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出生那年,父亲正在遥远的西北筹备着和母亲离婚的事情,理由是他不小心让另外一个女人怀孕了,不能对不起她,只能选择放弃我母亲。
母亲气的火冒三丈,在西南家里被暴雨折腾的摇摇欲坠的窑洞里生下了我,勉强过了几个月之后,把我扔给外婆,就踏上了西去的列车,从此一去不复返。
其实扔给谁照看都没有区别,因为身体太过瘦弱的母亲没有奶,我一生下来就喝各种奶糊糊、再长大一点开始喝粥,外婆寸步不离的照看着我。
在舅舅舅妈一家人的白眼下,我到了上小学的年纪,老师是本村的稍微有点学问的长辈,不会管太多事,在外婆的恳求之下接收我读一年级。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没妈的孩子”这个标签就贴到了我身上,高年级的男孩子带头来欺负我。往我脸上涂煤灰,往我身上抹鼻涕,有一次我哭着回去找外婆,外婆找对方家长理论,家长象征性的说了几句,第二天那男孩子变本加厉,我看着外婆的皱纹再也不敢告诉她。
在顽劣的伙伴的欺凌中,我战战兢兢读完了小学,开始前往镇上读初中,相比每年只用交70元学费的小学,初中每学期200多的学费,还不包括生活费,让外婆傻了眼,但外婆依然东挪西凑把我送到了学校。
那年九月,我穿着明显已经小很多的短袖和短裤,开始了初中生活。这时距离母亲离开已经整整12年。
2、
也许命运的手偶尔也有仁慈的时候,镇上学生很多,外婆村里的孩子全都分到了不同的班级,我分到了一个班主任看起来很友善的班级,不用再担心被欺辱。
那时候,我只知道友善。却不知道,命运的巨轮,将从这里开始,转移到天翻地覆的地步。年少的心只知道,不受欺凌就是最大的满足,现在回头才发现,原来冥冥之中,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在新班级,我遇到后来改变了一生的吴老师。
那年他刚师范大学毕业,我们是他带的第一届学生,也许是他身上还未褪去的稚嫩,也许是因为如阳光般温暖的笑容,让年少的我们多了些许亲近。
从前受尽了冷落目光的我,尽量把自己缩在人群中,使自己显得不那么惹人注目,这样受到嘲笑的概率小一点。
我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我的,也许是第一次自我介绍,也许是我长待在教室不去食堂吃饭,也许是我略显别致的读书笔记。
他教我们语文,第一次摸底考试,我的语文考了全年级第一,写的作文让他甚是惊喜。
语文成绩好,在意料之中,从小没玩伴,我最大的乐趣就是看书,看母亲小时候看过的历史书,看晦涩难懂的文言文,一个人思考着书中的故事,阅读理解能力就这样提升上来,自然,写作文也不在话下。
那次考试之后,他开始频繁关注我,一周交一次日记,每次都有他的详细点评。
后来,在做过家庭调查之后,他开始默默帮助我,以全班同学的心意的名义,每周固定给我生活费。
这怎么好意思,他有一个刚结婚的年轻美丽的妻子,很恩爱,我以为自己会陷入尴尬中,没想到善良的师母也加入到帮助我的队伍。
除了物质上的支援外,精神上的也同步进行,他会经常给我看一些自己看过的好书,在那些先进思想的刺激下,我的视野迅速打开,不像从前那么自卑了。
除了严重偏科,见了数学就头痛。
他为了提高我的数学成绩,亲自说动数学老师帮我补课,还和数学老师一起鼓励我当数学课代表。
于是在课代表的使命感的驱使下,我的数学成绩突飞猛进,至少已成功和及格线说了拜拜。
有一次周末,他带我去了他家,师母拿出来一套新衣服,朴素的颜色,去看的出用心。
外婆家一穷二白,我几乎没买过衣服,亲戚家的两套旧衣服穿了又穿,已经快破。到了冬天,衣服干得慢,所以我的一套衣服上面脏的厉害也没能换洗的。
这一切,吴老师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却从没说出来使我难堪。
师母温柔的笑着,我才看到自己的衣服已破的不像样。换过衣服依然是可口的饭菜,感觉幸福是如此的不真实。
3、
同学项链丢了,一口咬定只给我一个人看过,只有我知道放在哪儿,肯定是我偷走了。
理由是我天天都穿那么破,也不经常去食堂吃饭,肯定特爱财,准是偷了项链拿去卖钱。
天知道我根本没看过那项链,我所知道的,只是有一次收作业她不愿意交,我们不小心发生口角,从那之后她处处找我的茬。
同学们都在瞅着我,爱起哄的已经在让我要么交出项链,要么赔偿,我百口难辩,倔强的站在这群人中间,不肯说话。
要我赔钱?我拿什么赔?她们凭什么这样对我!
“不赔钱?今天就别想出这个教室门!”
人群中,嚷嚷声此起彼伏,甚至有同学开始推我。
我忍着眼泪没有掉下来。但心里却格外委屈。
就在眼泪就要夺眶而出时,一个温和却有力的声音传来:
“项链多少钱?我替她赔给你。”
不知道什么时候,吴老师来到了现场。
我再也忍不住这番羞辱,冲出了教室。
最后这件事以吴老师出面象征性的赔偿结束。
我的生活回到风平浪静。
两年过去,我踏入初三,即将面临初中生最重要的中招考试。彼时全校打乱重新分班,按成绩分出了两个英才班。
他又回去教初一学生,不再担任我的班主任。
4、
虽然不再担任班主任,他对我的关心依然没有减少。每个月的生活费还是照旧,好书也是一如往常的推荐。
唯一不同的是,母亲回来了。在消失14年之后。
拉住我非要接我去城里生活,习惯了在外婆家的我,抗拒达到了高潮,每周都和来学校的母亲大吵大闹,成绩直线下滑。
英才班每月考一次,排名出前百的就要被踢出去。在第二次考试后,我华丽丽的被踢出去。
我整日焦躁不安,想要退学,他找到了我,对我各种鼓励开导,相信我一定能考上重点高中,甚至还和母亲谈话,让她暂时不要打扰我的学业。
在他的鼓励之下,我不再理会母亲,开始静下心来学习,08年夏天,我如愿收到理想高中录取通知书。
却得知,在地震之后,他辞职去了汶川做志愿者,支援灾区震后重建。
母亲回来之前,和父亲彻底了断。回来专心照顾我的起居。于是高中生活好了很多。
母亲为我买了个手机,我辗转打听到吴老师的号码,他给我讲了很多汶川地震时候的情景,一再嘱咐我好好学习,电话里他那边背景总是很嘈杂。
三年后,我如愿进入理想的大学。当我再次致电给吴老师时,电话已处于无法接通的状态。
我打给师母,才知道,吴老师已于两年前,病逝于汶川,先是感染风寒,后是肠道感染。
5、
大学四年,我如饥似渴的汲取着知识,从课堂到图书馆,从课本到实践。
终于在毕业时,如愿申请到西部地区做支援教师。也许这就是宿命,从小被老师的恩情包裹着的我,注定要走向吴老师从前走过的路。
这么多年,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他。
“那么多学生,我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为什么你要选择帮助我?”
可是今生已经再也没有机会。
当我走上三尺讲堂,面对着那一张张稚嫩的脸庞,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曾经,那个土里土气却一脸纯真的小女孩,正在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牵着,颤颤巍巍的向我走来。
我突然就明白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可是比这更重要的,是怜悯和博爱,是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是医治自卑的胸膛。
6、
那年梧桐落叶,秋雨绵绵,你牵着我的手走向未来,你把我举起使我站在山峰之巅,看到最辽阔的风景。
当初的小女孩,已经长大成熟,并且决定将您的职业作为毕生的追求,把平凡的一生奉献给最纯真无邪的孩子。
吴老师,谢谢您的无私和博爱,才让一个自卑的小女孩得以健康成长,并有机会在擅长的领域闪闪发光。
时光雕刻年轮,但却会丰满心脏。长大后我就成了你,也将永远以您的精神为灯塔,指引自己前行,不虚度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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