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翻书,忽然一片枯叶滑落出来。
这叶子出现早不是一两次,先前并无在意。今天我注意了它,弯腰捡起。
我很清楚它和书里面它那几个同伴的来历。
十多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晴日,我带着我小小的儿女,到寓处的郊野去。手里拿着这本书。
孩子们如尾巴,走哪跟哪。他们胖胖的小手指这指那,似乎处处新奇。路边落了一只好看的鸟,长天想抓住。鸟似乎很呆,但他伸手的刹那,那小东西却疾飞了。
又走几百米,进入一片林子。
那里面各色的叶子吸引了我们。金黄,火红,深褐,苍灰。冬已至而叶未尽落,如一面面张扬的小旗。梦竹说这叶子多好看,她弄来一根木棍,要打落来玩。梦兰说她野蛮,很快猴子般爬上树,把那叶子小心地摘下。
叶子的纹路很清晰,形态多样。没有了湿气和蓬勃,它们反而更让人入心动容。孩子们不知我的感慨。我捻着几个叶梗走在他们身后,满地的落叶在脚下飒飒作响。
我们走到河边,草都白了,很软。没有风,有不错的阳光。长天不让大家走了,他说咱们四人在这打滚吧!梦兰梦竹竟然没有抗议,我也顺从了。我们四个就沿着河边躺下,我在中间,左边是儿子,右边是女儿。我们并没有打滚,而是胡乱说着什么。梦竹用双手蒙着眼,她告诉大家从指头缝里能看到七色的光,很美。
其时梦兰已经读二年级了。她忽然问我:“爸,你很爱咱的八里山吧?”
“这还用问?”没等我开口,长天就抢着说。
“你爱它怎么还离开它?”梦兰继续问。我没想到她有这样的思索。
“因为它给不了我所要的东西。”我说。
“你太自私了吧。”梦竹说。
“爸,你出来有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后,还会带我们回八里山吗?”梦兰又问。
都没回答。
我们回去。好久以后,打开那本书再看时,才发现不知是哪个小家伙或者是他们合伙往书里夹了那冬日的素叶,如小笺,一直在我左右。
多年后,无意间,我的学生们又问了近似的话题:“老师,你离开八里山,到这世间寻到你需要的东西了吗?”
“只找到一少部分。”我说。
“失望和希望,哪一个多点呢?”他们问。
我心里想着,没有答。许久,我说,只要追寻,就不能说没有希望。关于这世道,总不能说失望大于希望。
我的面对,是如我二十多年前一样血气的青年。
冬叶所依存的树们,有的将病死,有的会被伐做柴,投入炉火,结束一生。就连这冬叶的本身,大多也是腐朽和污泥等着它们。如夹在书里的几片,会是怎样的幸运?
我总不敢否定新生。
我的儿女和学生们把厚厚的冬叶收集,窖在我后园的树下。叶树一起,有一些共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