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笔录3.

楔子

屋子里漫进熟悉的气味。

怎么说呢,你借此可以想到母亲在家烧好酱排骨的温暖情景,它足以令你热泪盈眶。同样催人泪下的是一直只在真相外头认识的一氧化碳给人带来的解脱,它宣告着生命历程的终结,也宣告着一个人终于从出卖体力的链条上脱离,尽管这个城市的进程不会中止。


一家几口在家里享受着门窗关闭后的安逸,为了有空气流进来,父亲在阳台的落地窗上留了一条缝。秋天是最浪漫的了,你本来已经不解风情地像你和它之间摆了道隔阂,还能聆听到它动情的咏叹调。窗门渐渐地被秋风吹得一阵一阵地响,就像你一位温润的男友低笑,震动落到胸腔里,令人春心荡漾。我和妹妹枕着软被,迷人的节奏直哄人昏昏欲睡。内房传来奶奶的呼噜声——父亲正搓着脚翻动报纸。

“簌簌——”

阳台外的枯叶、黄皮树、桂花树、栀树浑浑噩噩就被风带到窗上,配合翻页的声音。毕竟对于在超出正常负荷的枝头上生存的新生命,能把自己的一生寄托在这根威胁上是最捉襟见肘的事情。因为当它们在期待这棵树的花是什么样貌、果子的甜度之前,先得期待自己的死期。

死期在花期结束后,便能见证这棵树最美丽的繁华。繁华不止,而对于岌岌可危的可怜虫们来说仅有一次仰望的机会。在见证这次繁华的历程上,它们顽强得近乎极端地存活下来,没有吻在玻璃上。

屋内开始漫进熟悉的气味,仿佛像那锅烧排骨一样令人向往。然而一如既往的肉香味没有随后而至。

母亲都不在呐。厨房也是沉寂的。

我猛然起身,把被子甩到妹妹的脸上。心中怀着迟疑,就差几十厘米就能验证我的揣测。

“哈哈哈哈哈哈!逗我!”妹妹以为自己被戏弄而大笑,父亲乐呵呵地放下报纸起身将妹妹抱在怀里,抚摸她软又温和的浅色毛发。

像有所领会秋天的爱意,我恐惧地贡献爱抚,窗门慢慢被推开,烟气暧昧地往我脸颊上蹭。

它是从邻居家窜出来的,很慢。我的心跳快起来,逐步退后,“爸爸,邻居家起烟啦,快开窗通风!”,奶奶在房中小憩,闻言急急忙忙从房里跑出来,手拽着拖鞋往脚上套。

我走到邻居家门口,邻居家只关上了一道不锈钢外门,里面客厅的情况几乎能看得个一清二楚——不关内门大多数时候都是因为家里有人。那个发烟的东西很明显,一个炉子,放在沙发前,黑色的炭块正烧着,应和秋日枫叶的温情,里头跳跃的火花还让我想起小时候被一个男孩子拥抱的事。没有肉排的火炉,在科技发达的现在也太Old-fasioned了一点。我用力往门拍几下,屡次都没有反应。

烧炭自杀?!

烧炭自杀,也就在一些大学法医鉴定学的课程视频或悬疑小说里见过几次。我不知道怎么想到的这个词,但孤单的火炉在一个家庭中突兀得无法解释了,我明白牵涉死亡的东西搬出来总是显得荒谬晦气,被人家听到便是失言。炭火已经不旺,估计没有火灾之忧。胶布很粗心地没把阳台门封实——还是看不见邻居躺在哪里,也许到地府门前又被拉走了。

我没有迟疑地摁下110,而后快速地离开这里。我开不了邻居家的门,没能力打破他们设定好的程序,也害怕看到他们安详的脸,只是一直沉睡着,没有多大的痛苦,但这种快乐的安详给人带来的温暖——还是附属于秋天的令人沉溺其中的温情,是最悲戚瘆人的。带着安详勾销身前的钝痛,带着安详迎接接下来蛆的洗礼和充满腐败气体的自己。

我的眼睛突然睁开,眼前一片黑暗,纱轻擦过我的额头。我泪流不止,不知道父亲、奶奶和妹妹现在如何。我用力把自己的头往枕头里摁,熟睡的舍友们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身后的脚步又突然开始了。我近乎绝望的逃跑,我讨厌这种无聊又不断重复地追逐,一次次地,出现在我的世界中——大型商场、地下车库、繁忙的马路……那个人不知疲倦地追赶着我,能识破我的伪装,能在我从躲藏角落出来时的前面等着我。他离我很近,伸手可触,却从没有揪住我的衣领。

我一路跑进加油站。加油站像是一个火车站台,中间凹陷下去。它原是一条隧道,不过顶部已经拆除了,只剩下两边的水泥防护栏,筑得很高,大概是被调皮的男孩子用红漆喷上了几串西班牙单词,不知其意又毫无美感。茂密的树把天空遮盖住,一辆旧款本田开了进来。

我无暇顾及。我奋力摆动双臂,却不能快速往前跑,脚下被抛开的土证明着我的努力,而这对我的逃跑来说无济于事,好像这样做只会让我垂直往上浮——我竟开始怀疑自己不会跑步了。

前方是一条我未曾见过的人行道,墙壁上油了很多大的黄色三角形,颇具设计感,道中的行人向潭中的鱼一样没有灵魂地朝三条分岔游离。

“怎么通过这里啊请问?”

我自认听力不错,但在气喘吁吁中搜索不到回声。认命吧,我靠墙的右侧跑了一段,前方的光里映出的红色让我大感不妙。我迅速回头跑——一只手突然摁住我的肩膀——不是追我的那个人!!

我的肩膀顿时一紧,“不!!求你——”

“嗞啦——”

第一次,我感受到中枪那一刻子弹穿过皮肉的感觉——毋庸置疑的疼痛和麻,如果有极慢速的声音回放,我估计会觉得这种像京都料理店中利刀麻利地划过三文鱼的声音。惊惧催发人死的欲念,我往前伏倒在地上,屏住呼吸,试图减少呼吸带来的疼痛。

我站起来,看着地上狼狈的自己,双肩被人押住,“你的游戏结束了”。我被领到一个房间里,“坐。”,他在我面前放下一杯水。屋内正放着人行道和加油站的监控视频。

杯中的冰块逐渐融化,嵌在冰中的盐渍樱花在水中把粉青色舒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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