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工作三年,我从一个一线城市主动滚回了青岛,这个我学习、生活了四年的城市。没有载誉而归的欢迎,也没有铩羽而归的那种落魄,我只是悄悄地离开,悄悄地回来了。
工作的这三年,也结识了不少好朋友,但大多数是在工作中接触多了,想法在一个频道的人,互相可以侃侃而谈,可以在酒桌上毫无顾忌地吹牛逼,偶尔互相吐槽工作中的人和事,但是好像始终都摸不清对方的底,开玩笑的时候,还要尽量地控制好分寸。
我是一个很宅的人,周末在出租房里打LOL,跟室友打麻将,亦或是在炎炎夏天将空调开到最低,窝在被子里看电影,我很满足这样的生活状态,直到室友们跟下饺子一样找到女朋友,然后又成群结队下饺子一样四处奔波看房子,虽然大多数房子很贵买不起,可他们乐此不疲。
突然变了,我像留守老人一样,看家、做饭、打扫卫生,等着他们回来尝我的手艺,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的那些摇号情况,但大家还是其乐融融地吃完饭,然后关上门,回到各自的房间。
我们又变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这种感觉让我很难受,我想起了斌,我的大学室友。
斌长得有点像曾小贤,为人实在,在大学里我俩几乎形影不离,一起打篮球(专门欺负瘦小同学,遇到高手就带球换场),一起打DOTA(两个人经常商讨战术却常年打不过中等难度的人机),一起喝酒,一起熬夜复习,一起在联谊会上表演相声(各种重口味的段子打造了了一场从都到尾观众毫无表情的表演),总之像两个快乐的智障一样,虽然在各项活动上都很菜,但至少一直无忧无虑。
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的,毕业季的时候,大家即将各奔天涯,但我俩还是希望在一起,找同一家单位,继续愉快的玩耍。
事情的发展一波三折,大四上学期我们签了同一家单位,也一起提前去拜访了单位的领导,可在大四下学期,斌一直发烧,在体检的时候查出肺结核,开始了遥遥无期的住院治疗。
斌老实,在不清楚毕业之前能否彻底治愈的情况下,向签约单位写了一封电子邮件,将自己的情况如实交代,并表明自己十分想在单位工作,希望给予机会,言之恳切让人动容,可还是收到了拒绝信。
斌住院的那段时间,我有时去看他,从他的面容可以看出他遭受的折磨,但是他也只是笑笑不说,这让我有点难受。我们之间仅是简短的交谈,无法再在一起喝酒调侃,无法打闹嬉戏,他甚至刻意与我保持距离。后来,由于错过了校招季,为了保留自己应届大学生的资格,斌选择了留级,而选择留级的方式,就是把自己准备很长时间的毕业论文扔掉,拒绝参加毕业答辩。
我不知道做出这个选择的时候,他该有多么痛苦,因为这意味着,自己的努力灰飞烟灭;父母仍需给他交一年的学费;自己要忍受一年孤独的时光;自己要重新去面试,重新选择,而这新一轮的选择,有太多的不确定性可能发生。
在我工作的日子里,时常浏览他的朋友圈,他的封面一直是学校校门,我想他内心该是有多孤独。
等我工作快满半年了,彼时的斌虽然体质大不如从前,但各项检查证明已经痊愈,活蹦乱跳地跑去抢学弟学妹的饭碗。有一次我休假路过青岛,我俩撸完串在路边瞎逛,忽然看见一家酒吧,“走,进去看看”,穷人的孩子还没去过酒吧,对里面的灯红酒绿既忐忑又好奇。最终在我承诺买单的鼓动下,斌撒欢似的跑了进去。
刚一进去,比基尼跳舞就结束了,我俩点了几瓶最便宜的雪花啤酒和一个果盘,在最角落里坐下来,翘起二郎腿然后举杯对饮,努力装作对这种场合的熟稔,连笑容都很虚假。但是我们很默契,没有戳穿对方,就这样等了一个小时比基尼再也没上舞台,只有群魔乱舞,索然无味,便起身离开了。
聚时虽然短暂,但谁也不会端着,这样才是好兄弟。
后来有一次,在南方的明媚清晨,我在床上戏弄我的猫,手机屏幕亮了,猫好奇地看过去,我拿起手机,一条斌的短信让我脑袋轰的一下晕掉。
“乔爷,要是我不在了,我爸妈就是你爸妈。”
我失了智地不断打他的电话,没有人接听,我只能微信问他怎么了,半个小时过去了他没有回信,这半个小时内我的大脑一直处于停机状态,坐在床上发呆,任由猫戏弄我。
我第一时间接到了他的电话,电话中他说自己有一项指标高,而这项指标一旦高与正常值通常意味着已经到了AIDS的窗口期。最近自己身体虚弱,种种迹象证明是得了这种绝症,虽然自己还没泡过妞,但却得了这种绝症,他正在医院进行进一步检查,如果真的不行了,希望我以后能照顾他的父母。
我说你别着急,你没发生过性行为,得这种病的几率很小,先等结果吧,不管怎么样,兄弟,你爸妈也是我爸妈。挂掉电话后,我在床上蒙着被子呜呜地哭,怎么会这样呢,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这样呢,我想老天会保佑的,我起身打开手机,看最近飞到他那个城市的航班,然后又学基督教徒的样子虔诚祷告,一会儿又头朝西磕头,求菩萨保佑。
我想我的猫,当时看我的眼神肯定不一样,应该觉得我是个智障。
焦急的等待后,斌来电话,语带哭腔,乔爷,我没事,医生说我体质弱,老子还可以泡妞。我高兴地骂了出来,你特码的要是年纪轻轻走了,我还能找到比你铁的好兄弟么?
破涕为笑是件很幸福的事。
我和斌虽然不是面对面说的话,但我看到了他的绝望和他的信任,也知道自己东朝西拜的窘样,两个大老爷们暴露了各自的软弱,也更加深了信任。
现在斌身在国外,前一阵子,我也查出身体不适,也担心将不久于世,在医院里给他发了条信息:“要是我不在了,我爸妈就是你爸妈”。没想到他从巴基斯坦,疯狂的给我打电话,我也没接,而是微信回了他,在等结果。
那时候我觉得对不起父母,没能养老,还会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而在结果没出来之前,能让我放心去倾诉的人,只有斌。
好在万幸,上帝惩罚了我,又原谅了我。
斌把我骂了一顿,我要是死了,他从国外回来挖坟也得把我挖出来陪他喝啤酒。
从那以后,不管在什么地方,我都内心明了,我有一个好兄弟,在这个见不得软弱的世界上,这是我最好的朋友,因为我们都互相为彼此真诚的祈祷和破涕为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