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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大为已经花白了头发。一双大眼睛却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温柔又迷茫，好像永远难以聚焦，像极了羊的眼睛。
大为的眼睛总是含着笑。一笑，大为就爱歪起头，裂开嘴，露出一口黄牙。
小时候，我常见大为左手拿一个酱油瓶，右手拿一个醋瓶，边走边叨叨：“五分钱酱油，三分钱醋。五分钱酱油，三分钱醋。”大为脚下疾行，目不斜视，神情庄重。常有好事者冷不丁问一句：“大为，干嘛去？”大为往往充耳不闻。否则，只要一不留神说了话，大为准就忘了要买几分钱酱油，几分钱醋。
大为的性情特别温顺，不知是不是和自小放羊有关系。大为从没上过学。据说，到了上学的年龄也去报过名。老师说，等孩子大点儿再来吧。从此，大为再没进过学校的大门。大为跟着爷爷去放家里的十几只羊。
那时，大为只比羊们高一头。大为听得懂羊的叫声。分得清羊是饿了，还是饱了，是兴奋，还是恐惧。大为是那么善解羊意，深得羊心。
大为成了羊们的朋友，羊们的头儿。赶羊的时候，大为走在羊的前面，爷爷走在羊的后面，狗跑前跑后的操着心。这个队伍一路扬起路边的尘土，走过山脚下的羊肠小道，由大为带领着来到草木繁茂的山坡，每个午后，人和羊共享那些柔和的日光。
大为在爷爷眼里是聪明的。大为会赶羊，会用毛毛草编小兔，会学爷爷唱小曲儿，还会在回家的路上准确的数出羊的个数。
大为是爷爷的骄傲。祖孙俩在一起的时光永远那么惬意。多少个午后，太阳毫不吝惜的用和暖而温柔的光笼罩着祖孙俩那些慢悠悠的岁月。
后来，大为长成了少年，爷爷却像一枚风干了的浆果，在某一个凌晨，随风坠落。好像只是一夜之间，大为的肩宽了，声音浑厚了，额头上出现了一丝浅浅的抬头纹——自从爷爷走了，大为常常在静静的夜里痴痴的望着星空，寻找属于爷爷的那颗星星。
再后来，大为妈卖掉了所有的羊，给大为娶了一个媳妇。大为对羊们的不舍，很快就被对媳妇的爱慕所取代。大为把对羊们的耐心和喜爱加倍的转给了媳妇。
大为的幸福，像春天的花，开满山坡；又像夏天的绿色，漫山遍野；也像秋天的果实，丰饶又甜蜜；还像冬天玻璃窗上的冰花，美好，却不那么长久。
大为的媳妇在一个毫无征兆的早晨离开了家，再也没有回来。和大为媳妇一起消失的，还有隔壁烧饼铺的伙计。大为的媳妇什么也没带走，甚至没有带走未满周岁的，可爱的女儿。
丢了媳妇的大为又养起了羊。和羊在一起，大为踏实。大为用羊奶一天天养大了女儿。喝了羊奶长大的女儿，也像小羊一样，乖巧又温顺，眼神儿里永远含着柔和的光。
大为离不开羊。虽然大为再也不需要用羊换来媳妇，虽然大为再也用不着用羊的奶喂养女儿。但是大为离不开羊。
大为喜欢听羊们咀嚼青草的沙沙声，大为喜欢看母羊盯着小羊的满足的眼神儿，大为喜欢和羊们一起享受阳光的温暖。
如今的大为已经花白了头发。放羊的时候，大为常常会打起盹儿来。在短暂的睡梦中，大为的嘴角总是挂起浅浅的微笑。谁也不知道大为梦到了什么，想必是他那些曾经的，最幸福的时光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