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年的时候,老苏被单位解雇,赔偿了三千块的遣散费,拿着这三千块出了单位,老苏左拐往小巷子里走了五十米,去小卖铺掏了一百块,买了一包十块钱的烟。
小卖铺的老板娘给他拿了烟,找了九十块给他。
拿着烟,继续往前走,还没百步远,他又折回来,把烟又给了老板娘,说:“十块钱的烟我不抽了,我要那个五块的。”
老板娘诧异了一下,说:“平时你不是都抽这个么?”
“辞职了,十块钱的烟抽不起了。”老苏是个老实人,还不太会撒谎。
老板娘冷哼了一声,看着他的眼神都变了,把烟拿回来,将五块钱的眼从柜台里拿出来,往他面前一甩,五块钱几乎是像施舍一样退给了他。
老苏是个文化人,骨子里有着文人的清高。当时被老板娘这么对待,他心里什么感觉都有。
这个社会,是一个看脸的时代。曾经你有着体面的工作时,大家都对你冰彬有礼,见了你,都会亲切的跟你打个招呼,
你一辞了职,人立马就变了。
老苏未曾经历过这些,所以从老板娘的小卖铺出来以后,一个人坐在江边,将五块钱的烟闷头吸完,未了,觉得还没有解闷。
又去买了一瓶不到十块钱的白酒,称了一些花生米,继续坐在江边吹着江风、借酒消愁。
直到天已经黑透了,他才醉醺醺的回了家。家里人早就睡下了,他脱了衣服爬上床,摸了摸儿子的头,问他:“今天还难不难受?”
他儿子摇了摇头,说喝了药,就不难受了。
怎么可能不难受,要是不难受,也不用去医院治了。
知道儿子这是在安慰他,老苏这么大把年纪,差点没掉下眼泪来。
老苏的儿子得了病,得去医院做手术。本来发了工资,再问领导提前预支一些,加上手里的积蓄,这个手术就能做得成的。
可是眼下,做了手术之后,他拿什么来养活儿子。
儿子还算争气,很上进,就算生着病,但是功课一点都没落下。这是老苏跟老婆离婚之后,拼了一切才让儿子跟着他的。可以亏待自己,但说什么都不能亏待儿子,
三千块还在口袋里,他咬了咬牙,决定先把手术费交了。至于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
第二天一早,老苏带着儿子去医院,挂号,排队,等医生安排手术。儿子在一旁不吵不闹。
手术进展的很顺利,但是需要在医院住几天。
做完了手术,老苏口袋里只有不到一千块钱,医院压根住不起,但是为了儿子好,就算住不起,他还是想办法问亲戚去凑了一些。
这院就算住上了,老苏一边瞒着儿子,一边开始找工作。找来找去,不是对方嫌弃他,就是工资太低。就算去上班了,他仍然养不活儿子,所以一直处于找工作的状态中。
老苏的亲戚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他现在没有上班,开始不停的再问他要债。老苏好话说尽,都不能再宽限一点时间。
没有办法,老苏头一次厚脸皮的说:“当初我没少帮你们,我现在一没了工作,你们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速度,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要是哪一天我东山再起,你们这样对我,我也不会再帮你们。”
老苏很少说这种话,那些亲戚被他说的都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离开。
等亲戚都走了之后,老苏又坐在家里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别说东山再起,就是找一份能养得活他跟儿子的工作,目前来说都是很困难的。
不到走投无路的情形,他断然不会像昔日好友开口。电话拨通,他拉下了所谓的面子与里子,让好友帮忙看看有没有什么工作。
好友想了想,很为难的说公司里现在没有什么空余的岗位。
虽然没找到工作,但是老苏还是说了谢谢。挂了电话之后,他算了算手上的钱,如果下个月还是没找到工作,他准备先随便上了个班,然后晚上再兼职做些别的。
虽然会累点,但是应该也能养活自己跟儿子。
事实上,老苏已经开始这么做了,每天除了找工作之外,他还开始试着给别人写文案策划。因为是文科出身,对文字,他很快就能掌握诀窍。
写文案没多久,好友就给他找到了工作,让他下周一来上班。
电话里,他连连说了好几个谢谢。
结果去了好友的公司,拿到工作服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傻了。
好友是他的大学同学,曾经关系好的可以穿一条裤子。可以说,他曾经是最了解老苏的人,也懂他骨子里有的骄傲与坚持。
可现实是,他的好友让他到他的公司工作,让他做保洁。
可是来都来了,如果这时候反悔再掉头走人,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更何况,当初是他让好友帮忙找的工作……
老苏面子薄,虽然跟着比他年纪还要年长几岁的老太太一起做保洁,他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但是为了面子,他还是忍下来了。
在洗手间洗拖把的时候,他的好友恰好也在,脸上都是歉意的跟他说:“目前空出来的岗位就只有这一个,等有合适的机会了,再帮他想办法调整岗位。”
老苏听了这番话,原先心里的憋闷又想开了。
当他心里存着以后能换岗的想法踏踏实实的做保洁的时候,无意间听见好友在跟人打电话时谈到了他现在的状况。说他以前在学校里多优秀,几年前离婚了到现在还没找到老婆,还带着一个病秧子的拖油瓶,现在弄丢了工作连自己都养不起了,沦落到来求他的地步。
昔日好友的嘴巴里,说的要多刻薄有多刻薄。老苏从来都没有觉得这么难受过,也理解了为什么人人要打落水狗。
因为落水狗看着惨兮兮的,也没什么攻击性,所以谁都可以去踩一脚,以此来找到快感。
老苏什么话都没有说,按照正常的辞职手续提交了辞职申请。拿着三千五百块的保洁工资,坐在江边狠狠大哭了一场。
爱情,轻轻、友情、在他穷困潦倒的时候,都显得一文不值。
人生就是一条抛物线,老苏在前三十年的时候,人生得意马蹄急。三十岁之后,每一天都在下坡路。
只是在人生没有最低谷的时候,那些阴暗的一面都没有显露出来。现在他没了工作,身份也从上班族变成无业游民时,所有不好的,都接踵而来。
只有在尝过人生最失意的滋味的时候,才会明白当初拥有的一切都是最美好的。
老苏抱着酒瓶子,一个人喝了很久很久。也想了很多很多,甚至想过要不然,就现在跳江得了。好歹一了百了,再也不用受那些人瞧不起的眼神了。
结果刚有这种想法的时候,他儿子的电话就打过来了。稚嫩的童音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吃饭,他已经把饭做好了。
老苏一下回过了神,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为自己刚才有的蠢想法感到羞耻。他就算不为自己活,还得为儿子活呢。不然这么拼是为了什么?
回到家,第一次吃到儿子做的饭,他忽然觉得受人冷眼嘲笑的郁闷通通都消失不见了。他得努力让自己活的好,让自己再重新找到三十岁之前的那种生活状态。
要让现在小看他的人,日后感到惊讶。
吃过晚饭,辅导完儿子的功课。他又开始埋头写文案,恢复成以前上班的状态。
写完之后,他把文案发给了对方的邮箱里,然后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结果朦朦胧胧的就被电话铃声吵醒,问他在什么地方。
他还没弄清打电话的人是谁,迷迷瞪瞪的说了一声在武汉。
那边的人就问他,要不要来北京,跟他做同事。
老苏愣了愣,在武汉他都快养不起自己了,去北京就能养得活自己么?
还在犹豫的时候,对方又提出了给他的条件,看上去都十分诱人。老苏差点就动心了。
可是一念之间,他想到了儿子,去北京能养活自己还不算,能养得起儿子么?就算养得起,能让他上小学,中学,高中,大学?算一算在北京的费用,他还真的没有那个胆子去了。
虽然同事没做成,但是对方给他打来了一笔不菲的文案费。
这让老苏看见了希望,以后可以继续尝试着往这方面发展。
有了钱,他先还了一部分亲戚的钱,然后留一些生活费,够自己跟儿子用。紧接着又开始找下个文案的活儿。
只要努力不放弃,绝望也能变成希望。老苏凭着第一单文案的经验,成功接到了几家公司的文案。
也许是苦尽甘来,不到半年内,他就还清了亲戚的钱,除了养活自己跟儿子外,他手上还有些余钱。
也许是合作方看着他为人踏实靠谱,渐渐的,回头客越来越多。从一个星期接一个文案的活儿,变成现在一个月要接十多个文案。老苏盘算了一下,一个文案他要写一个星期左右,现在接的太多,不能按时完成客户的需求,以后就不能长远的做这件事。
于是他自己决定开了一家公司,专门给人写包装文案。
公司开起来之后,有人说风凉话,有人过来看笑话。
什么‘连职员都做不好还想去做老板’、‘看着吧,没几天准得倒闭’这样的话,他都听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好在他现在脸皮子越练越厚,内心也越来越强大,强大到听见不好听的话,不再轻易的就感到不舒服了。
关于世态炎凉这个词,看习惯了,其实就无所谓了。
公司开起来之后,他不能一个人坐镇,否则就失去了开公司的意义。他又是做老板,又是做人事,开始招人跟着他一起做。
因为吃过被人瞧不起的滋味,不管是谁来他的公司,他都一脸笑呵呵的。也不会亏待手里为数不多的员工。
人与人都是相互的,你对他好,他自然不会对你恶言相向。何况对你好的人,还是你的老板!
老苏根本不懂职场上的弯弯绕,只是单纯的遵从他的为人处世。
但是跟过他的人,都不会轻易的提出辞职。
单子越接越多,老苏的公司也越来越大。那些曾经在他背后议论纷纷的人,又开始对着他眉开眼笑了。
老苏并没有像当初说过的那样,混的人模人样后,也乜有跟他们断绝往来。
毕竟他们做人有他们的准则,老苏也有老苏的行为原则。
老苏跟我说完这个故事的时候,外面正下起了瓢泼大雨。我们两个人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说着以前发生的过往。
那些曾经在老苏看来最痛不欲生的经历,其实只用了三个多小时就讲完了。
虽然讲到特别痛心的地方,老苏还是会有一些感慨,但也只是感慨而已。
按照老苏的话来说,一辈子都觉得自己活在地狱的人,是因为他从来都没有成功过。只有没有成功过的人,才会自甘堕落,自我颓废。
我问老苏,是什么让他一路坚持下来,直到现在有了一番成绩。
他想也没想的回答我,因为他已经一无所有了,连退路都没有,为什么不放手一搏呢?
我想了想,他说的一点也没有错。如果当初他没有被老板炒鱿鱼,他也不会想着去做文案。又或者他仍然一边工作,一边去做文案,就不会去开公司。也就不会有现在的他。
其实有时候,你真的得去感谢那些让你痛苦过的人,只有绝境之处,才能重获新生。
反正现在已经是最差了,以后再差,还会比现在更差吗?
雨停了,老苏准备去接儿子回家,我也该回去看自己喜欢看的书。
临走的时候,他忽然又跟我说了一句话,其实对这个世界不要心存抱怨,走好当下的每一步,走的多了,就会看到希望。
这话说的实在是太好了,于是我把它写进了自己的日记本。现在也写到这篇文字里,激励我自己的同时,希望也能够激励你们!
连载于新书《心向远方的认都曾颠沛流离过》。
如果你有心事,如果你愿意说给我听,我很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