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朝朝暮暮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她初识他那年,她18刚成年,他50以暮年。

七月份她放暑假,一个人乘坐火车来到杭州,这个看似美丽,其实内含残酷的城市。

一个人,一桶泡面,一部从二手市场淘来的vivo手机。光洁的耳朵上挂了一副耳机,看起来完美无缺的装备,真实只有她自己知道,网上买来的耳机,只有一个听筒有声音。

她在心里咒骂一句“妈的”,但又想自己也没花几个钱去买它,算了吧!“物美价廉”四个字从来都是骗骗那些老实人的。

下了火车,要乘坐一辆公交才能到母亲所在的工地。啧啧,大城市的公交就是不一般,里面的空调能冻死个人,家里面的公交什么玩意儿。但是自由啊,她又想,起码你脱个鞋,露出大白脚没有人偷拍你啊,这儿可不行,动不动给你曝光,上头条。这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摇晃的车子让她忍不住睡意来袭。刚闭上眼睛,就感觉到有人碰了碰她的肩膀。

“小姑娘,你的包能不能拿一下啊?”

哇塞,她在心里呐喊。这该是个怎么的男人,说话声音才能如此富有磁性,一句“小姑娘”喊得她春心荡漾。

“没,没,叔,叔,你坐。”

她心里紧张,脑回路也跟着断了片,说话结结巴巴的不知道怎么表达了。

“你结巴啊?我认识一个这方面的医生,要不要给你介绍一下?”

她老脸一红,卧槽,人家只不过这一句话结巴而已,这就断定我有口吃也太牵强了吧。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这么说:“叔,谢,谢了!”

“加个微信吧!我把医生的手机号用微信发给你。”男人眼角挂着笑意。

“好,好!”

她始终没敢抬头正眼看他,不是不敢,而是怕打破那份美好。她已经通过声音可以断定他绝对不是小伙子了。再看那握着手机的手背,也是写满了沧桑。

好巧不巧,他们同时到站下车。

“你去哪啊?小姑娘。这片我熟,你应该才来吧!”

她有些警惕的低着头,不说话,望着他脚上那双最新版的阿迪达斯出神。她一直都很喜欢这个运动品牌,可是她买不起。

“小姑娘,不说话,叔叔走了啊?”

“别,我去陆家工。”她焦急地朝要转身离开的他大喊。

男人的鞋子在地上转了一圈,四目相对,果真如她猜测那样,他看起来像是和母亲一般年岁。不过,他看起来很有味道,相貌像极了刘德华,深邃有神的眼睛装满了温柔,高高挺拔的身板看起来像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

“你去陆家工找谁啊?”

“我妈。”

“你妈?”

“嗯。”

男人脑子里拼命的回想,工地上有这样一个女人吗?没有吧!奥奥,有!有一个做饭的女人,俩人相貌确实有相似之处。

“放暑假了?”

“嗯。”她有些紧张,有很多想说的话,想问的话,通通都抵在喉咙里,卡不出来。

“你别咬你的书包带子了,有细菌的。”

她低头一看,天呢,自己怎么紧张成这副狼狈样子了,一个老男人而已,怕什么嘛!没出息。

她抬起头,红着脸冲他傻笑,以缓解自己傻逼的行为。男人真好看,挂着细细皱纹的脸上,布满了隐隐约约的文字,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故事。

“我脸上有东西吗?”

她无措地拍了拍了自己的脑门,在心里狠狠地吐槽了自己,大约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有魅力的男人吧!

“没,没。”

“前面就是陆家工了,我有点事不过去了,你自己注意啊?”

“谢,叔。”

男人像抚摸自己的孩子一样,伸出宽大有温度的手掌揉了揉她杂乱不堪的头发。

男人走后好一会,她才缓过神来,捂住嘴大声笑个不停,路上的行人纷纷对她投来惊讶的表情。

杭州的天空真美,蓝色的天,白色的云层次分明。她掏出手机,对着天空,按了一下。啧啧啧,这垃圾像素拍的不赖嘛?发个朋友圈。

编辑内容:杭州一日游,哇哦,遇见一个帅气的大叔。

发出去没一分钟,她就给删了。没意思,谁不知道她来杭州是为了寻找母亲,而不是单纯的溜达旅游。

陆家工的工地到处都是砖头石子,规模很大,她小心翼翼地错开地上的坚硬物体,她怕脏了为了来这新买的运动鞋。她从小就喜欢运动类的衣服鞋子,感觉很帅气、潇洒、别具一格。

工地上做工的男人女人偶尔也会朝她投来一个惊喜的目光。他们看起来和母亲差不多年岁,想来也是思念自己的孩子了吧!她心里一阵揪心,鼻子酸酸的。她最讨厌自己动不动就落泪的性格,娘气娇娇的。

寻了一圈,累的气喘吁吁,可未曾发现母亲的身影,掏出手机想给母亲打个电话还是忍住了,母亲肯定会责怪她,都到这里了,还打什么电话,张个嘴问问的工夫不就可以省下电话费了。

也是,母亲说的对,穷人家的孩子就得这样处处节省,不然一不小心就要饿了肚子。

“阿姨,你们这有个叫王翠兰的吗?”

被问话的女人和蔼可亲的咧开嘴露出一排光洁如玉的白牙。其实,牙没有那么白,只是和她那张黝黑闪着光的脸想比,显得格外夺目有光泽。

“俺不知道,俺新来的,你去那问问。”女人指着前方一群赤裸着上体的男人说。

“谢,姨!”

“这丫头谁家生的,真有福气,整个一美人坯子。”

“王翠兰生的呀,人家娃娃不是说了嘛!”女人的男人嘲笑道。

她没有问那群赤裸着上身的男人,她拨通了电话。

远远的她看见了母亲,母亲好像矮了,黑了,瘦了,她抬头看了看天空,她可不希望母亲瞅见她流泪。

母亲也看见了她,手里拿着一个铁楸般的东西晃来晃去,阳光下竟有些刺眼。她走近一看,是个锅铲子,炒菜用的东西。

母亲抱住了她,炎热的夏季加上母亲身上浓厚的油烟味,她忍不住推开了母亲。母亲不见怪,嘿嘿一笑,和她唠起了嗑。

“朝朝,给妈说,在学校学习怎么样?”

她有一个非常洋气的名字,朝朝。她不喜欢这个名字,和她的气质身份一点都不和谐,非常的不和谐。像她这么土的人,配上这么动人的名字让她非常苦恼。但母亲却说,好听,好听。她知道母亲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故事的内容是她的父亲。她从不问,母亲也不说。

“还行。”她漫不经心的回答,手不自觉地挠了挠头发。真好,还有他留下的体温。

“你这孩子,这么久才见妈一次,连个屁也不放。”

“习惯了。”她淡淡的回答。说完看到母亲停下了捡菜的手。那是一双黢黑有着烫疤裂痕的手,她后悔了,母亲也不容易,她从小没见过父亲,这18年来,一个女人抚养一个孩子也是艰难。

她心里烦闷,问母亲宿舍在哪?一个人跑上去睡了一觉。

醒来发现天已经黑了,迷迷糊糊中母亲挤上了她的床,母亲伸出粗壮的手臂抱住了她,随后她嗅到一阵阵油烟味,只是此刻她感觉很好闻,很香。

不知道浑浑噩噩度过了多少时日,在她快要忘记他的存在时,她意外的在工地上发现了他。

她惊喜地喊:“叔!”

“小姑娘,这里危险,来到叔叔这边来。”

他带着他去吃了海底捞。这是她活了18年第一次吃上这么高大上的东西。

她捂着肚子打着饱嗝,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朝朝,下次吃饭慢点吃,叔叔就在陆家工上班,以后有时间天天带你浪迹天涯,吃遍整个杭州城。”

她知道,他是陆家工的老板,目前一个人生活。好像以前有过一次婚姻,她没有打听那么仔细,知道他现在单身就足够了。

“好,谢,叔!”

故事的高潮发生在他带她来西湖溜达那天。西湖真的很美,李白的《钱塘湖春行》里有一句描写西湖的诗句: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叔?”她望着那茫茫的湖中水,喊住前行的他。

“嗯!”

“如果能和心爱的人葬在西湖里,该是怎么一副美好的画面?”

他从后面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到自己身后,正色道:“小小年纪,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什么死不死的,你才多大!”

她抬眸望着他,他吓了一跳,她的眼泪铺满了整张脸,忧郁的和她这个年龄不搭。

“怎么了?朝朝。”

“叔,我害怕,抱我一下好吗?”她祈求。

他抱住她,她瘦小的身体一直剧烈颤抖着,泪水浸湿了他的白衬衫,也湿润了他干枯已久的心。

他喜欢这个干净利落的丫头,从第一眼时就被她吸引。但横亘他们之间是这该死的、无法改变的年龄,他不忍心让她以后孤单一人,所以他不会说出口。绝不会。

“朝朝,你怎么了?”他再次关心的问道。

她不语。渐渐泪水停止了,她的身体也不再颤抖,静静窝在他怀里,安静的可怕。路上行人指指点点,他们也不予理会。

“叔,要了我吧!”她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憋了好久的话。

“我拿你当女儿,你过分了啊?”男人推开她,愤愤的离开。转过身那瞬间他的泪水也滴落了下来,她看不见。

她的心空落落的,要不是他再次回头发现她想轻生,她想她就可以跳进西湖了,这个美丽的湖湾。

“不要命了!”

男人发疯似得环住她的脖子,把她从西湖的边缘拉了过来。

“叔,你说你是不是喜欢我?不然你为什么那么怕我死?”

男人不说话,脸色铁青地看着她。路人很多,她感觉像是再拍戏,自己是万人瞩目的女主,而他是男主。其他的都是群演,他们的出现只是为了映衬自己的光芒。

“叔,选吧!”

“选什么?”

她润了润因流泪而干燥的嗓子:“是要了我还是让我跳进这西湖?”

他带着她开了间房,两个人都赤裸着,她有些害怕,紧紧的抱住被子,还有些激动,心怦怦跳的厉害。

“朝朝,告诉我,你怎么想的?”

他靠近她,脸紧紧的贴在她的脸上,他能感受的到她的故意变得急促不安。

“我喜欢你,叔。”她推开被子抱住他,“我很开心。”

他心疼她,看着她这张稚嫩的脸,还有这满眼的无助与期待,他怎么忍心伤害她。

“你爸会杀了我的。”

“我没有爸!”她发疯似得大叫。

“你妈也不会放过我。”

“从小到大,我没有见过她几次,她管不了我的。”

“我自己也不会放过我的。”这次大叫的是他。

他最终还是昧不过自己的心,穿上衣服落荒而逃。

此后,他不再带她去任何一个地方,撞见她也是快速转身,背驰而行。

她被母亲带走了,去了哪里,他不知道,只知道她留给他一句话: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他掩面流泪,嘴里念着那句:若有来生,暮暮朝朝。

他后来改名叫暮暮。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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