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吧里捡来的小姑娘

我注意到她的时候,心情正处于一个低谷期,每天对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厌倦家,厌倦工作,甚至厌倦生活。一个人抽烟的时候我苦笑着自嘲:你都二十六岁了,还玩什么迷茫抑郁?

我忘了介绍自己了,我叫何正,12年从一所专科学校毕业以后,托关系在本市一所知名大学里开了一家网吧,虽说是跟别人合资,但好歹也算是自己创业。学校在郊区,白天我去网吧守着,打一天游戏,或者逛逛豆瓣贴吧什么的,晚上在大学城里随便吃点东西,然后回到市里自己租的一间小公寓里睡觉,比起大学时的自己不知收敛了多少倍。还好,我觉得这样有规律的生活也挺惬意的,如果我父母不一直在我耳边唠叨成家立业的事情的话,好吧,我不是已经“立业”了么?

只剩下“成家”这一项没满足你们的要求,你们就成天在我耳边唠叨,害得我最后不得不搬出来自己住,这样也好,天高皇帝远,我可以尽情呼吸自由的空气。

话说我大学(姑且称之为大学吧)里身边儿的漂亮姑娘也是没断过的,就跟油菜花周围飞舞的蜜蜂似的,一拨儿去了又来一拨儿,好吧,我同寝室的哥们儿更喜欢说我是臭鸡蛋,哪有这么帅的臭鸡蛋?我就说嘛,他们那是赤裸裸的嫉妒!

虽然我毕业没几年,但却觉得自己老了,不然我为什么偶尔会觉得父母唠叨的有点道理、进而生出找一个好姑娘结婚的念头?这简直不可思议,要知道,在大学里,听到谁这么跟我说我一准儿会笑掉大牙,不只是鄙视。

但我最近越来越烦,越来越觉得没意思,每天看着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在我面前来来去去,提醒着我已不再年轻。我回想自己在他们这个年纪在干什么,还是在网吧,激情四射地玩着LOL,跟自己一组的队员叫着喊着,酣战一宿;或者跟某个姑娘搞点小暧昧,打扮地光光鲜鲜出门约会,然后在厌倦之前寻找下一个目标;或者一觉醒来同寝室的哥们儿已经上课回来,我迷迷瞪瞪去水房洗漱,手一个不小心牙刷就滑进了肮脏的水池里,我骂一声:shit!喷出一口碎碎的白色泡沫。四年空空。想着想着,忽然觉得自己的鼻子发酸,我吐出一口烟,想着我特么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矫情了。

摁掉烟头,我重新回到服务台,网吧生意不错,总归是件好事,现在应该是上课时间,人还是不少,其中男生居多,我看着屏幕光映照下的一张张沉醉的年轻的脸,心想网吧真是个害人玩意儿。

这时候进来一个女孩儿,我多留意了几眼,不是我好色,是,我是好色,但连古人都说,食色,性也,我只是有着一般男人的通病罢了。这两年我阅人无数,发现一个现象:这所大学里的女生明显不如我当初上大学那会儿,我上大学时学校里女孩子几乎个个化妆,衣服穿得一个赛一个时尚,脸蛋抹得跟瓷娃娃般细嫩白亮,眼睛涂得勾魂摄魄,睫毛就像小扇子,一眨一眨地,唇上嫣红一点,鲜艳欲滴,当然,卸了妆以后是什么鬼样子就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而这所学校女生却是大部分不化妆,顶着一张素颜朝天,而且这是一所理科性大学,女生本来就少,让过着滋润小日子的我一度觉得美中不足。

后来我一哥们儿的一句话让我顿时释然:那是人家女孩子都把心思用在学习上了,不然怎么考上这么好的大学?

很有道理是不?我也这么觉的,从此就对那些晚上出来都会吓人的姑娘肃然起敬。

进来的这个女孩子也没有化妆,五官很,怎么说呢,很有气质,有种知性优雅的味道,大眼睛里却又有点懵懂,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我看女孩子很准,她跟以前我接触过的女孩子都不一样,这也是我为什么第一眼就被她吸引的原因。她留着最简单的及肩头发,黑色,发质不错,看起来没有经过任何烫染蹂躏,穿一件蓝色牛仔背带裤,彻底改变了我背带裤属于孕妇服饰的观念,配一双米黄色小休闲鞋,一个小背包懒懒坠在背后,整个人站在那里像一株挺拔的小白杨。

“给我开台机子,两个小时。”声音清脆,很好,不是我讨厌的黏腻型。

“带身份证了吗?”我问她。

“啊?现在上网还要身份证吗?”她吃惊的样子让我想笑。

“对,现在都得用身份证。”我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

只见她把背包拉到身前,低头翻拣了一番,我瞥了一眼,呵,里面东西可真是乱,整个一男生宿舍似的,跟外表这么利索一小姑娘不太搭。

“我没带,那个,身份证号可以么?”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希冀。

“不行。”怪了,搁平时我早就不耐烦了,今天却很有心情跟她玩你问我答。

她低头想了想,然后又抬起头,

“要不把你的身份证借我用下,可以么?”小姑娘还挺固执,我有点意外,又有些好笑,被宠坏的孩子。

“也不行,必须是本人的身份证。”我笑眯眯地说,看着她气鼓鼓地转身离开。

十五分钟后,我正在看电影,“啪”,我抬头一看,呵,是刚才那个女生,此时正一脸得意地看着我,似乎在说:这下看你还怎么阻拦我。我不动声色拿起她的身份证登记,照片上的女孩剪着短发,眼睛圆滚滚地像个假小子。

卫新新,比我小六岁。

我用了一些手段找到她的QQ号,加她好友,竟没有设限,很顺利,跟她聊天,不意外地,不怎么搭理我。一边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边巡览她的空间,对于了解一个陌生人外表最快速的方法是看ta的相册,而了解一个陌生人内心就得看ta的日志了,当然,如果有的话,我的空间现在估计都长草了。

我先来到她的相册,小姑娘的空间很大方,大部分相册都没有设限,只有一个标着“姐姐”的相册加了密,我直接忽略。我就从她初中照片一路看到大学,这样快速度地看,让我有种看花开放的快镜头般,我对这个女孩越来越有兴趣了。

然后我找到她的日志,筛选出她个人写的,我选择从最近的开始看起。我承认我的行为有点猥琐,但所有的关系不都是从陌生人开始的么?没有猥琐的开端,就没有所有美好的后续发展。

最近两篇是两篇游记,我都去过,对,大学里陪女生去的,让我想想是哪个女生,想起来了,是我哥们儿的老乡,名字叫菲,我们在一起一年左右,是我交往过的女孩儿里时间最长的一个。我还记得最后我跟她说分手的时候她一脸的不可置信,还有受伤的表情,她说什么也不肯分手,直到某一天在餐厅撞见我跟另一个女生出双入对,她走到我面前,我害怕极了,我怕她会学电视剧里面受伤的女主角那样往我脸上泼水,桌子上没水,但是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还冒着袅袅热气,结果她只是冷冷地一个字一个字往我脸上砸:“何正,我以为你不像传闻那样,没想到我错了,你这样践踏女生的感情,总有一天,你会自食恶果,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得到爱情。”

这些话让我耿耿于怀了好几天,这个叫菲的女人心胸怎么这么狭隘,分手而已,至于这么咒我么?

我甩甩头,又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继续看她的日志,感觉她的文笔很好,虽然有的句子在我看来都有语病,好吧,应该是我语文水平有限的原因。

“现在,它留在我脑海里的印象,

是红色的建筑,金色的佛像,绿色的树,白色的我的毛衣,

是吃午餐时浸在其中的安宁婉转的佛乐,

是恢宏的菩提场大殿外我扒着栏杆向里张望了好久,

是我紧盯着的佛像嘴角隐藏的笑意,

是我寻找了一番最终没有找到的本命佛大势至菩萨,

是佛殿前不贪吃面包屑的白鸽,

是寂寞的红色长廊,

是我默默围绕转了三圈的舍利塔,

是我念叨了良久的两个半愿望,

是面容悠闲而又脚步匆匆的僧人,

是我贪看的无辜的孩童,

是袅袅地缭绕的青烟,

是虔诚地跪拜的众人,

是撞见的纷繁的各式目光,是我眼中的禅寺如是。”

每一个“是。。。。。。”之后都配着一张对应的照片,那么妥当,看着异常舒服。

我往后靠在椅背上,看着那张“白色毛衣”的她,久久出神,直到烟燃到烟嘴,烫到了我的手指,我才蓦然惊醒:我,喜欢上了这个女孩。

大学里保留下来的骄傲与自信让我不懂得什么是拒绝,她第二次来的时候,我借着巡视的机会看见她在找工作,嗯,大学里好多孩子都特自立,打工减轻父母的负担,我是打心眼儿里佩服这种人的,虽然我自己做了四年寄生虫,直到如今还时不时啃一下老。

我回到总台,稍微动了动脑筋就想出来一个办法,差点兴奋地拍桌子:两年猪一般的日子并没有让我智商下降,我立马草拟出一份招聘启事,跑到旁边打印室打印出来,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然后就剩下耐心等待了。

来了,过道转角绿色植物仅剩几片叶子苟延残喘,我从叶子宽大稀落的缝隙中瞥见她走过来,一把拿起那张白白的、薄薄的却承载着我未来幸福的A4纸,装模作样地贴在显眼位置,果然,她好奇地探头去看。

招聘启事

本网吧现招聘兼职网管一名,本校学生优先,课余时间上班,工作时间灵活,工资每小时20元,有意者请即刻与我联系。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相对较高的报酬,工作地点在学校,我相信就凭这两点,这小姑娘也得衡量衡量。

她看完抬头看了我一眼,好像还有点犹豫。

“同学,有朋友想做兼职么?可以联系我哦,不过得尽快,不然我可不保证这个空缺还有。”我趁机加一把火。

“老板,你看我可以么?”

可以,只有你可以。

“呃,这样吧,先试用一周,如果试用合格,这一周工资照发,怎么样?”

“嗯,行。”她点头。

“那好,我先把这张招聘启事撕了,不然我这儿一会儿该被挤爆了,你说是吧。”我觉得我自己就跟动画片儿里的大尾巴狼似的。

第二天,我跟她就成为了“同事”。渐渐地,我越来越敬业,晚上下班越来越晚,其实我只为了可以跟她多呆一会儿,就算回到家,也会在脑子里一遍遍回忆,她每个小动作,每个笑容,等我不自觉地笑出声我才警觉:我什么时候中毒这么深了?

这是个慢热的孩子,上班一星期了在我面前仍有点拘谨,我纳闷当初那个跟我借身份证上网还把身份证一把拍在桌子上的生猛小姑娘是不是她呢?但总算她不再叫我老板了,而是跟那些常来的男生一样叫我正哥。

同样的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听着怎么就那么熨帖呢。

熟了以后,我们常常聊天,她来自s省,菲也是s省的,我去,怎么我最近老是想起菲,想起菲就想起她最后跟我说的那些话,真闹心。

小姑娘说父母从她很小的时候就外出打工,把她放在舅舅家寄养,因此她跟舅舅舅妈尤其是表姐很亲,跟父母倒客客气气的。我看着这小姑娘谈到父母时脸上平静如水的表情,突然感觉到有种叫做心疼的小虫子在咬我。

我喜欢看这小姑娘,当然是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她似乎有着轻微的洁癖,从头发到鞋子都干干净净,离得近了还会闻到好闻的洗衣粉的淡淡香味,每个细节都似经过细心打磨过般让你挑不出瑕疵。但时间久了,我发现她其实是个懒孩子。

她不知道自己的魅力,她不算大美女,她的美有八分(嗯,也是个很可观的数字)但她只表露出五六分,其余的都隐藏在她那一米六五纤细的身体里,只在她不经意的小动作里流露出来,让我惊艳。

她总是散着头发,最起码在我见到她的时候,只有一次她刚洗完头头发还未干透,她撩起头发绾起来卡在脑后,一部分黑发仍垂在脸颊两侧,但她尖尖的下巴立即显山露水起来,整张脸益发秀气生动。

“呦,看起来是不一样了,怎么以前你不把头发梳起来?”

“哦,太麻烦了,我手又笨,散着头发省事儿!”她朝我笑笑,像是为自己的笨拙难为情般,衬着稍有点凌乱的头发,那一刻的她,说不出地诱惑。

我想把这个宝贝带回家,好好藏起来,不让别人发现。

下午的时候,我们在一起看鬼片,日本的《咒怨》,这些我原本都看过的,因为小姑娘想看,自己又不敢看,我乐意陪她再看一遍。没想到一个恐怖片看得我直想笑,真是罪过。

我笑是因为她,从一开始跟我并排坐着看电影,小腰板儿照例挺得笔直,到后来两手捂着脸从手指缝里眯着眼睛看,缩成一团,我无心看电影,这小姑娘的可爱反应比电影好看地多得多。电影继续,突然,你知道恐怖片大都恐怖在一个“突然”,小姑娘吓坏了,“啊”地惊叫一声,抗议般下意识地开始跺脚,捂着脸的双手搁在腿上,嘴里仍是被吓的心有余悸地嚷。

“要不别看了?”看她那小脸儿一副惊恐的模样我还真有点不忍了。

“不不不,看完。”她往后拉了拉椅子,坐在了我身后,好像这样我就能帮她挡住潜在的危险似的。

电影继续,现在我看不到她,只感觉到她时而屏住时而放轻的呼吸,再一次被吓之后,她贴上了我的左肩膀,我侧头看了下,除了脑袋和两只手露出来以外,其余都躲在我背后,仍旧是眯着眼睛从手指缝里看。我心里涌过异样的感觉,似乎整个人都踏实了。

“你这不是找虐吗?怕成这样还要看。”我有些哭笑不得,搞不懂这小姑娘。

“就是找虐,看恐怖片的人就是找虐。”

电影终于看完了。

“正哥,你不害怕?”她不理解似的看着我。

“没某人那么怕,”我笑一下,很自然地揉一揉她的黑发,然后说,“我去修台机子,你自己敢在这里吧?”

她点点头,似乎有点勉强。

果然,我还没有走到一半,小姑娘就追过来了,跟在我身后,像条小尾巴似的,后来的一整个晚上都是那样。

我跟小姑娘认识两个月的时候头一次没去学校,我一哥们儿结婚,婚礼上看着白玉般地一对儿璧人,猝不及防地,我被狠狠地感动了,一杯酒入喉,我无比思念我的小姑娘。

婚礼一结束我就去了学校,我要去向小姑娘表白,小姑娘坐在总台里一愣一愣地,网吧那帮臭小子们凑过来起哄,我看着小姑娘毛茸茸的外套领子,毛茸茸的袖口镶边,毛茸茸的她的脑袋,软糖颜色,我只等着她答应我,然后我就去抱这样一个毛茸茸可爱的她。

她答应我的时候我就跟小时候过年那样兴奋,在一片欢呼叫好声中我把我的小姑娘从黑色高背转椅里抱出来,她乖巧地窝在我的怀里,刹那间我觉得我的生命圆满了。她,卫新新,就是我何正的那根肋骨。

我跟自己说:我会好好对她。

我重新振作起来,觉得生活是那么美好,就连s市灰蒙蒙的天空也那么可爱,我甚至打算什么时候带她去见我的父母。我觉得我很幸运,在对的时间,遇到一个对的人。

“正哥,我姐姐知道我有男朋友了,要看你的照片。”一天晚上,我把小姑娘送到她宿舍楼下,她跟我说。

“看呗,我这么帅,不怕他们看。”我揽过小姑娘,亲亲她脸颊,她在我怀里咯咯笑着,闪躲着我的嘴唇。

有时候人们会说:太幸福了就会有些担心,生怕上帝反悔收走这份幸福。后来的我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一句话。

一星期后的一天,我来到学校,意外地发现小姑娘没在,打她电话也关机,一直到晚上都没有她任何消息,我有点慌了,害怕她出什么事,心里不禁埋怨自己粗心,等见了她一定要跟她要她宿舍座机号还有她舍友手机号。

这时进来一个男生,递给我一张纸,

“正哥,一个女生让我把这个给你。”

我接过来,这张纸好像是从日记本上面直接撕下来的,只简单地对折了一下。我展开。

“姐姐突然回家了,她好像病了,看起来很憔悴,晚上我总听见她偷偷地哭,我很担心,又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围在她身边转悠,给她倒水,拿苹果。

姐姐刚才抱着我又哭了,她跟我说她被一个人抛弃了,那个人不稀罕她的真心,不珍惜她的爱。我安慰着姐姐,心里升腾起一股股怒火:让我遇到这个惹得姐姐这么伤心的家伙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新新,以后交朋友要小心,不要再犯姐姐犯过的错误,花心的男人碰都不要碰,免得自己以后受伤,知道了吗?’‘嗯,知道了,姐。’我乖巧地点头。”

我看完,心脏骤疼,仿佛明白了什么,不会的,我打开QQ,进入她的空间,在标着“姐姐”的相册,弹出一个问题:

姐姐的名字?

我颤抖地打出“fei”,在出来的一堆同音字里几乎找不出对应的那个字。

相册打开了,整整几十页的照片,都是小姑娘和菲的照片,有菲的单人照,更多的是两个人的合影,或亲密无间地靠在一起微笑,或一脸搞怪表情。

打开邮箱,里面静静躺着一封邮件,来自,小姑娘。

“正哥:

自从我知道你就是那个伤害姐姐的人之后,我挣扎了好久,一个星期的时间不算短,所以不用怀疑我是一时冲动,我最终决定跟你分手,不再是因为替姐姐报仇,姐姐后来也没有多说什么,甚至有些后悔让我知道这件事,因为她看得出来我是真的喜欢你,而你也不再是当年那个轻狂的何正,只是年少时留下的执念太深:不碰花心的男人,让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接受你,我做不到。请原谅我的自私和懦弱,现在,让我们各自回到各自原来的世界。

新新”

这封短短的信,我看了一遍又一遍。

我走到外面,点燃一支烟,发现下雪了,一直没有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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