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不知道出于何种目的让我写下这些东西。平时我根本就没有在意过这个东西。我唯一的感受是自己十分憔悴,我不敢直视镜子中的自己,那份仪态简直让我感觉身处地狱之中,至少半只脚已经踏了进去。
我能清楚的感觉到,我身体的变化,我变的无力,缓慢,脆弱。这是人都会经历的,可在我看来它发生的是如此之快。我能记得在以前,我在老家的山坡上,我可以肆无忌惮的做任何事情。那时候的我潮气蓬勃,容光焕发,就像新生的小豹子。
可是现在,我连走路都很艰辛,我抬手都变的困难。这是我无法接受的,这种突变,我不知道为何会如此,但我又不得不去接受这种恐惧。
从小到大,我没有对什么东西抱有长时间的恐惧阴影,但我现在每天都活在了噩梦之中。这个噩梦是发生在现实之中的,让我恐惧,如果可以,我真的想说我已经被吓的想要大哭一场,像个小孩子一样大哭一场,没有任何顾虑的哭一场就好了。
我不知道这种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躺在床上,白色的房间让我感觉到压抑。好像有人说过白色是死的颜色。这句话曾经惊艳到了我,在我心里久久回响,不能平静。但这是谁说的呢?我想努力回想,这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却怎么也想不起。
我的记忆开始变的模糊了,准确的来说,我想记起来的东西,一样都记不起来。我每天看着白色的墙壁,看着那些陌生人走来走去,我心里很慌,觉得十分没有安全感,那种没有安全感不是一般的胆颤,是让我恐惧的想要逃跑那种。
对,就是这种感觉,我想要逃跑。如果换做是以前,我能够引用许多伟大的诗人和作家的话来证明我的困境。但现在我一个字都想不出来,但我又非写不可。我清楚的知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我会再次的迷失自己的。
这就有点像精神分裂。我不知道会有几个我出现,或者是身体又会出什么毛病不受我控制。所以我要把握好现在,我不清楚现在的我是否正常,在我看来是不正常的,但我必须在那些陌生人出现之前写点什么。
我感觉我就像这张空白的纸一样,需要文字来填充,我的文字是什么呢,我的身体里面缺少的是什么呢?我全然不知,我就像个无头苍蝇,在这白色的房间里窜来窜去,毫无方向感,渴望逃离这里,却被撞的头破血流。为什么要写这些东西,写给谁看,要写些什么,我全然不知,但我就是非写不可。
我的身体和我的灵魂,都已经苍老了。它们无力,脆弱,干枯的就像燃烧殆尽的蜡烛,看上去丑陋,毫无用处。但这就是我,我突然想到这些,就会让我热泪盈眶。
我羡慕诗人能够用文字来组成一首诗,这些诗能够反映出许多优美复杂的情感。我羡慕作家能够用句子来写许多东西,那些东西是人类最伟大的灵魂体现。
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在这里想到什么写什么,一大串废话连篇,让我心里有些急切了,但我不能停下,停下就不能重新开始了。我想要重新开始,能够重新开始,每个人到了我这一步,都会想过重新开始吧?
如果我能重新开始的话,我会怎么开始呢?我还是出生在那里,过着那样的生活,然后又变成现在的样子吗?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呢?
我想我病的不轻,我不知道我对他人造成了多少麻烦。准确的说,我什么都记不得了。
所以我要抓紧时间,现在时间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东西。我要诚实的接受我已经老了的这个实事。我多少岁了我自己都记不得了,反正在我看来,我很老了。我记得我有一个刚上高中的儿子,他跟我年轻的时候一样,这个感觉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反正我很喜欢他,不知道他对我怎么样,反正等他到了我这个年龄他就会懂了。
想起我的儿子,我就想到了我的妻子。她突然就消失了,对,我在某一天醒来之后,她就不在了,而我在那个时候也就突然变老了。这是我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沉重打击。她是我生命的另一半,她走了,带走了我的灵魂,这点毫不夸张。没有了她的生活,已经算不上是生活了,完全就是我自己在苟活。我不知道去哪儿找她,我只记得我们第一次在校园里相遇时,她穿了一条碎花连衣裙,手里还有一本书,什么书我忘记了,以前记得的,我就是通过那本书去跟她搭讪的。
回想起来了,那天在校园里,应该是在下午,太阳还有余辉,她就坐在那里,身后是绿色的草坪,很衬她的那条裙子,她有着稀疏浅短的刘海,皮肤不是那么的白,但看上去很健康。那时候我还没有看到她笑过,如果你能看到她的笑容,你也会沉醉其中的,我保证。
人老了就难得撒谎了,那时候我厚着脸皮去跟她说话,搭讪,可不像现在的孩子们一样。那时候我是个大小伙子,什么都不怕,可在她的面前还是那么的羞涩。可是她就像能够看透我的心思一样,你可能永远都懂不了那种感觉,她了解我,看到我第一眼的时候就看穿了我,一直陪伴着我,都看穿了我的心思,一直迁就我,会哄我开心,那是幸福的感觉。
所以我那时候跟儿子说,如果你要找女朋友,别随便找,别觉得她好看就行了。那样是不靠谱的。她喜欢你也还不够,你们两个一定要会互相迁就,你们两个都要了解对方的缺点,容纳对方的缺点,会避开对方的缺点,这样你们两个才会开心,那种开心不是两个人相亲之后匆匆在一起之后的开心,那是真的很开心呢。
我脑海里本有许多精美的语句和词汇,我写任何东西都可以文藻精美,壮丽大气,写出来的东西都是活的,有生命里的。可是我现在一个词语都想不起,我也不知道那些词语能够形容什么,这些你以后也会知道的。
我现在能记下来的,就只有周围的情景,这些不需要我太过夸张的修饰。白色的房间,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床,床单和被子都是白色的。不知道我是不是白色的。墙壁上挂着黑色的电视剧,里面有彩色的颜色,我眼睛看不清东西了,只能模糊的分辨出那些颜色。
我的左边是窗户,窗户开着的,却没有一点风,外面十分安静。有云,白色的云,一块一块的,没有丝毫移动的痕迹。遮阳的人肯定觉得很舒坦。忘了说天也很蓝,本来应该先说天,再写云的,我居然忘记了。还有树,绿色的叶子,这点我可以保证,树的叶子不是绿色还能是什么颜色呢?
现在我的旁边坐了一个人,我不认识他,有些害怕,我不敢看他。他熟练的在我的床旁边收拾着东西,我就看着窗外,不敢看他。人老了,对这些陌生的东西总是敢到恐惧,我的心跳的很快,血压在上升。这个人估计已经三十多岁了,不,四十岁?我不知道,不敢仔细看他。
他拉了拉我,我不敢回头,我快哭出来了,真的。我感觉我就像个被拐卖的小孩子一样,无助,恐慌。
他又拉了拉我,很温柔,一直拉着我。我鼓起勇气,用惊恐的表情看着他,希望他不会对我做什么坏事。可是他却一脸温柔的看着我,眼睛里参杂着许多情感,这点是能够轻而易举的看出来的。我愣了一下,表情呆滞。他的嘴动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你...你感觉...你感觉怎么样?今天。
这个声音越传越大,我依稀听清楚了。人老了耳朵都不好使了。
我认得这个眼神。
我看她的时候就是这个眼神。
我看我刚出生的儿子的时候也是这种关爱的眼神。
我认出他来了!
我连忙拉着他,指着窗外,我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我该怎么说话?我忘了!
他看了看外面,说,是不是冷?深秋啦,您看,叶子都黄了,都掉光了。
我惊恐的看着外面,什么都看不到。
我想起了她绿色的碎花连衣裙。我要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