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窗外,对我们笑了笑。那张脸是黝黑的,爬满了深深浅浅的皱纹,让我想到罗中立的《父亲》。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他。
每日推着翊儿出门散步的时候遇到他都会和翊儿说两句话,虽然翊儿听不懂,但还是笑得很开心。
前些日子他送家里的鸡蛋我们还在吃着。
天晴的时候,他还会去山坡上砍几根竹子。
昨天下午他还在隔壁大伯家和大家唠嗑儿。
今天接连听到爆竹声,心中存了些疑惑。询问父亲才知,荣贵爷爷去世了。许是昨晚离去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可是在为他送行。比起在病床上度过最后的日子,这样算是善终了吧。
爆竹声起,除却大喜之事,便是大悲。
史铁生说:“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没有人可以逃开这一天,可是真正面对死亡时,我们还是会叹息,怅惘。这不是我第一次面对死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十二年前,我还是一个不知生死的十岁孩童。元宵节的烟火绚烂了整个天空,红联张彩,灯笼高挂。家家户户的团圆饭一如大年三十般喜庆热闹,而我们家却是沉沉静静。三天前,奶奶离开了我们,没能赶上那一年的上元节。我记得我是哭了的,只是没那么肆意。我想当时不论如何都是可以肆意哭泣的,毕竟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况且,奶奶生前待我是极好的。记忆中关于老一辈人待我好的场景,属奶奶为最。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一回我生病,奶奶熬了中药给我喝,中药太苦,我只当着奶奶面喝了两口,她走之后便偷偷倒掉了,当时还暗喜自己真机灵。没多久奶奶去小卖部给我带回来一个大果冻,说药太苦,吃个果冻会舒服些。我只记得是一个黄色的果冻,口味大概是橙子或者芒果。那个时候,是很少能吃到零食的,偶尔有几毛零花钱心里都能乐开花。至此认定,奶奶是老一辈中待我最好的人。那个果冻对我的意味与大白兔奶糖对许多人对童年的意味一般无二。现在,已经买不到那种劣质果冻了,也再不用买那种劣质果冻了,而奶奶也离开我很久很久了。奶奶去世后最初那几年,时不时还会梦到她,现在也已经不会出现在我梦中了。偶尔听父亲说起,奶奶当时的病并不是无法治愈,不过是家里再拿不出钱给奶奶医治了,若是现在,必得将奶奶的病治好。
奶奶去世那年,我在寄宿小学读三年级,一周回家两次,周三和周五。一到回家的日子便是满心欢喜,可以蹭车的时候便更开心了,不然就要坐11路公交车回家,途中还会遇到几条凶恶的狗,这也是我至今害怕犬吠的原因。一个可以蹭车回家的周三,同伴爷爷来学校接她,捎上了我。到村口时同伴爷爷与人寒暄了几句,话语中我听见爷爷去世的消息,心中一沉,不断告诉自己说这不是真的,他们说的一定不是爷爷。下车后我缓缓地踱着步子,不再那么期待回家。家中有许多人穿梭来往,但没有人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人说,我也不敢问,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人在意一个孩子的心情。那几天几个姑姑都哭得很伤心,我只是偷偷掉眼泪,怕被人看到难为情。出殡那天,我跟在送殡的队伍后,小孩和女眷是不能去墓地的,只能远远看着爷爷越来越远。压抑多日的情感在那一刻爆发,我跪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奶奶去世时我也不曾这样难过。那一瞬间我意识到爷爷奶奶都离开我了,我不再是谁的孙女了。
爷爷奶奶在同一年相继去世,于十岁的我来说打击不小。如今十二年过去,若不是爷爷奶奶的肖像,兴许我也记不清他们的模样了。至亲的离开,才会真正在我心上打上一拳。旁人的离去,见多了不过是教会了我世事无常,岁月有数。
且当做他们不过是远行了吧,只不过这一次不会再回来。人生天地,忽如远行,秉烛一瞬,生死具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