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掀开窗帘,窗外一片黑沉沉的乌云,明明是清晨,倒像是即将大雨倾盆的黄昏。“真是糟透了。”他嘟囔着,转身倒头栽进乱糟糟的床上。
打开电视,天气预报里那个头发梳得油光油亮的播报员一脸的尴尬,说:“各位观众,在接下来的一周内,本市的天气仍可能是阴天。对于本市前所未有的连续阴天天气,气象专家表示······”他一边冷笑着,一边削苹果:“连续阴天?呵,三个月没见着阳光了,就只听见这帮专家在瞎扯。”他把长长的苹果皮向窗外扔去,惊起了楼下的一只野猫。
有人说,是北太平洋上的暖湿气团;有人说,是非洲大陆上因为核试验造成的粉尘飘流;还有些狂热的宗教分子散布消息,说上帝终于被堕落的人类激怒,末日审判,就要来了。
走在街上,人们脸上都没了欢喜的神色,一个个都裹着大衣,行色匆匆地走过。像极了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黑白电影,他嘲弄地想,双手插在裤兜里,悠哉游哉地逛街。
“最近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药?”林凡给他倒了杯开水,示意他随意坐下。他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看着面前这个穿着整齐精致的女子。林凡在他面前坐下,好像不经意地问他:“今天天气怎么样?”“糟透了。”林凡暗暗叹了口气,情况还是没有好转,这个病人她三个月前接手治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病,就是有种莫名其妙的臆想症:三个月的时间,每天在他那儿都是阴天。她抬起头看了看窗外明媚的阳光,摇了摇头,看他小心翼翼地喝开水。
“还是阴天?”
“嗯。”他有点同情她了,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怎么眼神就这么不好呢?那么大片乌云,她难道看不见?他盯着她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邪恶地想,要是把她眼镜摘掉,可能她连我也看不见了吧,嘿嘿。
林凡无奈地翻着他的病历,一切正常,她也曾试过对他进行催眠治疗,可仍然一无所获。究竟是什么原因呢?阴天?这又代表了什么呢?
“对了,这是我给你带的水果沙拉,很好吃哦。”他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她。“谢谢。”她接过盒子,放在一边的办公桌上。至少,他人还是不错的。
凌晨两点,他被窗户上拍打的雨滴声惊醒。“终于下雨了?”他迷糊着双眼,向窗外望去,一下被吓了一大跳:好像天开了口子似的,雨水好像瀑布一样直倒下来,他住在七楼,而水已经漫到了他脚跟。他像只大大的蚱蜢一样跳了起来,在浴室里找到了一个巨大的木盆,跳了进去。这时候窗户被冰雹砸破了,他坐着木盆从窗口漂了出去。
“不知道还有没有人生还?”他在溢满了水的街道上漂着,一边紧张地想。他在B市没有什么亲人,朋友也没几个,不知怎么的,他想起了早上见过的那个漂亮的心理医生。于是他顺手捞了片不知道是谁家的门板碎片,划着木盆去找她。
凌晨三点,她被剧烈的敲门声惊醒,打开门看见浑身湿答答的男人,手里拎着一片木板,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拆下来的。她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他拉着手冲向外面。他的手劲儿大得惊人,带着她直奔停在楼道口的一个圆圆的东西,长得好像浴室里的木盆。
她糊里糊涂地跟他上了木盆,只见他拿木板起劲地划着,木盆着这样晃晃悠悠地飘了起来,飘向了街道。
“我就知道,阴了这么久,一定要出事儿!”他一边起劲地说,一边起劲地划。她已经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木盆在七楼的高度晃晃悠悠地游行在街道上,她探出脑袋向下望了一眼,尖叫了一声缩了回来,死死地抓住盆沿,动也不敢再动一下。
他擦了擦脸,笑了笑说:“还好这会儿雨停了,你还好吧?”她抬起头,愤怒地朝他喊:“好什么好!我好好地在家里睡觉,你这个疯子,把我带······带到这么高的地方,你······你想摔死我吗?”
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慢慢地,他抬起头,靠在木盆沿上。“今天的月亮真漂亮。”他说,好像在享受沐浴一样,“还是睛天好。”
她怔怔地望着他,他俯下身子看了看,抱歉地对她说:“水好像开始退了,我送你回家吧。”月光从被高楼切割成支离破碎的天空上洒下来,映着两个人沉默的身影。
过了一个月,她收到一个包裹,是他寄来的,地址是加勒比海边上的一个小城。“原来是旅行去了啊······”她想,他已经一个月没来复诊了,她还以为他失踪了。那个奇异的夜晚过后,她发现自己舒舒服服地躺在自己的大床上。是个梦吧,她一直这样以为。
打开包裹,她愣在了办公桌前。是幅画,在蓝得深邃的天空上乌云在消散。一轮白色的月亮悬在天空上,在城市的高楼大厦之间投下深深的阴影,阴影间两个人坐在一个巨大的木盆里,在长长的街道上漂流。笔法幼稚得可笑,色彩更像用旧的胶片一样,却莫名其妙地有一种奇异的美。
后来她又在城市的街头遇到他,已经完全是个普通的男人,穿着笔挺的西装,牵着他的妻和孩子,笑得很温暖。“天气不错啊,林医生,你也来这儿逛街?”他笑着和她打招呼。“嗯。”她礼貌地笑了笑,在转身的时候却有莫名的失落。忽然间,她很想念那个坐在木盆,在凌晨三点吵醒她的男人。她抬起头,看见天空的彼端,缓缓飘来了一片浓浓的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