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阴郁,又是一个连阴天。
嘈杂繁乱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渐次响起,哦,下课了。
李小婉抬头仰望天空,淅淅沥沥的小雨瞬间模糊了她的镜片。清早来时匆忙,竟然忘记带雨具,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她奔向了学校餐厅。一股久违的大锅饭的气味串入鼻孔,瞬间没了食欲。她麻木地拿起一个托盘,胡乱地夹了少量的蔬菜,找了一间教职工餐间闯了进去。
推门探头的瞬间,里面的喧哗戛然而止,十个担保人鬼使神差误打误撞进了同一间餐间聚餐。
大家热情地给李小婉让出一个座位。
孔校长,赵副校长都在,李小婉脸上挤出一丝微笑,和大家打过招呼。
“吃饱喝足不想家啊,吃饭,吃饭啊!”一向沉隐的胡老师朝“风火雷”杨老师边使眼色边笑着说。
“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吃饱喝足再说。”杨老师又摸起了一个馒头。
“指望你每顿省一个馒头还贷款,还到猴年马月!”
“虱子多了不咬,账多了不愁,要钱没有,要命也不给!”
……
老师们你一言,我一语,李小婉郁闷的心明朗起来,边听边吃,不一会儿托盘竟也见了底。
“林佳今天又给我来电,贷款已到期,债务人梁山还是无信息……”见大家吃的差不多了,一直默默无言的孔校长终于说话了。
法律是公正无情的,它不会因为你的无辜而迟来或者不来,该承担的责任谁也逃不脱。
李小婉的工资专款专用,两个弟弟上学全指望她这点微薄的薪水呢,假如被扣发,难道两个弟弟要辍学?
李小婉不敢往下想了。
“那我们就坐以待毙,等着银行扣工资,我们怎么生活,上有老下有小的?”胡老师不敢想像没有工资的日子怎么过,老婆下岗,儿子正上大学。
“可能每月只给留五百元的生活费……”
“梁山这个花花肠肠,贷款不还,逃了让我们替他擦屁股,哪天我见了他非抽筋扒皮千刀万剐他。”杨老师气得咬牙切齿,额头上青筋突兀,一拳头砸在了餐桌上。
骂能解决问题?自残那是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李小婉注视着义愤填膺的老师们,感觉自已掉进了一个冰冷的无底冰窖,她奋力挣扎着,想努力抓住一颗救命稻草,然而无论她怎样努力,都是徒劳的,在无底的冰窖里她越坠越快,越来越深……
“这个一千万大黑锅我们背不动,罢课,上访,找上级领导!赵副校长满嘴唾沫星子。
“对,我们罢课上访去!”老师们随声附和。
“万万不可,这样社会影响太坏了,也容易误导学生三观!”孔校长赶紧制止老师们这一苗头。
“停课是最愚味的行为,我们不能把这个恶果转嫁到无辜的学生身上,那样做对学生太不负责了!”孔校长说道。
他声音不高,但却充满了威严。
犀利的眼神射向赵副校长。刚开始赵副校长面对孔校长咄咄逼人的目光还红着脸对接了上去,相持了几秒钟后,孔校长刚毅的目光如无形的匕首始终压抑着他的目光,他竟心虚了,不由自主地垂下眼睑,把目光转向别处。
孔校长眉间缩成了一个“川”字,他心里暗暗责怪赵副校长,关键时刻,竟然利用老师们的负面情绪,把他们引向极端,把矛盾复杂化,把事情扩大化,而不去积极主动地想方设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你还是一名校领导吗?
不上访你出钱啊!赵副校长心里暗暗埋怨,朝他投来不屑的目光。
孔校长似乎猜透了他的心思。
他沉思了一会,对老师们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梁山的房地产公司是县政府为迎接市环保督导停业的,督导一但合格,我相信巨龙房产会尽快开工的,这几天我竭尽全力一级级找领导想法解决,只要政府让巨龙房产死而复苏即可,上访停课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请老师们三思,也请老师们相信我,我就是拼上这把老骨头也绝不会让老师们没饭吃,更不会让孩子们因这事停课!”
孔校长义正言辞,脸色因激动变得赤红。听他一席话,老师们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面面相觑,长吁一口气,心里憋屈又都不知往哪使劲,只好默许孔校长的方法。
“李老师,你的担保合同是林佳代签的,听说你想申请笔迹鉴定,白纸黑字,我们可以给你作证人。”杨老师又把这事扯到了李小婉身上。
十个人一千万,这点工资杯水车薪,这辈子还不被这事拖个半死,假如起诉代签或许还有免责。李小婉在心里暗暗思忖着。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不知如何回答。因为她还没有拿定主意,她想和老师们一起抱团取暖等孔校长的信息,又想拿起法律武器起诉林佳,可张峰眼里的难言之隐她始终没有读懂,或许张峰是在袒护林佳……
手机突兀地响起,打断了李小婉的臆想。
“小婉,你赶紧过来,你爸中午回家吃饭,下雨路滑,三轮车撞马路沿上翻车了,你爸被砸晕了……我在120车上,你直接去县医院就行,别忘了带钱啊!”
真是祸不单行,李小婉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大脑内一片空白,紧紧握住手机不知如何是好。
“妈,我……我这就赶过去!”李小婉紧张的舌头打着圈,语无伦次,她安慰着妈妈。
老师们从话音中知晓了事情经过。
“李老师,我开车送你去!”今天下雨,出租车不好打,杨老师自告奋勇当司机。
“小婉,慢着点,别担心啊!”
李小婉心急如焚,步履匆匆和杨老师一起跨出餐厅。
到医院时,父亲己被推进抢救室,焦灼的母亲瘫倒在门口,目光呆滞如傻了一般。
“妈,别担心,她搀扶母亲坐在手术室门口的长椅上。”
“医生让办住院手续,你快去!”母亲猛然醒悟,督促她。
“先交一万压金!”隔着小窗口,飘来冰冷的声音。
“啊!一万元,这么多!”李小婉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句。
眼镜男脸上露出不屑,抬头撇了她一眼,没吱声。
李小婉卡里只有区区六千多元,还是给两个上高中的弟弟备用的。
她急得双脚不停地在地上来回踏着,一把掏出了兜里所有的卡,抛在了医院收款台的小窗口前,颤抖的手迅速胡乱地翻腾着,仔细查看着手中的各种卡,可惜啊,另一张银行卡上的余额更是少得可怜,竟不足千元。
突然,一张黄色的优惠卡下露出了半张绿色的银行卡,对了,张峰的那张银行卡那天还他,晚上回家后却发信息告诉她又放她兜里了,让他以备应急之用。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李小婉眼里闪出希冀的光,她既心酸又高兴,兴奋地差点掉下泪来。
她激动地迅速亲吻了一下那张银行卡。把它紧紧地攥在手中,生怕它瞬间飞了,这是父亲的救命卡啊。
“赶快交钱,后面还有好多人排队呢!”窗口里传来不耐烦的督促声。
“哦,对不起,我交,我交!”李小婉来不及和张峰打招呼,匆匆刷卡交钱。
张峰的银行卡解了李小婉的燃眉之急。
拿着住院卡及各种票据资料,李小婉又返回手术室门口。
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半边,医生冷静地向家属陈述着检查结果。
“肋骨撞断二根,体内有瘀血,要赶紧动手术,请家属签字!”蓝色的口罩下看不出医生的任何表情,一双冷峻的眸子透着干练与智慧的光茫。
李小婉颤颤巍巍地在医生指定的位置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医生拿着手术单转眼又挤进了手术室。
望着乳白色的手术室的门,李小婉惚惹在梦中。
父亲那张因风吹日晒而黝黑的面庞,那双粗糙伤痕累累的手,如枯萎的树枝在她心里直晃悠。
父亲是个特别节俭的人。
他那辆时而罢工闹脾气的二手缝纫机,父亲己用了七八年了,落后而又常出故障,但父亲总舍不得换掉买台新的。在学校门口摆摊时,那些住校的孩子们偶尔缝个三两针,父亲总不忍心收费。自己家庭并不富裕,父亲却大方地尽力去帮忙别人。他常对李小婉说,我们靠自己的双手赚钱养家,有饭吃,有房住,你们都那么争气,我知足了!
善良勤劳的父亲啊,下雨天你怎么不在家休息非得出来摆摊呢,李小婉在心里第一次报怨父亲。
心疼父亲的李小婉,把瑟瑟发抖的母亲轻轻揽在怀中,默默地为父亲祈祷。
父母老了,弟弟们都还上学,家庭地不幸把李小婉推上了顶梁柱的位置。
三个小时的手术很成功。李小婉和母亲很欣慰。
悬挂着的吊瓶一滴一滴无声地往下汇集着,缓缓地流进这个善良朴实的汉子手臂。他强忍着伤口的疼痛,惨白的脸上隐隐透出一丝无奈,他在心里暗暗责怪自己不小心,给并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唉,不知这场飞来的横祸要花多少冤枉钱。
“爸没本事,不能给你们更好的生活,反而拖累你们!”
“爸,你说啥话,钱的事你别心疼,新农合能报销一大部分呢!”李小婉轻轻地安慰他。
听到这些,他心里稍微舒服了些。他闭上了疲乏的双眼,好久没有这样休息了……
守侯在父亲身边的李小婉突然收到张峰一条短信:“小婉,你在哪,没出什么事吧!”
原来,张峰的手机上收到了银行卡消费信息。张峰想李小婉一定遇上大事了,不然绝不会刷他卡上的钱,他想打电话询问,又担心李小婉想太多,煎熬中度过了两三个小时,终于忍不住给李小婉发了条短信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