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辉清冷,如水般的冷芒落到花窗上,冷芒在花窗上勾勒出好看的影子,影子投射在屋里燃着的龙涎香烟影里,光影交错中变换出一幅迷离的画面。暖风掠过女子的身前,带起紫裙上的流苏上下飘动,面容姣好的女子在烛火前拈着根银针,一只手捏着一束红线穿入针眼,细丝红线绕在女子白皙的手腕上。身前是一幅缀满花树的刺绣,白色的底子如同氤氲的水烟,粉色和青黛色的画面里,树上花瓣纷纷离散。女子静静地一个人坐在灯前,绣得很认真,一针一线细细绣着。绣完一小段, 她总是抬眼去看着门外,然后叹口气低头继续绣着。春风正暖,却总也化不开她眼里越来越浓的忧愁。浓浓的愁意倏地跃上眉头,女子脸上刹那间写满苍凉。门外传来一声推门的声音,女子急着起身去看。她那么一动,指尖传来一阵刺痛,低头一看,却是那枚银针扎进指尖。她拔出银针,一大滴的血珠突然冒了出来,她没觉得什么,却抬头去看那个站在门口的白衣男子。白衣男子全身都是难闻的酒气,一双眼睛充满血丝。他就那样倚在门口,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说话。白衣的身影被夹杂在夜色中,看不真切,模模糊糊如一场幻梦。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她许久,忽然那么一抹微笑就绽放在他的脸上,笑容是那么悲伤,那么无奈。她看着他,捧着自己的手一下子呆在那里。孟青煅走过来,小心地拿起她的手问:“怎么这么不小心?”
孟青煅的语气是空洞的,他从袖子上撕下一块衣角给安然包扎手指。
安然乖乖地任他拿着自己的手,抬起头,被他眼睛里的空洞神情吓了一跳,她颤着声问道:“青煅,你怎么才回来?小北呢?我等了你们一晚上......”
风从外面打着旋吹进来,手上的那粒血珠溅落在雪白的绢面上,鲜红的血和飘零的花显现出一种诡异的感觉。血刺眼的红色突然让安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她没有再说下去。孟青煅也停下来,愣愣地看着绢面上鲜红的血。许久,他才勉强笑笑,蹲下来继续帮她包扎手指。
“小北走了,以后都不会回来了。”孟青煅包扎完,定定地看着安然说道。
“走了?”安然全身没来由的颤抖起来,伸出手急切地摇着孟青煅道:“青煅,你不要吓我?小北到底哪去了?”
看着她像个小孩子般期待而慌张的眼神,孟青煅缓慢而清晰地说道:“小北,死了。”
“不!不可能!你在说谎!”安然被吓到了,她使劲地甩开他的手,她睁着那双大眼,眼里全是企求的神情。然后她哀鸣般的说道:“青煅,你告诉我,你要说实话,我求你不要骗我!小北武功那么好怎么会死?”说着,眼泪已经开始啪啪地往地上落去,因为她看到孟青煅的眼神里依然充满空洞。
孟青煅走过去,紧紧地把安然搂在怀里,安然纤弱的身子躲在他的怀里发抖,他的肩头一下子被安然的泪打湿了。搂着安然,孟青煅柔声说道:“他死的时候,没什么遗憾,真的!也许我们没有机会像他那样了无遗憾地死去!”孟青煅把自己的脸和安然的脸紧紧地贴在一起,说道:“想哭,就哭出来吧。别觉得孤单,小北走了,我还在,我会保护你。”
安然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不可收拾。
虫憩月眠,沉默的孟青煅搂着安然直到她把泪水哭尽。
“我们会死么?青煅,我好怕.....”怀里的安然仰起满是泪水的脸看着孟青煅。孟青煅摇头道:“明天我要远行一趟,我不在,你好好照顾自己。别在住水烟筑了,找个安全的地方把自己藏好,乖乖地等我回来。”
“你要去哪里,青煅你不要我了么?我要一直待在你身边!”安然扯着孟青煅的衣袖不放手。
“听话,我很快回来接你!”孟青煅看着安然的眼睛说:“等着我。”
“嗯”沉默良久,安然终于点点头说:“你一定回来,我等着你!”
孟青煅叹息一声,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贴在他耳畔道:“小北死了,除了你,我连一个可以牵挂的人都没有。不带着你,我就算走到天涯海角都是寂寞的。不管怎样,我都会回来接你,不管怎样!”
“我要你像今天这样,安静地等我回来。我需要知道你会一直等着我,我才能心安。回来后,我带你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没有人能找到我们。我会一直守在你身旁,让你一世开心。”说完,孟青煅松开了怀里的安然,挥袖出门,不再回头。水烟筑,只剩下安然一个人站在庭前的月光下,表情悲伤。
虞兰山,水烟筑,绝尘怨。
夜冷风寒,孤寂无声。
孟青煅拉开绝尘苑的竹门,自从入住绻香榭,这是他第一次来北尘的绝尘苑。
月光下,北尘去年栽下的青竹依然生机勃勃的生长着,只是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青竹却依然翠绿。
白衣飘飞,神思黯然。北尘住的那间茅草房子,在夜里显得尤其冷凄。孟青煅伸出手推开茅屋虚掩的木门,一声令人牙酸的开门声惊得孟青煅猛然抽回手。四周又重新安静下来,孟青煅自嘲地笑笑,他却不再进到屋子里去,回身站在院中的水庭里。孟青煅忽然击掌,清越的掌声打破绝尘苑的沉静,掌声消失,屋子里只能听见木门被风吹动的吱呀声。孟青煅看着门里深邃的黑暗,幽幽叹道:“陪我水里来火里去的北尘也会累么?你们最后是否会把我一个人孤单地留在这悲哀的世界?”“呵,去也都去也,何必再留我一个人对抗全世界?”孟青煅取下背后宝剑,迎着风在月光下长舞,每剑挥出都带着气动山河的声势。长剑青光灿然,削落漫天竹叶。明月难圆,舞剑问天。孟青煅的身影如同一只孤单而骄傲的白鹤,凌空虚点,落寞优雅。舞未尽,有琴声悠然相和,琴声抑扬顿挫,开始温柔缠绵,而后直入铁马冰河的血烈。一琴之声,撼动天地,如泣如诉。琴声到处,星月无光。
奏者不语,听者沉默。忽然,孟青煅停下身形,来到弹琴者身前,伫立不语。良久,方才听他轻轻地道:“你怎么来了?”月下抱着琴的安然凄然道:“青煅,你能带我去哪里?我们是不是都会像小北一样?”脸上晶莹的泪珠落在尘埃里,她蹙着娥眉,一双清亮的眸子里满含泪水。风卷过,吹乱她鬓边长发。孟青煅浅浅地笑着,执手帮她理好微乱的鬓发,又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别怕,阿然,只要有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孟青煅轻声安慰她。
在他清澈的眼睛注视下,安然点点头,孟青煅扬唇笑着。从安然怀里拿过琴,随便地拨着。
“小北到底是谁杀的?”听着安然问他,孟青煅唇边的笑意突然收敛,低头不语。
“你不想为小北报仇么?”
孟青煅沉默着。
“别丢下我!”安然猛地冲上来扑入孟青煅的怀里:“青煅,我怕,我不想一个人待着。”孟青煅推开怀里的安然,双手骤抚,一阵激烈的琴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