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钟指向六点,我停下手中的活计,紧张感瞬间消失,伸展一下筋骨,心情愉悦。把剩下的毛料归置好,脱掉手套就是卸下一天的忙碌了,对面的小伙子们一个个眉飞色舞,心想着,年轻真好,即使再累脸上还会有这样开心的表情,这表情是对现状的自信和对未来的无限向往。看着他们的样子,被感染,给小伙子们一个大大的笑,他们没看我,肯定也不知道我在笑什么。
脱下工作服,和手套一起放在工位上,拍拍灰尘抬脚向门口走,想着回去就能喝上两口,幸福感便油然而生。这时候的我,脸上也是挂着笑的,应该和小伙子们的一样,是发乎于心的流露。年轻时腿受过伤,走不快,厂子大门的方向,一个个身影从我身边过去,看不见他们的表情。风一样的姑娘从我身边跑过去,叫住了前面的几个小伙子,“大壮,明天休息你们打算去哪儿玩,我们去江边吧,可以去烧烤”,大壮回头,边上是起哄的人。我看着他们,内心竟然也被塞满了甜蜜。许久以前,也有人这样的叫我,她也是如此灵动,不顾别人的眼光,对我执着而热烈。我停下脚步,欣赏着温馨画面,内心的柔软把他们的画面拉的很长很长,我的那个她现在好吗?他们消失了,我回过神,找到了他们欢欣雀跃的原因——明天休息。
回到宿舍,很快弄好饭菜,一个人好对付。坐好,小酒杯上手,代表这一天就要结束了。我慢慢地喝下第一杯,苦、辣的感觉先在口腔里发酵,然后一股热线从嗓子滑下去,喉管和食道里的刺激传进大脑,瞬间,又从大脑反射回去,在身体的每个细胞里蔓延,而后就是无边无际的舒服和满足。于我,这才是最美的幸福和享受。我闭上眼睛,让这幸福再多一会,再多一会。半晌,从自我陶醉里出来,嘴角挂着一丝苦笑,这矫揉造作的自我麻醉也很久没仔细品味过了,因为有酒,也因为今天的心情。
第二杯的时候,感觉已经弱了下来,变得索然无味。电话响了起来,我在江苏太仓,爱人在河南老家,儿子在陕西,电话是我们的纽带,每周和她们通话是我生活的重要部分。是儿子打来的,从他上大学开始,每周确保一个电话的习惯已经保持了十年,这是我最大的欣慰。人是会变得,会越来越脆弱,孤独感和自卑会累计到我们无法承受的地步,在没有其他选择的时候,只能向它们投降。儿子应该是觉察到我预备向孤独和自卑投降了,现在,他更像是父亲,而我更像个儿子。我不会接受这样的安排,但是这样的感觉让我舒服,人都应该害怕舒服,但是它的诱惑力又让人无法抗拒,接受又如何呢。我告诉他明天休息,“出去走走吧”他说,话很随意,却不容我反驳。是的,我也可以出去走走,比如也去江边。
生在没山没水地方,我对大江大河有过无尽的想象,第二天一大早,挑件干净的衣服,把自己收拾好,便向那江边走去。太仓的长江并没有什么特色,临近入海,没有气势,只是浑浊宽阔的水,一如终老的人。小伙子们说的江边其实是滨江公园,城市人在水泥森林里待的久了,栽满了绿草、矮树、鲜花的地方更吸引他们,更何况还在江边。我来的早,门口各式各样的车已经排了好远,这里是免费的,谁都可以来,没想到城里人也喜欢这免费的场所。
公园建在江堤上,有亭廊长榭,各种颜色的花木配合着江面的波光粼粼,给人心旷神怡的感觉,鲜亮的人们三五成群,各色的帐篷前一个个烧烤炉冒着烟,风里有清新、花香和各种欢笑,我呆呆地看着。我该是突兀的吧,身边走过的人总是会看我一下,我挪着步子,笑着回应关注的目光。被关注,让我有些尴尬,心里像是被塞了棉花,沿着江堤走的快了些,竟有些累,想找个僻静的地方休息。我审视自己,并没发现身上有什么异样,越发感觉惶恐起来,而看我的人却越多,刚才的兴奋变成失落,我知道他们的目光没有恶意,可能是自我感觉被关注吧,我难道真的向自卑投降了吗?倚着栏杆,我蹲在地上,江面偶尔的小船让江面更显空荡荡的,更失落,看来向孤独投降也不可避免了。这个地方暂时没有其他人过来,我独霸着这一片江景,稍有释然。
天空中的一片风筝像蝴蝶一样飞进我的眼里,扶着栏杆站起来,被江水的激荡声引着,沿着江堤往前走。我努力去听清每一下脚步声,心里想,如果见到老家的她,我要如何给她描绘这江边的风景呢?是飘摇无边的水还是星星点点的船;是沁人心扉的花香还是微凉的风;是在江边感怀的过去还是不可名状的未来;我会告诉她我的开心、幸福和此刻对她的思念……
在这熙熙融融的江堤上默默地走着,我捡拾着幸福和满足,突然想去江边摸一摸江水,不知道它是暖还是冷,是咸还是甜。
我走下江堤,在防波堤的预制水泥桩上找个地方坐下,努力不去打搅别人的风景。蜷着腿,双手抱着,把头放在膝盖上,凝视着江心的方向,没有目标的时候眼神是涣散的,这能让人达到放松的状态,就像喝酒一样。我醉在江堤边,随着江风摆动着身体,像船儿一样在江水中游荡,我有一天的时间在此享受。
一道闪光打在我的眼上,循着光看过去,一个中年人端着长长镜头的相机对着我笑,向我摆手,我赶紧站起身对他点点头,他有些丧气,索然无味地走了,我憨笑着看着他的背景,不知他是否埋怨我打搅了他。
江堤上的人少了,显得空旷,天色也暗了,我走下江堤,原来休息真的比工作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