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山里飘起了绵绵细雨,正赶上训练间隙的小休,整个兵营像昏睡般沉溺在宁静之中。
不好的消息是,赫咺的伤口在化脓,阴风一吹,他就疼得厉害。金姐倒是对他格外上心,抽出空就“顺道”来探视。如今二人已像亲生姊弟那样亲近,为这枯燥的兵营生活平添了一份情意。
不知胖子怎样了?源念着前日那位姑娘的嘱咐,起身要去探望。见赫咺与金姐正相谈甚欢,便不去打扰,只身前往。
一路上细雨霏霏,空气中层层叠叠都夹杂着冰凉透骨的湿冷,猝不及防吹来一阵迎面风,源的伤口尚未愈合,此时,正似万箭穿心般寒彻。他赶忙低下头,仔细拉紧外衣,却觉后背层起冷汗,眼前有些发黑。他快步走向重症帐的帐门,扶着那帐杆静缓一下,不禁想起句古话: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正念着,帐帘忽然自己开了。源下意识一抬眼,恰迎上梓夕清澈的明眸。瘆人的风不知怎的忽然止了,时间也随之凝固了似的,源缓过神来,眼前的人儿越来越清晰。
大约是方才的风凌乱了她的发丝,她抬手,将那几缕柳丝轻搭在耳后,留下的几丝虚鬓映衬起她的淑美。
同源见她的第一印象不变,她天生生得貌美倾城,眉眼精致不说,一颦一笑都是极致的恰到好处。她的美,不是牡丹的雍容,不是杜鹃的艳丽,也非莲花那样单纯的皎洁,而是清丽脱俗、气韵风雅的素颜,像是鬼斧神工的雕品,又像极了景瑜笔下的“暗香”。
可是,即使再美貌的外表,也是上天赠予的,若没有兰心蕙质相配,又有什么可留恋的呢?这是源一直秉持的观念。他低下头,闭上眼缓神。
没想到一出门碰上的竟是源,梓夕先是一惊,又见他虚弱地扶着帐杆,嘴唇有些泛白,便赶快放下手中的木盆,上前来扶:“怎么?你脸色这样惨白!”
源轻描淡写地微微一笑,道:“没事,我自己扶着杆子缓一下就好。”梓夕抬起的手悬在半空中迟疑一下,像是在思索这样贸然上前会不会唐突,又抛掉疑虑,果断去扶。
走在帐里,源低声道:“不好意思,堂堂男儿,这样虚弱,让姑娘见笑了。”梓夕莞尔一笑,善意答道:“没有关系的,我是医生。”
说着,二人已来到胖子床边。胖子几日不见竟恢复得飞快,此刻不仅神志清醒,还恢复了不少活力。他正摆弄自己刚长长了些的“秀发”,见前来探视的源被梓夕搀着,便忍不住戏谑起来:“哟!你小子也有虚弱的时候!”
见胖子已无大碍,源终于放心下来,俏皮应道:“胖子能开玩笑了,看样子是可以回去训练了!”“哎,不不不,我这儿一阵一阵的,一会儿就头疼了。”要说克星,对这天不怕地不怕的胖子,唯独“训练”二字。
“那,你们聊,我去瞧瞧其他病人。”梓夕礼貌地说。“好!”胖子和源异口同声答道,二人相视,默契地笑起来。
待梓夕离开,胖子把源拉近些,邪笑着说:“怎么样,这姑娘漂亮吧?一等一的绝世美女!”源忽然理会到景瑜叫胖子“俗坯子”的深意,也像景瑜那样嫌弃道:“还说呢,上次你胡言乱语,不知把人家弄得多尴尬。”
“你也知道了?”提起上次的事,胖子也尴尬起来。源见他想转移话题,偏要逗他,故意咬着不放:“兄弟,可是你硬要赫咺和我向你'母亲'问好的,这些你都忘了?”
“哎呦喂!胖爷我真不记得了!原来你就是那'受害者'!”胖子没想到源就是当事人,羞愧得一把捂住鼻眼。俄而,又像变脸似的严肃起来:“你还真别说,这姑娘和我母亲年轻的时候长得那叫一个像啊!不瞒你说,我母亲年轻的时候可是江北四省出了名的第一名媛——”话说到这儿,忽被帐内的嘈杂打断了。“怎么回事?”胖子问。“我去看看。”说着,源起身走近聚众之处。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不偏不倚,正是梓夕。源焦急起来,生怕她一个姑娘家的遇上什么不测。左右察觉,又觉气氛好像不对,怎么喜气洋洋的?
“34号!俺特别中意你!”一个粗壮的声音突然响起,引起纷纷聚来的各路病号一阵簇拥起哄。源仔细找寻,才在晃动的人缝间捕捉到了说话的男子,他正手举一丛野花,单膝跪地,横在梓夕面前,满是诚意。
什么情况?难道他们是?源正看得一头雾水,那男子忽然用近似喊声的音量说:“俺是5号!俺来自'天下第一'雄狮帐!俺的班长是高瑛!俺最好的战友是3号!俺真的非常中意你,希望你考虑一下俺!”这样“自报家门”的方式在常人眼里怕是粗犷得根本不忍直视,可在“铸剑”兵营却是稀松平常,特别是在正式场合,这更是士兵们自我炫耀的方式。
这个时候,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这场“表白”的主角——梓夕。若说其他战友都是满眼绿光地恨不得她赶快顺应5号促成鸳鸯,唯独源,深深将她的尴尬与无奈尽收眼底,原来他们并非两情相悦。
旁观着周围越涨越高的哄潮,源只觉自己无能,竟怎么也想不出个好法子来帮她解围。此时此刻,他甚至能身临其境地体会到这位直面“众人威逼”的单薄姑娘是怎样的无助,源突然痛恶极了兵营这种粗鄙不堪的“起哄文化”。
就在众人越逼越近想要施压“促合”的时候,源不知哪来一股气力,拼命将眼前拦路的“虎背熊腰”搡开。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知道自己做不到冷眼旁观。
只是,源还没进去,就听到梓夕纤细的声音淡然而笃定地响起:“不好意思,我不认识你,不能答应。”
“不认识可以现在认识嘛!”众人正不依不饶,梓夕已径直走向人群一侧想要强行离开。侧面站着几人硬围紧些想把她困住,这时,一声怒吼响起:“都让开!谁敢拦她就是跟俺过不去!”说话的正是5号。
人群赶忙让出个口子,梓夕淡然走出,若无其事一样继续逐个查看病患。目睹着这一切,源内心不禁升出一分敬意。他一直秉信,女性是弱势群体,应该处处得到呵护。可是从未想过,在并不善意的环境下,在没有人及时相助的时候,她们又如何自处?
如今才知,像这位姑娘这样不畏威逼、自尊自持、勇敢笃定的做法,才是真正值得敬佩的。虽然仍旧不知道她的名字,但这一次,源深深记住了她的编号: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