上。尽管也跟本身爬长城有关,然而我开始渐渐回避它,回避远行,回避跋山涉水,可笑地蜷缩在便捷的市区。
这期间我把市区可玩的景点几乎都搜罗干净了,久而久之便又是无聊。而且很多人工造景能和古迹以及名山大川相媲美?
这时,城郊小车又缓缓地从脑海驶过,不屈不挠。
这段时间其实是我相当迷茫的时期。闹不明白为何我没得罪谁谁就能突然冲到我面前对我大吼大叫还很委屈的样子掼门而走,闹不明白为何说要诀别的人会若隐若现,更闹不明白我在你心里的模样。
人活着其实是很累的,因为人是群居性动物,人与人之间必然会去打交道。别人的一句话,随口一说你可能就当真了或者敏感得很,认真的一句话你反而不放在心上最后吃了亏,“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然后当我去认真追问时,最后却忍不住掩面哭泣。眼泪流干后有时想想,自己是脑子不好,要去说啥,表明啥,试探啥,自讨苦吃,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情商真低。
那时,热泪能把双手融化,恨不得一口气删掉你的全部。
可是生活,必然不会因为一个人、一件事止步,只要心里尚有一缕阳光。我亦不是几年前的我,会心智不健全,觉得天要塌下来了。
不是我要放弃你,那样表态,是你自己在放弃你自己,自暴自弃。
我,是不会傻等的。
二
再回,整理整理心情,已是几个月后。
去时很顺利,到车站没等半小时班车来了。
而且骄阳下乘城郊小车,到了银狐洞那一站却是阴凉的。
淡蓝的天撑开了白鹅似的轧轧叫的云,披着山色的风高挥手臂在四面八方呼朋唤友。只见大小的石块咧着嘴悠然地盘在深浅的绿色上,“小隐于野”,不错的说法,契合我的心境。
顿时觉得以前那趟开往长城的小车,也不是那么糟糕。一开开到燕山山脚,灼灼的阳光和连亘的山脉拼成一片遗世的刀光剑影,浪里淘沙。景色各有千秋,而心境也截然不同所致。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居然和这一趟的感受如此相符。起初是城市,接着是不认识的路和有些远的区,然后渐渐看到些基础设施不完善的地方,最后开往国道旁,青山绿水,大捆大捆橘黄的秸秆倚在路边,偶有高低错落的屋舍黑瓦白墙如闲云野鹤,在隆隆钟声的烟波中展翅。
“又是一趟开往大山的小车啊”,我心里默念着,却有几分钦佩着它。“钦佩”一词似乎在说它有什么品格,如果非要说它有何品格的话,首先是安然。安然地在城市和乡间游荡,安然地“朝而往,暮而归”,安然地栉风沐雨。这世间不安的人太多,能把这份不安化成积极力量的人太少,倒不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来得安然。于平平淡淡的日子里俯首,花从窗边落到门前的小溪开出不一样的烟火,耐得住寂寞,便也能守得住繁华,看一岁一枯荣才会心生感叹,时间的洪流与人的情感。而很不安还怎样去优雅?无非是仓促地被时间打扮,打扮成一副被当初自己所厌弃的嘴脸,徘徊终老。
其次是淡然。它的淡然不是一个微笑,一个挥手,一个转身,而是对生活的态度。无论晴雨,无论冷暖,无论是开往险峻的燕山还是这里的山,它都波澜不惊,处之泰然。车是从容不迫的,坐在车上的人却反倒有几分惶然,想着各种突然状况:坐过站了怎么办?游玩的时间掐不准怎么办?回来的末班车赶不上怎么办?人要有车这种品格,倒也好了。
它的淡然还有低调的成分。总在想应该大张旗鼓,毕竟是开往大山的车,结果乍看之下却和普通公交无异,平实得就像这被山间栅栏围着的小羊,悄悄地吃着草。
“你的胸襟自然会跟着漫长的山径开拓,你的心地会看着澄蓝的天空静定,你的思想和着山壑间的水声,山罅里的泉响,有时一澄到底的清澈,有时激起成章的波动,流,流,流入凉爽的橄榄林中,流入妩媚的阿诺河去”,此情此景不禁让我想到徐志摩笔下的翡冷翠。小车作为乡野景色的引导者,在乡间实际已经和景色水乳交融。
然而,这一切都与城市截然不同。从乡间回到稍偏一点的城区,再到繁华的市中心,那山间之风与四时之月却还在心头缭绕。只是想到林泉野径不能常去,闲暇时光亦不多见,不免一声叹息。可是扭过头,只见那城郊小车不疾不徐地穿梭于城乡,穿梭于朝暮,穿梭于阴晴,像巨石下一条长醉不醒的小河,转念一想,身不在又何妨,心有莲花次第开,是谓超然。城郊小车从乡间、外城区到市中心,恐怕“小隐于野”是不够的,那是一个反映了“小隐于野,中隐于市,大隐于朝”的演变。似水的白夜将至,个人的喜怒哀乐已了无痕迹,唯有素琴一曲,如苍山衣襟上一抹橘红的烟霞,绽放着落木轻语。
身在繁华,而心在旷野,与世无争,萧然自远,大隐,是隐士的第三层境界。城郊小车恰在这一层游刃有余,超然物外。都说“相由心生”,虽身在一片车水马龙中,却能窥见其中的山清水秀,“先生之风”亦如此。
在这第三层境界前,多数人显得多么渺小甚至脆弱。一遇到不顺心的事便想着要脱离,想着要摆脱,想着要解脱,寄情于有限的物的力量,结果却可能还是空虚的想象与病态的孤独,一座围城。无论是逍遥世外的小隐还是匿于市井的中隐,终归是要借助外力,寄托于环境,可人一旦踏入大隐,任凭外在的沉浮,“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莫念狂欢与落寞,精神力量在开枝散叶,脚下是无边的净土,你又能迷失在何方呢。
岁月会无可避免地带给你伤痛,也会带给你历练。越是偏好、趋向、逼近某样事物或某个人,越容易死在它上面,这是外物的可怕之处,而内心已波涛汹涌。可未尝不能“且放白鹿青崖间”?超然些吧,城郊小车的旅行,还在继续,风和日丽,并不会因人事阻碍。生活是一种旅行,旅行也是一种生活。独倚危楼,当时明月和藕灰的细雨一同落下了,物我相忘,一切有所求亦无所求。
感情也好,工作也好,真的有那么多有所求吗?还是执念太深,令人窒息,反而早早处于了被动地位,进退维谷。每当我迷茫困顿时,那城郊小车便悄悄从脑海驶过,如梦如烟,不言不语。最近在办离开这儿的手续,收拾收拾行囊,该寄回家的东西寄回家,很快,我要彻底离开北京了,又是一番新的征途。早已习惯了等待,可奈何白驹过隙,一趟落英缤纷,谁又匆匆成了谁的过客,春寒料峭,却也预示着新的生活在生根发芽。
看下手表,拨开站台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踏上车,那些悲伤终将随着城郊小车一一远去,到达彼岸——莫念遗失之美,我终于觉得生命是一道鸿光,纵然满城风雨,花落之后又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