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南山沟的风景,并不能治愈我的心情。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目之所及看到的欢快笑脸,以及两耳听到的爽朗笑声,都是他们的,我还是什么都没有。此时,我也许明白了“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这句话的意思。
离开南山沟的时候,阿志来送我。我们在候车的时间内,说了好多话。比我在南山沟拍摄完风景影像回到他家的时候说得还要多。快要分手时,阿志问我:“你还会再来吗?”
我看了一眼手表,淡然地说:“有缘分的时候,可能会再来。”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阿志脸上露出了一丝失望,帮我把行李箱扶正。
“我会注意的,”我把其中一个包与行李箱固定好,背上背包,推着行李箱,准备走向检站口,“你有机会,也到丰城走走。”
“好。”阿志沉闷地应了一声。
“我要进站了,就送到这里吧!”
“注意安全!”
“我会的,谢谢您来送我。”
“没什么,我也感谢你的到来。”
“再见!”我说完,转身推着行李箱走向乘车站台。
“再见!”阿志的声音,淹没在催促检票的广播声里。
电脑屏幕一直亮着,鼠标箭头在桌面的文件夹上面,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移动过。
时间已来到深夜。
窗外的夜色,在闪烁的霓虹灯的映衬之下,即使街上的行人逐渐稀少,也不影响这座城市陷入冷清的过渡时间内,多了一丝繁华的幕影。
马志华倚在窗旁,看着逐渐冷清的街道,陷入沉思。手里的热咖啡,冒着浓浓香味的热气。等我从外面进来,他也没有一丝察觉。
“这么晚了,你还没休息?”我把行李箱推到一个角落卸下肩上的背包,往厨房的饮水机上接了一杯水,走到马志华旁边问道。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马志华回过神来问我。
“十分钟之前。”我喝了一口水,看着他说。
“我怎么一点都没感觉。”马志华尴尬地笑了笑,“你走路也太轻了。”
“那开门的声音总听得到吧!”
“也——好像没有感觉!”马志华说。
“幸亏是我,要是进了贼,你被偷了,也是有可能。”我向他打趣道。
“那样就不会。”马志华说。
过了一会,马志华问我:“这次到南山沟,有什么收获?”
“一点都没有。”我像败兴而归的猎手。
“传言不是说有——”,没等马志华说完,我抢声接上他的话:“那是网上瞎扯的。”
“当真?”马志华问。
“真的,就是一条自然村。”我说。
“那龙头灯呢?”
“这个有,”我说,“不过,也是一盏很普通的煤油灯。”
“你看到它了?”马志华惊讶地看着我。
“看到了。”我淡定地回他。
我话刚说完,马志华突然脸色紧张起来。
“你咋了?”我问他。
“听说那是不祥的东西,你在哪里看到它?”马志华说。
“阿志的家啊!”
“符成志?”马志华问。
“好像是这样叫吧?”我想了一会,不敢太确定地说。
“就是他,”马志华肯定地说:“在南山沟村,姓符的只有三家,其中一户,在三年前全家搬到丰城定居,目前只有两户人还在南山沟村居住。一家是五保户,按年龄已经八十多岁了,其中一家就只有符志华与他家人。”
“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马志华的话,让我很好奇。
我去南山沟村前,马志华的人不在丰城,我只是匆匆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一直到我回来,我和他之间都没有什么信息电话往来。
“这些你先别管,我只问你,符成志的人怎样?”马志华问。
“话很少,人长得蛮秀气的,如果不是有喉结,怎么看都像一个平胸的女人。”
“那龙头灯呢?你是怎样看到的。”
“那说来话长。”马志华急于知道的事情,要我和盘托出之时,我都会绕一会关卡。他越想知道,我越不着急说。
“那你说说经过。”马志华催促道。
“你见过符成志?”我插开话题反问他。
马志华点点头,说:“还是说说你是怎样看到龙头灯的。”
“你认为他的人怎样?”我仍然卖着关子。
“与你形容的一样”,马志华语气中透露一丝不耐烦,“说说你看到龙头灯的经过。”
我沉默了一会,独自看向窗外,时间更晚了,精神上泛起了一丝困意。对于马志华想知道的事情,我想说,却不知道该如何去讲述。关于南山村的一趟旅行采风,我毫无兴趣把它形容成一种美好的回忆。何况看到龙头灯一事,在我的意识之中只是这趟旅行中一次很顺当的偶遇,没有什么稀奇,但从马志华的口中说出,仿佛其中另一种我未曾知道的事实。
“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中午,因为天气太热,我没有出去,一个人呆在房间,正想午休时,符成志从外面回来,过一会来敲我房间……。”我慢慢地说着。
“然后呢?”马志华焦急地问。
“我还没说完,你着什么急!”对于马志华过于急切的询问,我心里有点不悦。
“你继续。”马志华说。
我看了他一眼,确定他不会因为着急而再次打断我的话询问,便又接着说:“本来我已躺了下来,听到敲门声,就起来开门,符成志双手捧着一个用红布盖着的东西出现在我的面前,见到我,对我笑了一笑。”
“我让他进了屋,他简短地跟我说了几句,然后就去掀开了红布,一盏很旧的龙型煤油灯出现在我的眼前。我问阿志什么意思,他只是简短地说,这是他父亲留下来的,去年他的父亲去世了,临死前才交给他,也没有说明白什么就断气了。”
“那他为什么拿给你看?”马志华问。
“是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说我是什么历史文物的研究专家,还经常出现在各种媒体上。”说到这,我突然觉得气从丹田骤升到天灵盖。
“那确实是听错了方向,把你抬高了。”马志华忍不住笑了起来,“不过,也不算坏事,你的形象,至少让别人有这种误解,往后你心若狠,脸皮又厚,在网络上卖弄一下,也能图个温饱。”
“去你的,我知道你的文章写得好,就别在我面前扮学生了。”我推了一下马志华。
“然后呢?”马志华止住笑脸,话峰一转问我。
“然后什么?”我被问得莫名其妙。
“龙头灯。”
“刚才不是说完了吗?”
“就这些?”
“那你还想知道什么?”
“符成志就没跟你说,他的父亲是怎么得到这一盏灯?”马志华问。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他的父亲来不及说就咽了气。”
“哦!”
“你什么意思,大半夜的,问这些干嘛!从我提出龙头灯三个字,你好像着魔一样,追问个不停。”
“你先别激动,等会我给你看一些东西,你就知道了。”马志华说完,走向电脑旁,点击着鼠标,“你过来看看。”
我走了过去,顺着马志华的指引,搬了一张椅子挨着他坐了下来。
电脑屏幕上随着马志华移动的鼠标,点击开了一个文档《关于南山沟村龙头灯的去向之迷》,从一段段文字的描述中,我似乎明白了马志华为什么对龙头灯那么紧张,那么急于了解它的存在。从马志华提供的文档,一件关乎龙头灯的历史渊源,字字穿过眼帘,回荡在大脑的脉络之中。
等我看完了文档,我问马志华:“这是真的吗?”
“你先别理会真假,我再给你看几篇。”说完,鼠标回到桌面上的一个文件夹上面,双击着打开。“这是我最近创作的小说《龙头灯》,你有时间看看。”
“我想采用小说的方式,向别人重新提起关于南山沟村隐藏的一段历史事实。”马志华说。
“这方法不错,我先拜读。对于你的文笔,我是有信心的,一定会引起别人的关注。”我说完,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屏幕,看着一行行的文字……
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缕阳光穿过云层透射进窗户,我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旁边的马志华头靠着椅子,整个身体绻缩着,睡得正香。
我轻轻地挪动椅子,站了起来,走向自己存放背包的柜子旁边,打开背包,取出相机翻看着里面的照片。当一张女人的相片映入眼帘时,张志华所写的《龙头灯》文字片断,重新在脑海里,如滚滚的怒涛,掀开了一段尘封已久的历史画面。
或许,没有张志华的文字,南山沟的采风,对于我来说,只是一种作为商业的攫取,为自己提供一些生活资源的保障。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什么让我有所为之的更有意义的事情。南山沟的风景确实并没有给予我所谓放松治愈的美誉,从开始到现在,可能是我敏感的神经,觉得这表面的详和里,埋藏着我们应该要知道的一段事实。无论尘封多久,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它一定会用某一种方式,向世人诉说。
在说这段历史前,我跟马志华商量,经过他的同意,在他的小说基础之上,重新讲述一番这段尘封于南山沟的往事。
一
黄昏时分,一辆简陋的平板马车上,四个灰头土脸的中年男人,神情严肃。从丰城出发通往南山沟方向,一路上,并无意外发生,快到安东镇边界时,前方有了布防哨口,四五个持枪大兵守在那里。
“前方就是哨口,等会你们都别说话。”赶马车的男人吩咐车上的乘客。
“符大哥,我们能过去吗?”车上另一个男人问。
“你们记住,他们问什么,你们装着听不懂,我来说就行了。”赶马的老符说。
“老马,我们听符大哥的。”
“小杰,你把东西再藏好一些。”叫老马的男人对身旁的男人说。
“放心,在这里。”小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内侧的衣服。
离哨口五米远,老符勒住马,把马绳交给了老马,独自下车走向哨口。车上的三个男人,安静地坐在车上,看着老符远去的背影。只见背对着他们的老符给几个大兵发烟,有说有笑地聊了一会。
约一盏烟的时间,老符远远地向车上的几个男人招手。老马领悟地甩动马绳,叱马向前赶。
“我说老符,这些天你就安生些,别到处乱跑。”一个皮肤黝黑的老兵刚吐完一口烟雾,神情散漫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老符赔笑地说。
等他们快靠近时,老符小跑过来,从老马手里抢过马绳,“吁——”一声勒住马。
皮肤黝黑的老兵叼着烟也走了过来,看着车上的几个男人,四周转了一圈,他们也跟着老符,咧嘴不发声音地傻笑着。
“这几个面孔好生陌生。”皮肤黝黑的老兵说,“老符,你别给我搞麻烦哟!”
“这几个都是我远房亲戚,不会有问题。”老符紧跟着老兵身后解说道。
“你可知道,这些天,那些矮脚兵可是不认生的。”老兵拖长声音说道。
老符从口袋里了掏了一会,偷偷地往老兵手里塞。老兵斜眼看了一下手里的东西,嘴角微上翘一下,把手伸进自己的口袋,“老符,往后少趟这些事,今天是我老张在,好说,要是换了别个,我可不敢说你们就能趟过去。”
“是的,是的。”老符继续赔笑地说。
“这几个——”老兵指了指车上的几个男人,“你们下车转转。”
那几个男人,像是没听懂老兵的话,依旧坐在车上。老符见状,急忙去拉他们,示意他们下车,“他们从外乡来,听不懂咱们的话。”
老兵半信半疑,手压着腰围的枪,审视地又转了两圈。大声扯长嗓子说:“看他们的样子,老符,你说的都是大实话,今天无妨,给你们放行。”说完,伸出食指与中指,老符见状,马上从一个口袋掏出一包烟,从里面抽出一根放在两指中间;又从另一口袋掏出火柴,划着一根,给老兵把烟点着。老兵深吸一口烟,伸手抓向老符拿烟的手,把烟拿了过来放进自己的口袋。然后,挥了一下手,走向哨口障碍物旁,与在那里站岗的其他兵嘀咕了一会,又转向老符他们,大声说:“你们过去。”
老符他们见状,立马各自坐上马车,老符驱赶着马,慢慢地走过去,不忘地向老兵送去离别的笑脸。
过了哨卡,老符才松了口气,说:“刚才的老张,很早参加过北伐战争,因负伤,退了下来。一年前,丰城来了日本兵,搞起治安维持会,他有个远房亲戚在里面任职,顺便给他捞了个这等差事。”
“走狗!”车上的小杰愤愤地说。
“小杰,少说话。”老马提醒他说。
“也不怪小杰,现在日本兵能到处横行霸道,我们的人也有一份足以给祖宗的脸抹粪的功劳。”老符用奚落的语气说道。
“老符,我们还要多久才到?”其中一个男人问道。
“快了,还有十里多地。”老符说。
“小李,你确定我们到了,能找到它吗?”老马问那个男人。
“不会错的,小杰身上的东西,指的就是这地方。”叫小李的男人说。
小杰又摸了一下大腿内侧,莫名其妙地皱眉。
“我也认为小李不会弄错。”老符说,“几年前,那时还没来日本兵,我给一个地主老爷赶马车,常往来这些地方,传闻中就听说过,也就是在那时,认识了老张,闲余时,老张也说了有这么一回事,要不是与老张吃喝过多年的交情,今天不可能顺利通过哨卡。”
他们听完老符的话,似乎有了定心丸,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夜色已浓,月亮悄悄地爬到半空中,撒下一层银霜。
通往南山沟要经过一段山路,四周静悄悄,老符小心地赶着马车,借着朦胧的月色,向前赶路。
忽然,前方不远处,亮起了几簇火把,慢慢地向他们这边移动。他们三个人攥紧拳头,屏住呼吸,心还是情不由己地乱跳起来。
“不要紧张。”老符低声吩咐道。
“符大哥,什么情况?”老马悄悄问。
“我也不清楚。”老符说,“等会看情况。”
“马哥,不会有事吧!”小杰一边说,一边夹紧双腿。
“有符大哥在,不会有事,别紧张。”老马劝慰小杰,其实他的心里,也不知道是吉是凶。
“来人可是谁?”一个壮汉提着火把,站在前面拦住他们的去路。
“这声音——好熟悉。”小李低语道。
“赶路的。”老符声音哄亮的回应。
“你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壮汉继续问。
“这声音——啊!是长槐大哥,”小李兴奋地叫了起来。
“你是谁?”壮汉听到有人叫他名字,挥动一下火把,想看清叫他的人是谁。
“是我,建军。”小李跳下车,走向壮汉。
壮汉借着火把的光亮,看了一会眼前的男人,才认出来,兴奋地拍了一下小李的肩膀,说:“好小子,真的是你。”
李建军与壮汉寒喧了几句,于是拉着他过来,逐一向壮汉介绍了其他三人。 “长槐哥,这个是符大哥,小杰,老马。”
“你好,我叫李长槐。”壮汉握住老符的手说。
“符容成。”老符说。
“马奇。”
“樊杰。”
他们逐个与壮汉握手,报出自家姓名。
“建军,你们准备去哪?”李长槐问小李。
“南山沟。”
“现在去不得那里。”李长槐说。
“为什么?”小李不解地问。
“现在来不及细说,你们等会跟我回山里,我来跟你细说。”李长槐说。
“那我们现在去哪?”樊杰插话问众人。
“跟我回山里。”李长槐说。
“符大哥,你说怎样?”老马悄悄地问身边的老符。
“问小李,应该不会有问题。”老符说。
“小李,你的意见呢?”老符问。
“你们有意见也得跟我上山,回去再跟你们解释。”李长槐说,“建军,跟我回去,你爷爷与父亲也在山上。”
在他们说话间,隐隐约约传来机动车的声音。“把火把灭了,快!”李长槐说完,刚才拿着火把的几个人,急忙地把火焰灭熄。
“建军,快跟我走。”李长槐拽着小李说。
“发生什么事?”小李一头雾水。
“来不及解释,”李长槐说完,从腰间掏出一把枪,拉了一下保险栓,对身后的几个人当中叫了一声,“铁蛋,过来带他们先走,长栓,长桂,你两个跟我一起。”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走出来,手里也拿了一把上了膛的步枪,李长槐说:“建军,你跟着铁蛋先上山,快。”
“老马,小杰,小李,上车。”老符的声音也急了起来。
几个人匆匆地上了马车,叫狗蛋的在前方小跑着。老符赶着马车紧紧跟随他身后,等他们走了一会,几声枪声打破了宁静的夜空,接着是一排机枪声以及步枪声交战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在山里等待着,密集的枪声渐渐变得零星,但还在持续着。
他们几个人被叫铁蛋的小伙,带到深山的一处山洞隐藏起来,小伙提着步枪在洞口焦急地来回走动。
约过了两个小时,枪声没了,呆在洞里的几个人,悬着的心,也慢慢平伏下来,他们逐个走出洞外,只见小伙焦急地望着上山的来路方向,不时地紧握着手里的步枪,准备着随时投入战斗。
过一会,上山的来路走上来一个人影,等靠近时,正是刚才的壮汉。
“长槐哥,怎么样了?”小伙第一个看清来人是谁,小跑过去搀扶,“长槐哥,你受伤了?”
“没事,小伤,铁蛋,他们没事吧?”李长槐问小伙。
“都安好。”小伙说,“长栓哥和长桂哥呢?”
“走散了。”李长槐说。
“他们不会有事吧!”老符问他。
“不要担心,在这片林子,从来就没有哪个人比他们更有说话权。”李长槐说,“你们没事就行,走,我们回寨里去。”
三
他们一行人脚步刚踏进寨子,李长槐就吩咐铁蛋去叫李建军的父亲过来,铁蛋拔腿小跑离开,李长槐带他们回到自己寨院的中厅等着。在他们闲坐时,长栓长桂也随后回到寨子。寨里的人闻声而来,一时间,李长槐的院落站满了人。过一会,一位老者在别人的搀扶下,穿过人群走了进来。
李建军一眼就认出了是自己的爷爷和父亲。他起身走了过去,一下子跪倒在老者面前:“阿公,阿爸,我回来了。”老者颤颤巍巍地伏下身,花白的胡子抖动着,一双老眼里,噙着混浊的泪水:“小军,真的是你。”
“是小军,阿爸,是小军。”老者身旁的中年男人情绪激动地说着。
“五年了,你可回来了。”老者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叔公,富贵哥。”李长槐走过来说。
“长槐,刚才的枪声,他们又来了?”叫富贵的男人问。
“来了一些,都回家了。”长栓高兴地在一旁说。
老者看了一下长槐,说:“你受伤了。”
“无碍,无碍。”李长槐说,“建军,起来。”李长槐的话刚完,长栓扶起跪在地上的李建军。
回到中厅,他们依次坐下来。老者问:“长槐,那三位兄弟如何称呼?”
“叔公,这三位是建军的朋友,我们在山下巡逻时刚好碰到,听建军说,他们要去南山沟村。”李长槐说。
“哦,是建军的朋友啊!兵荒马乱的,你们要去那里做什么?”老者问。
“爷爷,我们想去找一件东西。”建军说。
“你指的东西,是不是传言中的龙头灯?”他的父亲问他。
“是的,阿爸!”
“龙头灯,找它做什么?”
“传言不是说,找到它,就能找到一亲王以前埋下的宝藏。”建军如实说。
“杀人先毁灯,杀人先毁灯。”老者长叹一声。
“阿爸,阿公的话什么意思!”建军问他的父亲。
“孩子,别找它。”富贵说。
“叔公,为什么杀人先毁灯?”长槐问老者。
“这中间,有着一段传闻。”老者慢慢地说,“这本来是一盏普通的油灯,当时某一王子被贬谪在南山沟村,随身带的就是这盏灯,据说王子有晚读的习惯,说来也奇怪,三年后,王子聚集了一些人,推翻了他大哥的王朝,然而他在位只是十多天,又被他大哥赶下台。郁闷之中,染了重疾,临死前,交待后人把灯毁了。”
“那灯毁了没?”李长槐问。
“传言说被王子的一个侍卫偷偷藏在一处,没有毁掉。后来那个侍卫摧毁了他大哥的王朝,直接改朝换代,几百年后,侍卫创立的王朝又被其他人夺取,新王朝的创建者也想得到这盏灯,但是这盏灯一直没有下落,到最近三十年间,又有人说它在南山沟村出现,所以南山沟村来了许多日本兵到处挖。”
“那日本人是怎么知道这个传闻的?”李建军问。
“那还用说,肯定是那些狗汉奸干的事。”小杰愤愤地说。
“之所以你们敢来寻龙头灯,可想而知,你们当中有了龙头灯的另一件东西——遮龙布。”老者话峰一转,看向符容成。
符容成心里咯登一下:这老头是怎么知道的?
“阿公,你是怎么知道的?”建军问。
“坊间都有流传:得灯天下归己有,得布不当王来便是将。”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句传言。”建军说。
“老前辈,你猜的不错,布在我们手里,我之前也听说过这一句,它不就是一块普通的红布,怎么得布不当王来便是将?”符容成问。
“布现在哪里?拿来看看。”老者说。
小杰条件反射地夹紧双腿,看向符容成。
“小杰,把布拿出来。”符容成说。
樊杰从内衫里拿出一把匕首,轻轻地挑开裤管的针线。翻开了三层,掏出一叠灰布包着的东西,交给了符容成。
符容成把灰布打开,拿出一小叠红色的布块,走向老者,双手递给他。
老者接过布,慢慢地打开。摊在桌面上,“长槐,你去拿个盆盛点水,上面倒点桐油。”
李长槐听完,马上离开众人,不一会,从外面端了一个水盆进来。
老者把布摊平,轻轻地放进水盆中,嘴里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话。不一会,红布上面四周,有金色的花纹呈现于布面,如水墨滴在宣纸上,由四周慢慢地向中间渲染开来。一幅大好河山,国泰民安的图案,呈现在众人的眼前。众人情不自禁地发出惊奇的声音,老者看完图案,老泪纵横,声音悲泣地说:“我等不到了,我等不到了。”说完,突然身体往后仰,倒在椅子上。众人见状,一下子慌了起来。
寨子上挂上了白布,李富贵整个人也像是得了一场大病一样。在建军的搀扶下,跪在灵堂上一旁接受众人的礼拜。他的父亲突然去世,这是他未曾预想到的事情。
因为老者的去世,红布图案的事情,也有一段时间没人提起过。时间平淡如水,除了李长槐他们不定时地下山上山。上山后的李长槐常对他们说,山下多了一些伪军在搜山,设卡盘问,他们暂时不能随意下山,怕会危及生命安全,他们几个只能呆在寨子里,不知觉中过去了半个月时间。
一天中午,在房间午休的符容成听到敲门声,他从床上爬起来去开门,马奇,樊杰站在门外,见到来开门的他,马奇先开了口:“符大哥,想跟你商量一事。”
符容成请他们进屋里,给他们各倒了一杯水。
“你是想说红布图案的事情吧!”符容成先挑明话题。
“我们也住了半个月了,也该问问了。”马奇不耐烦地说。
“我也想问,但是不知怎么开口。”符容成说。
“找小李,我想他去说,应该没问题。”马奇说。
“这样也行,等会去找他说说。”
当他们正准备出门,看见李建军正向他们走来,“符大哥,你们准备去哪?正好找你们商量一点事,老马与小杰也在,我就不用各自去找你们了。”
“小李,找我们有什么事?”符容成问。
“我阿爸想找你们聊聊红布的事情,长槐哥他们也在。”李建军说。
“正好,我们也想找你商量这件事。”马奇说。
他们边说边走,跟着李建军往李长槐的寨院走去。
当他们踏进中堂,李长槐以及小李的父亲早已坐在那里,李长槐双眉紧锁着,双手㕚在大腿上,叹着气。
“那些矮脚兵迟早会搜上山,我们得早点做好准备。”小李的父亲说。
“往哪走?方圆几十里,有山头的地方,不是土匪窝,就是给矮脚兵占了去。”李长槐说。
“往南山沟呢?”小李的父亲提出建议。
“那里情况更严重,前几天时间,听说矮脚兵在一户人家里抓到了一个当兵的,就把村里与那一户有关联的五户人家四十多个人活活砍了头。何况还因为龙头灯的事情,村里的壮丁都被抓去挖山。”李长槐咬牙切齿地讲述着。
“那要怎么办?”小李的父亲叹着气。
“我觉得小李的父亲建议可以实行,往南山沟去。”进到中堂坐下来的马奇,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为什么?”屋里几个人同时看向他说。
“也是因为龙头灯的事情。”马奇信心满满地说。
“到底有没有那盏灯,现在都只是一个传言。”李长槐说。
“有布,灯绝对存在。”马奇说,“传言就是真的。”
“那些矮脚兵没人性的,也不会跟你讲信用,你敢相信吗?”一旁的长栓激动地说。
“我们不跟他们打交道。”马奇说。
“那跟谁?”符容成问。
“徐三虎,南山沟东胜寨的寨主。”马奇说完,大家似有领悟地点了点头。
“关于徐三虎,原名张长弓,北伐战争的时候,作为某旅的团长,作战勇猛,后来因为一次执行伏击任务,团里出现叛徒导致全团除了自己侥幸不死,其他人都战死。他死里逃生后,误打误撞救下了当时东胜寨的寨主徐天,伤好的徐天与张长弓结成兄弟,根据当时东胜寨的规矩,当家的须姓徐,于是张长弓把名字改成徐三虎,稳坐上东胜寨的三当家位置。徐天归西后,二当家体弱多病,东胜寨的寨主,就由徐三虎来当。几年过去,徐三虎把东胜寨经营得方圆十里人们都惧怕三分。日本人刚进南山沟时,就派过代表与徐三虎谈合作,徐三虎不说拒绝,也不说同意,反正拿着日本人提供的物资,把自家的家当攒厚了。日本人对他恨之入骨,但是暂时拿他没办法。徐三虎常对全寨三千多号的手下说,迟早会跟日本人干一场不是我死就是他亡的。徐三虎明白日本人整天挖山的目的,随时叫人盯着日本人的一举一动,一旦他们找到龙头灯,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也要把龙头灯从日本人的手里抢过来。”马奇讲到这里停了下来,喝了一口水润下干渴的喉咙。
听完马奇讲述了一番,李长槐仍旧担心,毕竟这些年,他与东胜寨是河水不犯井水,彼此未曾谋面,怎样才能让徐三虎一下子接纳几百号人,并且大部分为妇孺儿童。
“长槐大哥,你认为老马的意见怎样?”李建军推了一下陷入思索的李长槐。
“要是得到徐三虎的照应,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但是,怎样才能让徐三虎同意?”李长槐担忧地说。
“这个你放心,我几年前,曾与徐三虎有过一段交情,凭那交情,我想徐三虎不会难做,何况我们还有关乎龙头灯秘密的红布。”马奇说。
“老马,这件事就拜托你了。”李建军说。
“寨里的事情就暂时有了解决的办法,我们来聊聊红布的事情,老爷子那天使红布呈现的图案一幕,我至今不解。”马奇说。
“你还记得那图案吗?”符容成问。
“不太记得了。”马奇说。
“好像是一些山水人物。”符容成说。
“是这些,我阿爸临死前说他等不到,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小李的父亲说。
“能再次把图呈现出来吗?”马奇问。
“水上加桐油,这个我还记得,但是叔公嘴上念的一段词,我就听不懂了。”李长槐说。
“那是一段符咒,阿爸曾教过我。”小李的父亲说,“只是前段时间身体不舒服,加上阿爸突然的离世,我忘记了我会念那符咒。昨天我才想起来,所以今天叫建军去找你们过来。”
“既然这样,我们再来试试。”马奇说。
“好,我去打水。”李长槐说完,离开众人,不一会端了一盆加了桐油的水进来。
小李的父亲在众人的眼光下,照着他父亲的方法,把红布平整放在水盆表面上,嘴里念念有词,不一会,红布四周呈现了暗黑色的图案,由四周往中间渲染开来。众人瞪大眼睛看着图案,各自心里都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都屏住呼吸。
这一次出现的图案,不是之前的那一幅。四周的黑线如蛇鳞缠绕,一只黑狗龇牙追着一群人,一条如河状的白线,好像挡住了那一群人的去路,摔倒的妇孺抱着哭泣的小孩,白线旁边,几只虎状的动物,像张着血口,注视着那一群人,虎状动物后面,一个人站在高高的山坡上,俯视着悬挂在山腰的人,手里攒着石块,随时向处于山腰的人投掷。越靠布中间,几个围成圆圈的人,攥紧拳头,怒目望向四周,布中心独留一点红色。图案呈现完后约十分钟,中间的点慢慢向外扩大,又变成了之前的红布。
“怎么这次图案和之前的不一样?”樊杰的声音,把陷入深思的人拉回到现实。
“会不会咒语念错了?”符容成问小李的父亲。
“不会,这是我阿爸教给我的。”小李的父亲肯定地说。
“那怎么回事?记得上次的是金色的图案。”符容成说。
“可以再试一次吗?”马奇问。
“好。”小李的父亲重新念起咒语。红布四周又开始出现了变化。
刚开始出现了一小部分白色,接着白色下面出现黑色的线,慢慢构勒出山状,山脚下躺着人与一些动物,好像已死去的样子。一条如河状的白线中,隐隐约约透出红色,好像是血水染红了河水。众人看完这次的图案,面面相觑,各自坐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作声。
经过几次红布图案之后,每一次都出现不同的图案,弄得众人一头雾水,徒增了一丝不详的预感。在马奇的建议下,红布暂时给小李的父亲保管,自己和长槐、符容成三人去一趟东胜寨,小李以及小杰,尽快动员全寨人员做好准备,长栓及长桂带人轮流巡逻山下的情况,确保全寨人员安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不要与搜山的人交火。
交待完后,他们三人趁着夜色,匆匆下了山。
四
徐三虎斜躺在虎皮大椅上打盹,突听到外面喽啰的一声:“报——。”他缓一下神,挪动一下身姿,端坐起来。
“三哥,外面有三人求见。”喽啰向他禀报。
“带上来。”
不一会,李长槐他们被另一个喽啰引了进来。
马奇脚步刚落定,便说:“长弓兄弟,别来无恙。”徐三虎听到来人唤起自己以前的名字,揉下眼睛看了一会,方才认出眼前的马奇,惊喜地说:“是你啊!马奇兄弟。”说完,从座位上走了下来,拉着马奇的手,邀请他入座。
“兄弟们,给几位爷上点下酒菜。”徐三虎吩咐旁边的喽啰。“自从那年一别,咱哥俩已有好些年不曾见面,最近咋了,想兄弟啦?”
“可不是嘛!几年不见,长弓兄——哦,应该叫三虎兄弟了,”马奇突然想起眼前的人已经改了名,以前的名字不能再使用,便改了口,“弄了一个这般大的营生。”
“小场面,小场面。”徐三虎爽朗地笑着,“马奇兄弟,现在往哪高就?”
“谈不上高就,勉强于混世中捞得一口食吃,保证一百多斤的肉体中的灵魂不至于走向崩溃的边缘。”马奇自嘲地说。
“马奇兄弟见外了,”徐三虎转向李长槐和符容成,“这两位可是——”
“哦,我差点忘记介绍了。”马奇说,指着李长槐,“这位是李长槐兄弟,另一位是符容成兄弟。”
“欢迎你们的到来。”徐三虎说。
不一会,外面几个喽啰端了酒菜上来。
“各位兄弟,随便整个。”说完,领着他们入座。
“马奇兄弟,你夜里来我寨,定有什么事,说说也无妨。”徐三虎三杯酒下肚后,问马奇。
“说起来还真有些事麻烦三虎兄弟。”马奇说。
“你尽管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说来我听听。”徐三虎说。
马奇看了一眼李长槐,说:“长槐兄弟,前段时间为了兄弟避开危险,小扰了日本人,现在遭到日本人的报复,长槐兄弟全寨几百号人,需要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不知三虎兄弟能否通个方便。”
“不知徐寨主可否行个方便?”李长槐说。
徐三虎沉吟片刻,说:“马奇兄弟,你的意思是让长槐兄弟全寨的人,来我这边?”
“正是这个意思。”马奇说。
“这个恐怕——”徐三虎欲言又止,又陷入沉默。
“三虎兄弟,事情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我们不会来麻烦兄弟您的。”马奇继续解释着。
“我知道。”徐三虎说完,揉了一下鼻子,说:“来我这,不是不可以,但是——”
“但是什么?”李长槐着急地问。
“几百号人的迁徙,现在山下还有日本人,如何才能不让日本人发现?”徐三虎说。
徐三虎的话,一下子让在座的人陷入沉默。他们曾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是一直拿不出好的办法。
徐三虎迅速看了他们一眼,继续说:“这样吧!喝完酒,你们先回去,我想想办法。”
三人听得徐三虎这般说辞,也没什么话可说,只能陪着喝了一会酒,便向徐三虎告辞。
出得东胜寨,李长槐闷了一肚子话,此刻如洪水一般倾肠而出,“那徐三虎是什么意思嘛!不明说是否收留,又不直接拒绝,说什么兄弟,自家人托词,纯是狗屁玩意,见死不救。”
“长槐兄弟,不要发脾气。”符容成劝说情绪激动的李长槐。
马奇低着头一声不吭地一直往前走,符容成唤了他一声:“老马,你认为这事能成不?”
“我也不知道,徐三虎的话,像他对日本人说的如出一辙。”马奇说。
“幸亏我们没提红布的事情。”李长槐想起了一件稍微让自己的心情得到一丝胜利感事情。
“我们先回寨,众人还等着我们的消息。”符容成说完,三人迈开步子,急速地赶路。
前方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枪炮声,李长槐他们三人提起了警惕,放慢了脚步,绕小道向枪炮声方向靠近。
“坏了,日本人进攻我们的山头了。”李长槐一边说,一边从内衫里掏出手枪,拉了枪栓,让子弹上膛。
“看这阵势,好像我们的人火力被压制了,我们得想办法尽快绕过他们,回到寨里。”李长槐眼睛盯着前方,压低声音说。说完,佝偻着身体,往后退了回去,带着符容成和马奇,绕过一处小山坡,往一条弯曲路抖的小径,赶往自己所在的山头。
约过半个小时,他们好不容易躲过了别人的视线,眼见就能进寨,但还是被日本人抢先了一步。他们只能埋伏在一处隐秘处,眼睁睁地看着枪炮落在全寨的各个角落,引起了大火,瞬间火光冲天,哀嚎声一声声传了出来,划破了漆黑的夜空。李长槐攥紧了拳头,捶打胸前的地面。咬着牙,一双通红的眼里,充满了仇恨。
日本人在全寨烧杀了三个小时之后,陆续地或抬或搬地整队撤出来。李长槐他们三人,眼里早噙满仇恨的泪水,等日本人离开约半小时后,他们才爬了起来,双腿踉呛地往前走。
天也逐渐朦朦亮,空气中弥满了肉烧糊和火药的味道。呛鼻又令人反胃,他们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到处走走停停,搬翻一些残留障碍物,哪怕还有生还的生命,都要抢救出来。但是,映入他们眼帘的惨象,他们三个大老爷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快到中午时分,他们三人清理了死难者的遗体已耗尽了体力。瘫坐在一处,喘着气,谁也不作声,眼睛盯着前面摆放好几百具的尸体。
马奇在这些尸体中,一眼认出了樊杰,他胸前中了四刀,死前的眼睛是怒目的样子,两腿张开,攥紧木棒的右手往后,上身微微前伏,死前是经过一场打斗,但是寡不敌众。
马奇把他从废虚里搬了出来,与其他死难者放在一起。然而,他们在众多死难者中,小李以及小李父亲,长栓长桂都没在里面。
五
东胜寨又来一批日本人,徐三虎斜靠在虎皮椅上。
“徐先生,我听小冢君说,你的人经常抢我们的东西,在这件事上,我希望你给我们一个交待。”佐藤次郎说。
“佐藤先生,如你所说的事情真的有发生在南山沟方圆十里的地方,我——徐三虎亲自宰了那些王八蛋,提着他们的头颅登门向你赔罪。”徐三虎望向屋顶,手在空中挥舞着,大声说。
“徐先生,现在的事情屡屡发生,难道这不是已经发生了吗?”佐藤次郎提高声音说道。
“我说你这个佐藤,你不要捕风捉影,乱扣帽子,我姓徐的,可是最讨厌别人往我头上扣屎盆子。”徐三虎语气强硬地说。
“徐先生,你的态度,我不喜欢。”佐藤次郎带着威胁的声音,“得罪皇军,你可是担待不起的。”
“干你娘,老子从来就不管你是什么皇不皇军,就是玉皇大帝属下天兵天降,来这里都得由我说了算。”徐三虎暴跳起来,指着佐藤次郎叫嚷起来。
“徐先生,用中国一句古话说: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佐藤次郎不依不饶地威胁道。
“老子今天就向你讨这杯罚酒喝!”说完,从腰间拔出枪,对准佐藤次郎就是一枪。瞬间,屋里枪声四起,佐藤次郎和同来的几个日本兵还没来得及恍神,就倒在徐三虎的枪下,听到枪声响起,处于附近的几个喽啰端着枪跑了进来,眼前的一幕,让他们感到莫名的兴奋。
打死了日本人,徐三虎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但是他没有半点悔意。他之所以那么冲动直接杀了这几个日本人,也是有原因的。
自从马奇的离开,徐三虎派人跟着他们,摸清他们说的事情是否属实。然而,徐三虎等来的消息,却是马奇所在的寨子,几百口人一夜之间死在日本人的枪炮之下,本来他对日本人的态度,早晚要来一次真正的见血较量,他一直在等一个机会,没想到来得那么快。快意恩仇的情感,亲手解决了几个日本人,也不足以抵命。
徐三虎坐在虎皮椅上,低着头把手枪重新填满子弹。声音平静地对下面的喽啰说:“把他拖出去丢下山。”
“收到,三哥。”喽啰应声到,并着手,俩人拖一个,准备往外拖。
“等一会,你们处理完,弄点酒菜送到二哥寨里,我等会过去。”徐三虎吩咐完,啰喽们拖着日本人的尸体,往外面走出去。
李长槐他们埋好死难者之后,收拾一番,准备去寻找小李他们。
他们下了山,往南山沟方向走去。
徐三虎走进二当家徐礼仁的寨院里,刚进前屋,就听到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二哥,怎样了?”徐三虎进到里屋,关心地询问躺在床上的二当家徐礼仁。
徐礼仁见是他,便从床上爬起,干咳了几声,“无碍。”过一会,徐礼仁问道,“你杀了日本人?”
徐三虎坐在桌上,吃喝了一口酒菜,“嗯,宰了几个。”
“他们可是人面兽心,不会善罢甘休的你将怎样处理?”徐礼仁担心地问道。
“跟他们干。”徐三虎说。
“有胜算吗?几成。”徐礼仁继续问。
“不知道。”徐三虎依旧大口吃肉喝酒。
徐仁礼看着吃喝正香的徐三虎,好像他不知道大祸临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二哥,你别太担心,对付那些小日本,我心里有定数,抛开丰城不算,南山沟的那些人数,收拾他们不在话下。”徐三虎咽完嘴里的东西,“其实我一直想找机会干他一仗,要不然,我们兄弟下山都受到千般阻挡,本来是我们的地方,由不得他们说了算。”
“万一丰城的日本人来支援,我们能顶得住吗?”徐礼仁依然担忧地问。
“他们等不到支援了。”徐三虎微微地笑着。
“你准备什么时候下手?”
“晚上。”徐三虎说完,徐礼仁端起了酒杯敬了一杯酒。徐三虎仰脖一口饮尽。
六
徐三虎站在高高的议事台,台下站满了人,人声鼎沸,徐三虎向人群挥了挥手,瞬间人人像屏住呼吸,变得静悄悄,偶尔有婴儿哭闹几声。
“众兄弟听着,今日我宰了几个日本人,这事一定不会就此结束,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打虎须要向虎山行,何况我们打的是禽兽不如的日本人,不杀光他们,他们就会来屠戮我们。我们不能让他们在我们的地方如进无人之地,是时候让他们也尝尝死人的滋味。”徐三虎话音刚落,人群中响起了呐喊声:“杀光他们,杀光他们。”
徐三虎动员完后,转身往二当家的寨院走去。
“二哥,你先跟大嫂,幺儿到内山躲躲,万一我们回不来,东胜寨还有把头,大哥留下的东西,就有传承的人。”徐三虎说。
“我听你的,你们要平安归来,你是知道的,我身体抗不起东胜寨的重任,幺儿还小。”徐礼仁说完,咳了几声。
“我会小心的。”说完,转头向门外的喽啰叫唤道:“门外的兄弟进来,把二当家安全带到内山上。”
送走了徐礼仁,徐三虎快步回到聚集的人群中,在他的带领之下,一千多号人往南山沟村奔去。
李长槐三人沿路躲躲藏藏地走,熟悉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但是连小李他们的影子都找不到。
“符大哥,现在怎么办?”李长槐问符容成。
“小李他们是死是活,现在我们都不清楚,如今主要的小道,都有日伪军把守,现唯一的办法,我们最好绕道,往东胜寨去。”符容成说。
“我觉得只能这样。”马奇赞同符容成的建议。
三人意志一致,往东胜寨方向寻去。
徐三虎趁着夜色,小心翼翼地向日本驻军营地靠拢。在一颗信号弹的升空后,一千多支枪炮密集地射向日本驻扎的军营。不过,毕竟日本能以小小岛国之力也敢踏上土地辽阔的中国,也不是吃素的,首谈军人素质,都比徐三虎手下之众强得多。才发几轮枪,日本人就急速反击。一时间,徐三虎的人中枪倒下不少。幸得是偷袭,徐三虎这边的人数也占优势,交战优势慢慢的偏向徐三虎。一个小时之后,全歼了敌军,在徐三虎打扫战场清点人数时,发现被歼日军三百多人之中,有两百之多是日伪军,徐三虎踩着一具日伪军的尸体,吐了口痰。而徐三虎这边阵亡人数一百多人,负伤的也有一百多,按战争的伤亡比,徐三虎虽胜犹败,但总体来说,还是胜利,出了一口气。
徐三虎打扫完战场,迅速离开。此时的南山沟,到处见不着一处有灯火的人家。徐三虎一边走,一边想得心里沉闷,想想日本人的猖狂来由,缘自我们国人之中一些甘于当狗的助纣为虐。还有这次的战斗,人数上也优于日本人,但是伤亡数与日军死亡数不分上下。徐三虎开始担心丰城会派来支援的日军,到那时,武器装备以及人数上,他能挡得住吗?
南山沟冷清,好像在向他传递了什么信息。徐三虎独自走向一处山头,望眼过去,四周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李长槐三人抄小道加快脚步走着,刚走不远,前面南山沟方向传了枪炮声。他们停住脚步,藏躲于隐秘处。离他们不远,一队日伪军也向南山沟方向急行军。李长槐三人等他们过去许久,才摸索着往前走,枪炮声越来越清晰,喊杀声撕破宁静的夜空。约摸一个小时,枪炮声才渐渐减弱,一直到停止,他们都躲于一处,不知道是谁干了小日本。
“是谁敢虎嘴拔牙?”符容成小声地问。
“我也不知道,听枪炮声,进攻方好像是正规军,但又不太像,打法有点散。”李长槐说。
“这个你也听得出来。”马奇说。
“能分辨一点。”李长槐说。
“会不会是东胜寨的徐三虎?”马奇突然想起来,问他们。
“有这个可能。”李长槐说,“从打枪的声音,进攻方有可能是徐三虎的人。”
“假如是真的,那徐三虎真的给日本人动真格了。”符容成说。
“这是迟早的事,不过我没想到来得这么早。”马奇说。
在他们搞不清楚什么情况之时,徐三虎带着人往回走。躲藏在隐秘处的三人,静待着徐三虎的人逐渐靠近。
“是徐三虎。”马奇认出走在前面的男人。说完,便走了出来。
“是谁?”徐三虎用枪指着说道。
“是我,马奇。”
“是马奇兄弟,你怎么藏在此处?”
走出来的马奇,把经过重头到尾地讲了一遍。
“现在怎么办?”马奇问。
“先回东胜寨,其他的水来土淹,不会让狗日的得逞。”徐三虎说完,与马奇众人急速地往东胜寨赶去。
日军的速度,没有给徐三虎多余的时间。当他们刚回到东胜寨才半许,日军已把他们的寨形成了半包围。
不一会,日军的炮弹划破长空,精准地掉落在东胜寨每一个角落。一时间,许多木制的建筑,已燃起了大火。徐三虎来不及叫人救火,迅速地组织人员反击。但是日军的炮火过于密集,像带着眼睛一样,东胜寨的伤亡,一瞬间已过半。徐三虎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中弹倒下,一时间,自已也慌了起来。已经好多年没经受过如此强烈的炮火打击,小日本可是下重本,如此不吝惜炮弹。
符容成三人在炮火中穿梭,费了好大劲才找到徐三虎。
“三虎兄弟,小日本的炮火太厉害了,我们得想办法冲出去,要不然我们全部都撂在这里。”马奇大声地说。
“我知道,马奇兄弟,你们先撤。”徐三虎也扯开嗓子说。
“再这样下去,我们伤亡更大。”马奇说。
徐三虎思考再三,吩咐身边的喽啰,
通知其他人往内山撤。
但是,情况并不是徐三虎他们想的简单,日本不仅挡住了前进的去路,连往他们准备撤向内山的去路,也加强了火力点。徐三虎的人,陆陆续续地倒在枪炮之下。才过去两小时,活着的人仅剩下一百多号。徐三虎聚集了剩余的人,杀红的眼睛看着眼前的兄弟,千言万语想脱口而出,但是只简短地大声说:“兄弟们,现在进了死,退也是死,横竖一死,要死也要拉上小日本垫背。”说完,余下的人群里发出怒吼般的:“杀、杀、杀……”
一瞬间,在徐三虎的带领下,剩下的人发狂地向日军猛扑过去。一排排地倒下,一排排地又站起来往前冲。
一直到下午,枪炮声才慢慢地平息,满山遍野躺着横七竖八的死尸,飞禽走兽也不见踪影。
徐三虎身上已负了伤,在马奇搀扶下,通红的双眼盯着前方,李长槐和符容成已倒在他的面前。
“马奇兄弟,这次我们要死在这里,三虎对不起你们了。”徐三虎悲壮地说。
马奇紧闭双唇,紧紧地握住徐三虎的肩膀。剩余的日军慢慢地向他们靠近,徐三虎仰天大笑起来,拉响了腰间的手榴弹。“轰———”的一声,一阵尘土扬起……
七
当我写到这里的时候,时间过去了三个月。马志华的书,已经出版了一段时间。马志华的读者见面会的时候,也邀请了我参加,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在那样的场面再次碰到阿志。
“易先生,您好!”阿志向我走了过来,满脸笑容地看着我说。
“你也在这里,阿志。”我说:“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我也是,”阿志说:“你也喜欢马先生的书?”他看着我手里拿着一本志华的新书《龙头灯》,饶有兴趣地问我。
“我一直是他的粉丝。”我笑着说。
“那么巧,我也是,马先生的书,充满了人文情怀。”
“嗯!”我刚想开口往下说看马志华的书的各种心得,马志华的叫声打断了我。
马志华远远地向我走来:“老易,到处找你。”
“这位——”马志华指着阿志,“您是符成志,对吧?”
“是的,”阿志的声音略紧张,“谢谢您百忙之中还记得我。”
“老易,上次你去南山沟,你说的阿志,就是他吧?”马志华转向问我。
“是的。”我如实回答。
“那好,我们到那边去,等会有个饭局,你们一起来。”马志华说。
“不,不——马先生,我就不去了,你跟易先生去。”阿志慌张地说着。
“没什么,你我都是老易的朋友,朋友之间吃顿饭没什么。”马志华客气地说。
“不用了,马先生,我等会还有事,你跟易先生过去。”阿志说完,正想转身走,突然又想起什么,带着请求的声音说:“马先生,能不能向您要个签名?”
“这事啊!好说。”马志华爽快地说,“签哪里?”
阿志高兴得像个小孩子,迅速地翻开手中的书的扉页,指着一处说:“这里。”
得到签名后,阿志连说几声谢谢,与我们各说再见便小跑离开。
我和马志华也随后离开,一路上,我问马志华:“为什么你的书最后徐三虎还活着,成了守护龙头灯的最后一人?”
马志华笑了笑,说:“小说的创作,是要给别人带去希望。为什么是最后一人?在现今的社会上,很多传统的习俗习惯,现代的人慢慢地在更改,以为是创新,其实是在变相的毁灭,还不如一种好的习俗,到了一定的时间,就彻底断掉,总比用那些创新的手段把本来向好的弄得云里雾里的。——断掉,留下一个符号,几十年或几百年,再有有心人,拾起来,或许会更好。”
“社会的齿轮是会磨损,人情也会由厚重变淡薄,你指的是这个意思,是吧?”我问他。
马志华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说:“你整理《南山沟的往事》,我看了,其实小李和长栓没有死,小李死于六七冬天,长桂是七零的夏天死的,小李的父亲以及长桂,在追逃的路上前后死了。”
“追逃?”我不解的问。
“你还记得你文中描写红布图案的片段不?”马志华问。
“记得。”
“其实那是一种占卜的方式,至于为什么红布在施咒语的作用下出现图案,现在的研究人员也搞不清楚,一致说红布上有一种药水,遇到桐油就会产生反应。至于是什么原因,我就不细说,单说你问的为什么是追逃,其实小李的父亲从第一次的图案到最后的一次图案,他心里己经很清楚南山沟即将发生的事情和将来会发生的事情。”
“小李爷爷占卜出现的图案,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生活场景,小李的爷爷肯定是等不到。而小李父亲的两次占卜,言明了南山沟不久后将是一片惨绝人寰的场景,处在南山沟的人,都会死去,于是,他等符容成他们离开后,向他的儿子言明,本来小李是不同意,找到长栓长桂说明,但是小李的父亲在小明离开后,独自逃离,等小李他们回来找不到人,小李和长桂去找寻,追寻的路上,因为当时环境的复杂,长桂击倒几个日伪军后,一个人影在不远处走动,长桂本能地开枪,枪响人倒,倒下的是小李的父亲。当小李知道长桂打死了自己的父亲,情绪激动之下与长桂发生争执,擦枪走火的意外就是这样巧合,长桂死在自己的枪下,小李以为是自己杀死了长桂,匆匆掩埋了他的父亲,从此也逃离了南山沟。”马志华讲述到这里停了一会。
“后来是怎么发现他们分别在六七年和七零年才死?”我追问他。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南山沟现存的三家姓符的,还有两家仍在南山沟,符成志的爷爷就是小李,而那个五保户,他的父亲,就是长桂。”马志华说。
“啊——,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长栓在日本人扫荡他所在的寨子时,他知道一人难挡众敌,好不容易突出重围,想去寻找李长槐,但是阴差阳错地被日本伪军抓住,幸得日伪军中有一个认识他的老乡,便偷偷地带他离开南山沟,战争结束后,才重新回到南山沟。”
“小李为什么改姓符,在逃离南山沟的一路上,碰到了也在逃亡的符成志家人。为了掩人耳目,改李姓符,事情就是这样。住在丰城的那一脉,就真姓符。”马志华说完,点燃了一根烟。
我听完马志华的讲述,怅然若失,好像自己什么都没干,感觉上又做了好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