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回  生绪障沦没烦恼海  怜魔女迷解半卷经

      眼见那女子已逼近隋帝面前,挺剑一指,只需再踏上半步,便可搠穿杨广胸膛。可此时沈光方起身站定,这距离纵使他身法再快,也已来不及再跃上前去救援,千钧一发之际,他无暇细想,甩手一挥,已将陌刀冲着那女子手中长剑掷去。而与此同时,杨广命在旦夕,那女子有些得意忘形,狞笑一声,正欲把手往前一送,取其性命,忽闻耳畔一阵风声响起,尚未待她看清,只听砰一声响,陌刀砸中剑刃,她手中青剑一阵剧烈晃动,令其虎口一震,通臂一麻,青剑险些脱手。

      那女子俄然一怔,却见沈光又是大喝一声,赤手空拳扑上前来,飞起一脚,劈头盖脸,便踹自己面门。这一击有若猛虎下山,锐不可当,那女子一吃惊,也顾不得再去追杀杨广,只得抽身回剑,去削沈光之腿。不料半空中沈光将腿一收,避开剑锋,一个鹞子翻身,从她头顶掠过,待落地之时,又拦在她与杨广之间,扎马而立,双手捏拳,蓄势待发。那女子见沈光手中无刀,也就不再忌惮,她把剑一横,柳眉倒竖,冷冷于之说道:“此乃我与他之间恩怨,与你无干,若想活命,及早收手闪开!”沈光哼了一声,犹然面不改色说道:“女贼休得口出狂言!”说罢他一震双臂,抡起碗口大的拳头便打。这情形看来,沈光是铁定了决心誓死护主,那女子冷笑一声说道:“既然汝决意为虎作伥,助纣为虐,那就休怪我手中长剑无情了。”说着她举剑相迎,两人又战作一团。

      不过当下沈光虽是拳拳生风,劲势骇人,可毕竟手无寸铁,仅凭一双肉拳,又怎敌那女子手中长剑。那女子上手越攻越凶,越打越疾,长剑缠绞击刺,激起万道青虹飞芒交织,直将沈光笼在其中,逼得他连连后退。瞧着沈光连自保都尚显吃力,反击更无从谈起,杨广在一旁观战,也不禁捏了一手心湿汗,毕竟一旦沈光落败,自己也是在劫难逃,于是他转身正欲趁那女子专心斗沈光之际夺路而走,却又遥闻山寺中冲杀喊声迭起,兵戈铮鸣不绝,料得那里也是闹得不可开交,看来自己跑去多半也是死路一条,一想至此,当年雁门城头困于突厥数十万飞骑重围之间那种绝望无助的感觉俄然涌上心头,霎时令他面如死灰,胁肩累足立在原地,进退失措。

      而此刻沈光在那女子疾攻之下,衣衫双袖已被剑刃戳得千疮百孔,可他依旧毫无怯退之色,犹然双臂奋舞,拼死作困兽之斗。那女子见自己稳稳占得上风,刷刷一边又是两剑刺去,一边恨恨于沈光说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今日就让你作那昏君陪葬!”这说话声中两剑分刺左右,去势犀利迅猛,沈光将身子一侧,闪过一剑,却闪不过第二剑,右臂被剑刃带过,又落一道伤痕。如今自己空手独斗那女子毫无胜算,而山寺又有混战,似乎拖住了隋兵,令其久久不得赶来救援,看来这一遭劫数,也是避不过了,想到此处,沈光只觉心长力短,势穷气竭,拳法不知觉间,失了锋芒,亦渐渐慢了下来。

      可就那女子满心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之时,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长啸,啸声犹似龙吟,响遏行云,直震得四野枝木簌簌作颤,湖中水浪隆隆翻涌。如此啸声骇人,那女子闻之也是心头一悸,不禁顺着来声之处看去,只见一路隋兵奔上前来,为首领军一人,身披黄金甲,手提降魔杵,威风八面,盛气凌人。那女子虽不识得此人,可沈光却是认得,来者不正是宇文博,有他来援,隋帝无忧,沈光立时松了一口气,浑身来劲,一面冲那女子呼呼砸去两拳,一面于宇文博说道:“来得正好,速速护驾,带陛下离开此处。”如今已有宇文博带人前来,情势即刻扭转,便轮到那女子落得势单力孤,不过当前隋帝性命垂手可取,又岂甘前功尽弃,只听她娇叱一声,使出浑身劲力,挺剑直扎沈光。这一着鹰撮霆击,星飞电急,眨眼即要刺着沈光,忽有一道金光掠起,宇文博已纵马跃到她身旁,只挥手一撩,金杵便粘着她青剑锋刃轻轻一带,看似轻描淡写,却已将其剑势尽皆化于无形之中。仅凭宇文博露的这一手,那女子便自知远非其之敌,于是她勒剑回跃半步站定,又把剑横在胸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宇文博,由这架势来看,取得竟是是守势。

      宇文博见那女子忽然退却,倒也并不追打,只是于沈光说道:“如今攻山的乱党已被剿灭殆尽,且此处亦有我挡着,你就率人护送陛下回宫去吧。”沈光闻言大喜过望,立刻振奋精神,转身拾回自己的陌刀,将手一招,即引军围着杨广往林外退去。那女子功败垂成,望着隋帝远去背影,想着他此番一走,再遁入深宫,此后寻仇更是困难重重,越想越是不甘心,这就也顾不得宇文博武艺远胜于己,挺起手中长剑,厉声说道:“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识趣的就闪一边去。”话音未落,剑芒疾动,直射宇文博当胸。不过如今的宇文博被杨玄瑛这一番似水柔情反复纠缠消磨,少了当初那股斗狠好胜的凶性,眼下面对一个女子,也不愿伤她性命,只是挥杵一卷,接下两剑,又横杵一扫,将那女子迫退数步,便不再趁胜追击,收招说道:“以下犯上,论罪当诛。只是念你一时冲动,我姑且网开一面,你走吧。”那女子脸胀得通红,又羞又怒,啐一声说道:“事已至此,杀得一个算一个,本姑娘就是拼个玉石同沉,也要杀尽你们这般走狗!”说着她腰肢一摆,猛然一跃,奋身凌空而起,一个鱼跃龙门,挺剑再刺宇文博。这一次那女子已决意拼他个鱼死网破,出招有攻无守,只取人要害。可宇文博岂是泛泛之辈,他觑准那女子来势,直将手腕一旋,金杵便已敲在那女子剑上,铿锵一声,径直打落长剑。那女子长剑脱手,愕然失惊,正待抽身拾剑,哪知先前一招去得凶猛,她半空中收势不住,身子往前一倾,胸口不偏不倚撞在金杵头上,乍起一阵剧痛,立时气血逆流,喷出一口血来,翻身倒落在地。

      那女子捂着胸口踉跄起身,忍痛勉强抬头一看,宇文博仍是仗马横杵拦在前头,一动不动,稳如泰山,方知自己武功与他相去甚远,居然连拼个同归于尽的机会都没有,她顿时泄了气,躬身拾起地上那柄青剑,含悲吞愤说道:“今日之事暂且作罢,不过你护得了那昏君一时,却护不了他一世,我终有一日要取他性命来祭我陈氏一门。”说罢她拂袖一转身,便头也不回走去。望着那女子蹒跚而行的背影,宇文博忽然间觉得她有些眼熟,可绞尽脑汁,却又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也只得就此作罢,回大明寺去收拾残局。

      再说那日杨玄瑛逃出江都城来,被宇文博送到大明寺中,安顿好已是晚间。此时宇文博已匆匆赶回江都城去,只留下杨玄瑛孤身一人,在寺后一间小禅房中,面着案上青灯古佛,心乱如麻,久久难以入眠,这便又起身出了禅房,独自步游寺中。不知觉间,杨玄瑛走到藏经阁前,见门扉半掩,忽然兴起,便走上前去,推门而入。此值深夜,阁中无人,唯有堂中案上一盏长明灯,烛火微光幽幽闪现,朦胧依稀之间,照出一片寂静之色。当下杨玄瑛百无聊赖,无所依托,想着若是取一本佛经念念,或可解心中百结,于是她信手拈起一卷读本,盘坐于灯前,翻开卷页便读了起来。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室罗筏城,祇桓精舍。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皆是无漏,大阿罗汉......”杨玄瑛也曾念过不少佛经禅典,不过这一卷却从未读过,好奇心起,她又细细往下看去。此卷说得乃是佛祖弟子阿难于城中乞食之际,于水井边邂逅摩登伽女,摩登伽女一见阿难,即倾心仰慕,便施魔咒使其堕入情波欲海,不得自拔。试想阿难持戒之人,尚不能修得圆满,亦御不了人间情欲魔咒之惑,也难怪自己一个凡夫俗子,始终放不下心中爱憎了。杨玄瑛轻叹了一口气,正欲继续读下去,忽闻身后有人说道:“阿弥陀佛,女施主深夜来藏经阁中,未知有何见教?”杨玄瑛回过头去,却见一名老僧正合什立在那里。毕竟是杨玄瑛擅自闯入藏经阁翻阅经书,未曾得寺僧应允,她心中有愧,立即放下书卷,起身还了一礼致歉而道:“小女子深夜心烦难眠,在寺中走走,忽见藏经阁门未锁,一时兴起,便擅入进来寻了一本经书阅读,这唐突失礼之处,还盼大师容谅。”老僧微微笑道:“佛度有缘人,女施主不必自责。此中经书女施主若是喜好,自可随意翻阅。”

      杨玄瑛谢过老僧,忽然间又想起适才读的那卷经书,心中着实在意阿难与摩登伽女这段孽缘如何化解,于是便指着那卷经书问老僧说道:“请恕小女子冒昧,这一卷经书说的乃是阿难与摩登伽女之事,小女子从未读过,不知此经是何来历,还望大师赐教。”老僧说道:“此经名曰《大佛顶首楞严经》,乃是晋惠帝太安年间,沙门竺叔兰自译,世间少有抄本流传。”杨玄瑛说道:“适才读到摩登伽女以娑毗迦罗先梵天咒将阿难摄入媱席,其戒体将毁,不知他此劫如何度之?”老僧说道:“乃是如来授文殊师利菩萨神咒以助阿难破魔度此劫难。”佛祖法力无边,一个咒诀便可断人七情六欲,若是人间亦有此法,倒也可免去不少无妄烦恼。不过摩登伽女既然钟情于阿难,不惜使用魔咒迷之,眼下咒法破灭,阿难必走,独留她一人又当何去何从,杨玄瑛听到此处,却是对这魔女心生怜悯同情,便又追问道:“阿难既然度过劫难,那摩登伽女后来又是如何结局?”老僧说道:“摩登伽女随阿难同至如来面前,却因始终放不下这段孽缘,为留在阿难身边,执意于如来座前剃度出家,精进修道,久之终悟参佛法,放下执着,修得正果。”摩登伽女原本为阿难而出家入道,最终却抛去尘念,修成佛果,杨玄瑛不知该为之欣喜,还是该为之惋惜,只得暗中轻叹一口气。但无论如何,阿难动了凡心,无非魔障所惑,由始至终只是摩登伽女一厢情愿,杨玄瑛想到此处,竟自怨自怜起来,摩登伽女尚有魔咒惑人,可自己却只能一次又一次默默望着人家离去。想着想着,情难自已,杨玄瑛忍不住说道:“阿难乃佛祖弟子,多闻第一,如此修为怎还会定慧不力,难抵魔咒迷心。”老僧又合什说道:“阿弥陀佛。魔由心造,妖由人生,此乃魔咒之力,亦或自堕绚障,诚不得而辩也。”其实杨玄瑛亦知心魔只扰心乱之人,阿难可被迷本性,多半也是起了尘念之故,但他那副铁石心肠,屡屡面对自己,却丝毫不为己所动,莫非真已至灭绝人间一切情欲之境界,若然如此,这一直来无非只是自己自作多情,庸人自扰,一想至此,杨玄瑛顿时茫然若失,默默垂下头去,不再言语。

      愁苦之情溢于言表,老僧见状,知她心中必然有结难解,却还是无奈说道:“本经缘起便是阿难遇摩登伽难,自觉羞愧,故此来问道于佛祖,求修心迷悟之关键,只可惜叔兰沙门仅译了开头两卷,且贫僧识得梵文有限,终难窥此经真谛,故此恐怕也不能为女施主尽释惶惑,贫僧惭愧。”杨玄瑛惨淡一笑说道:“看来这修心迷悟之道,也是与小女子无缘了呢。”老僧说道:“心性本净,随惑烦恼皆是客尘。心遇外缘,烦恼横起。不过佛祖只授修行之法,自性还需自省自度。”老僧说着已辞别离去,但杨玄瑛依然沉浸于阿难与摩登伽女的故事之中,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皆在情波欲海中浮沉,由目见相,心生悲喜,欲障继起,叠叠而兴,烦恼不休,生死流转,心目为咎。杨玄瑛又翻开那卷《楞严经》,正见佛问阿难:唯心与目,今何所在?阿难作答,七处征心:在内、在外、在潜根、在闇内、在随所合处、在中间,在无著,可佛皆一一辩诘,至其心无所依方罢。这心目究竟何所在也,杨玄瑛迷茫不解,想再于经中寻求答案,怎想楞严译本至此倅然而止。

      这一夜漫漫,烦恼无边,本以为寻一本经卷看看,可以令人解开心结,哪知半卷楞严,只问不答,却更是让人无所适从。杨玄瑛终与佛法无缘,莫可奈何,她于次日一早,收拾行囊,便离开了大明寺。毕竟尚有家仇在身,且她早有决心寻隋帝替父讨回公道,这也全然不顾宇文博劝她离开扬州之言,又折回江都城去。不过离宫经此事变,江都早已戒严,杨玄瑛一到城郊,便见城门有重兵把守,对着榜文逐个盘查出入之人,即知道自己已被朝廷通缉,入城无异自投罗网,于是她也只得掉转回头,于城外另寻住所,决定待这阵风头缓过,再谋入城之事。

      杨玄瑛在城郊荒林中寻了一个破旧祠堂以作暂居,前后待了数日,日日前去查探江都情形,却见城门警戒越来越紧,直至近来日夜都有隋兵结队出城巡逻,逼得她不敢靠近城垣,只得远远伏在草林中偷觑。这日一早,隐约有一通鼓声将她惊醒,悄悄出得荒林一看,正见江都往蜀冈方向沿路两列兵士夹道而立,个个擐甲执戈,严阵以待。这阵仗非同小可,不知城中发生何事,杨玄瑛一时好奇,便寻了一个隐秘之处藏身静观起来。无多时,又槌过两通严鼓,而后不久沿途百姓纷纷叩首跪拜,隋帝龙车仪仗护卫即缓缓出江都城来。杨玄瑛此时方知今日乃是隋帝出宫巡幸大明寺去,只是此刻隋军人多势众,其防范戒备无懈可击,她也不敢轻举妄动,依旧匿于远处,眼睁睁地望着隋帝座驾自面前缓缓而过。

      隋帝龙车走后,杨玄瑛又瞧了半晌,见道上戒严军士仍未散去,知道今日无机会接近隋帝,这便离去回了荒林藏身之地。她于祠堂中打了一个小盹,再醒来已是午后,正此时忽然闻得大明寺方向一声轰响,如似奔雷震耳欲聋。她闻声急急出堂来看,只见蜀冈山中浓烟滚滚,几道火苗腾空而起,照得远近百里皆是一片通红。如今隋帝正在寺中进香,此山却俄然失火,绝非偶然,莫非有人行凶,若真如此,当下不正可混入寺中乱局去寻杨广,想到此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杨玄瑛二话不说,即奔大明寺过去。

      杨玄瑛赶到蜀冈山前之时,大明寺内外已是沸反盈天,一乱涂地,一波来历不明的黑衣蒙面人正与隋军护卫激斗得难舍难分。她趁乱混入寺中,四下寻了一圈,却未见着杨广踪影,甚为纳闷,便虏了名隋兵,来逼问杨广下落。可那隋兵只是个小卒,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杨玄瑛无计可施,她敲昏那名隋兵,又往寺后搜找过去。她这一寻正抵山寺后门,恰见一队隋兵死死堵着门口,力敌数十黑衣人众。此处黑衣众个个孔武有力,挥刀抡枪,群威群胆,连连冲门,隋兵不敌其神勇,节节败退。而正此时忽有一声断喝,有若晴天霹雳,宇文博引了一支骁骑应声而至,杀入乱阵之中,他只挥杵一扫,便已打得黑衣众人仰马翻。宇文博出现在此,亦是情理之中,杨玄瑛在暗地里静静瞧着,也并未诧异,她自知远非宇文博对手,又担心自己于此处得久了再生杂念,于是趁着宇文博尚未发现自己,转身离去,又往寺中再探隋帝下落。

      不过如今有宇文博带人杀入大明寺来救援,战势即刻逆转,未出一个时辰,黑衣众或死或伤,余者也纷纷溃散。寺中乱局已渐被隋军控制,而杨玄瑛在寺中转了两圈,依旧未见隋帝,以免节外生枝,她也不敢再作逗留,便出了大明寺去。山寺经此一闹已近黄昏,杨玄瑛独自正沿蜀冈东麓林中小道回栖身之所,忽闻林深处传来一阵打斗声音。此处尚距大明寺不远,莫非是隋兵追剿黑衣余寇,杨玄瑛耐不住心中好奇,想探探此番攻寺之人究竟何方神圣,便顺着声音小跑过去,正寻见七八个隋兵围斗一名女子。

      那女子使一柄蝉翼青剑,左挑右刺,剑招却是有气无力,总慢人半拍,被几名隋兵围困轮攻,险象迭生,岌岌可危。那女子落难,杨玄瑛岂肯袖手旁观,她不假思索,取出流云槊,即一跃上前,横槊一扫,已撂倒两名隋兵。于此同时,那女子忽见有人加入战圈相助,回头看来,与杨玄瑛一个照面,两人均是兀然诧愕,那女子不正是醉云居的头牌琴茹雩。

      琴茹雩一见杨玄瑛,转忧为喜,一边喘气,一边说道:“杨姑娘快助我击退隋军走狗。”杨玄瑛知道她现身在此,必和黑衣众攻寺有关,而眼下若要问清她真实身份来历,也只有先击退隋兵再说,于是她一点头,旋踵提足,蹈空而起,金槊连刺带挑,直袭周围隋兵而去。这几个隋兵空有蛮力一身,武艺却是平平,结队上战冲阵倒是可以,与人单打独斗却是不行,几人接不住杨玄瑛三两招,即纷纷哀嚎踉跄而倒,没多久便已连滚带爬逃散而尽。

      杨玄瑛击退隋兵,正收槊时,见琴茹雩又是猛咳一阵,咯了一口鲜血,瘫坐在地喘着粗气,于是便上前扶起她问道:“琴姑娘莫不是在大明寺中受了伤?”琴茹雩满腹怨气而道:“隋军中那个穿金甲、使金杵的好生厉害,便是教他给打伤。”杨玄瑛一听便知她说的那人定是宇文博,看来要寻隋帝晦气,还必须得先设法对付他才行,想到此处,她正欲问黑衣人攻山之事,琴茹雩却已缓过一口气来,支起身说道:“隋军仍在搜山,此地不宜久留,你我先寻个藏身之所吧。”此处确不是说话之地,杨玄瑛听罢点头而道:“江都城郊荒林中有个破旧祠堂,地处隐秘,你我就先去那里避避。”

      夜静更深,月黑风高,荒林人迹罕至,只闻草木抖簌作响,偶又有三两只夜鸦迎风而啼。杨玄瑛扶着琴茹雩回到破祠堂中,又独自出去绕着祠堂探了一圈,确认无隋兵尾随追来,方才放心。杨玄瑛再回入祠中之时,琴茹雩已检过胸口之伤,服了伤药,正盘坐于地,调息养身,一见她回来,浅笑说道:“多谢杨姑娘再次解围救命之恩。”杨玄瑛担忧她伤情,便问道:“琴姑娘伤势有无大碍?”琴茹雩捂着心口,掩唇轻咳两声说道:“所幸只是断了两根肋骨,应无性命之忧。”杨玄瑛松了口气,又于琴茹雩对面坐下,继续问道:“今日攻寺的黑衣人众,可受琴姑娘指使?”事已至此,琴茹雩知瞒不住人,轻叹一口气说道:“不错。只可惜为山九仞,终还是功亏一篑,千算万算没算着那昏主穷途末路,竟然身边仍有如此高手死心塌地护着他,让他逃去了性命。”杨玄瑛说道:“琴姑娘如此周密部署去寻隋帝,莫非是报亡陈灭国之仇?”琴茹雩一愣,说道:“杨姑娘何出此言?”杨玄瑛说道:“秦淮水、金陵宫、乌衣巷、后庭花,还有临春、结绮、望仙三阁,琴姑娘若与南朝陈氏无关,又何必念念不忘这些建康旧事?”琴茹雩叹了一口气,缓缓垂下头去,沉默了半晌,忽显出一脸怨恨,愤愤说道:“实不相瞒,我本姓陈,乃高宗孝宣帝之女。那杨广灭我陈氏之国,囚我兄长,辱我胞姐,害我无家可归,他纵有万死,也难消我心头之恨。”杨玄瑛虽猜到她多半是南朝陈氏皇族遗民,却不料她竟是宣帝陈顼之女,后主陈叔宝之妹,她略感讶异。而此刻琴茹雩却反问而道:“杨姑娘身怀绝技,于这天下乱局之时偏来江都,想必也是有所图谋。不知前些日大闹离宫之人,是否便是姑娘?”既然琴茹雩已毫无保留,全盘托出,杨玄瑛自然也不再隐瞒,亦将自己身世及来江都目的一并如实告知。

      同是天涯沦落之人,惺惺相惜,又都负有深仇大恨,两人一拍即合,便议定携手共寻隋帝报仇。不过如今两人各自行刺隋帝失手,已打草惊蛇,江都城与离宫势必加强防范,想要成事,还得深思熟虑。想到此处,琴茹雩说道:“原本以为隋庭士庶离心,隋帝已处孤立无援,方才趁他此番出宫巡游之际,纠集旧部围山攻寺,不想朝廷尚有这般愚忠之士,也小觑了那些护主之人,此番行事终还是草率了一些。”杨玄瑛独闯离宫遭挫,亦险些丧命,如今也认清了形势,知道此举不能仅凭一己之力,意气用事,于是她说道:“依我看想要再入离宫,还得寻些内应。只是鱼姑娘日前往隋营面会旧部千牛左右卫李氏兄弟,未知有何结果,而如今江都戒严,又入不了城,小妹也是一筹莫展。”李氏兄弟虽已死于沈光之手,不过沈光深夜捉人,行动隐蔽,故此事尚未在江都城中传开,琴茹雩亦不知李氏兄弟二人遇难,她说道:“入城倒是不难,我有城外暗道可直抵醉云居的密室。不过这两日城中风声甚紧,且我又有伤在身,你我就先在此地修养两日,再入城寻鱼姑娘如何?”醉云居的密室中屯有粮草,现在看来定是琴茹雩作反隋据点之用,有暗道往来城外不足为奇,杨玄瑛闻言点头应之,可她犹觉心神不宁,这一次再入城中,势必将面对宇文博,不过他这一关,就难近隋帝身旁,虽说自己有言恩怨两清,各行其路,倘若真到了要作生死之搏的时候,还不知自己是否能狠心下得了手。

      果如二人所料,隋帝这一次出宫遭刺,已成惊弓之鸟,他回宫后即刻下旨查封了大明寺,又彻底闭锁了江都城门,在城中城郊大肆搜捕诛杀乱党刺客,冤死者不计其数,直教江都一带无论官民皆是惶惶不安,人人自危。而此刻城东的骁果营中,骁果军虽参与大明寺平乱有功,却未得到嘉赏,反而有人被充作篡逆同谋而被批捕,军中士卒怨声载道,结党潜逃之人与日俱增。这情形已非司马德戡力所能及,他背着手,愁眉苦脸踱步军帐之中,想着营中骚乱,焦头烂额,却无计可施。正此刻裴虔通神色慌张闯入帐来说道:“司马大人,大事不好,前些日折冲郎将率人奉旨夜围千牛卫府邸,杀了李孝本、李孝质二人。”李氏兄弟也算小心谨慎,安分守己之人,突然被诛,必有原因,司马德戡赶紧问道:“李氏兄弟因何事被诛?”裴虔通说道:“据闻有报其兄李孝常以华阴叛,投了李渊,隋帝迁怒于他兄弟二人,便趁夜将其诛杀。”司马德戡虽与李家兄弟素无往来瓜葛,但闻言心中一凉,俄然想起自己尚有老父与兄长居于关中,如今李渊得势,若其也投了唐公,教那隋帝得知,自己必然要步李氏兄弟后尘,他揣揣不安,禁不住说道:“眼下关西沦没易主,而我等家眷又均在那里,若是变节,我等岂不死路一条!?”裴虔通说道:“正是如此,卑职这才来寻司马大人商议对策。”眼看这刀刃已是悬在自己脖子之上,朝不保夕,再不作决断,哪还有活路可寻,司马德戡皱眉蹙额,沉吟许久,忽然捏起拳头,狠狠一砸帐中军案,厉声说道:“事已至此,还留在江都护着那昏主做甚,左右是死,还不若趁此军心不定之机,煽乱骁果,率众西归,一起去投唐公也好!”这正是:

      陈涉揭竿大泽里,汉祖斩蛇芒砀山。

      绝路困兽当凶虎,狗急跳墙可翻天。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04,293评论 6 478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5,604评论 2 381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0,958评论 0 337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4,729评论 1 277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3,719评论 5 366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8,630评论 1 281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8,000评论 3 397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6,665评论 0 258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0,909评论 1 299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5,646评论 2 321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7,726评论 1 330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3,400评论 4 321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8,986评论 3 307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9,959评论 0 19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197评论 1 260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4,996评论 2 349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2,481评论 2 342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