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雾霭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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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不要!”

她红衣翻飞,点点鲜血洒落在洛水岸边。

金色的钗在一旁,断成两半。

她看着他,浓黑的眉,清澈的眸,用力抬手,奈何徒劳。

他唤她的名字,是他起的,她想告诉他,自己很喜欢。

却终是阖上眼,手垂落。

怀中之人逐渐冰凉,他仰头,

不只是她老,自己也老了。

洛水情长,岁月忽暮。

回头——

人间灯,岸边月,江水迢,时光远。

她一个人在海边放烟花。

傍晚的沙滩很静,天很清。

烟花一簇簇,照的天空一闪一闪。

坐在礁石上,耳边传来海浪的声音,光着脚感受礁石的丝丝凉意。海上不时传来海鸥鸣叫,远处灯塔的光寂静的亮起。

烟花放完,只留下一片安静的星空。

闲鸠空余唱,苇岸江风白。

不知为什么,每次放完烟花她都会想起这个句子,只是过去的事她记不起来了,为什么要每晚在海边放烟花也忘了,她只知道这句话里面有自己的名字——苇岸。"砰!”一簇火光在身后的古店亮起,来生意了?她跳下礁石,向铺子走去。

这家店叫往日铺,隔着忘川,在无境海的旁边。来这里的顾客都是已经死去但是因为对世上某个人某件事还有牵挂,而迟迟不愿离去的灵魂,也就是鬼。她要做的就是帮他们了结余念,步入轮回。当然鬼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就是把这一世最珍贵的记忆留给她,她会把记忆装进一个玻璃瓶里,不知多久的时间过去,瓶子堆满十几个架子。苇岸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存在,只知道醒过来的时候已身在忘川,满目的曼珠沙华红的耀眼,“我死了吗?"她自言自语,本以为黄泉路上会有许多亡魂,没想到却是这么安静,看着不远处的奈何桥,好像想起来什么,心中只是空荡。伸手,折了枝彼岸花,脑中蓦然现出一句话:

闲鸠空余唱,苇岸江风白。

再想就是一幕幕破碎的画面——战火,青山,江天,芦苇。彼岸花在手中轻落,身后一个声音响起,“苇岸。”她回头,一个月白衣衫身形修长的男子缓步走来,看到这人的神情她想起水岸边的芦苇,长风万里,望尽水程。挠挠头问,“你认识我?”那人的眼神有些闪烁,不说话算是默认,伸过手摸摸她的头。她没有躲开,觉得这个动作很熟悉。那人开口,

"你我已经认识许多日子了。”

她蹙眉,水湾眉眉清若水,

"那你知道我的过去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还有我怎么会在这里?"

连珠炮似的问出来,那人笑,“小苇岸,怎么还是这样?”他清清嗓子,“过去不记得也罢,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认识,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这些事我记得就好,你只需记得从前的你也是这副莽撞样子。至于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不重要,只是现在我这里有个活计,你要干吗?”她又挠挠头——这说了和没说有啥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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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她开起了往日铺许多年。这个人也陪了她许多年。

她问他的名字,他沉默了下,说了两个字,“莫忘。”再问,他就沉默了。‘’嗯,挺好的,一个人多没意思啊,还好有你陪我。"她眨眨眼说。不再多问,他在她旁边是个安静的存在,她知道不论何时只要她回头,他都在。至于他的出处,过去,她并不想知道。

到了铺子里,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镂空的雕花窗桕落入斑斑点点细碎的星光,透过晕红的帐幔隐约能够看到窗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瓶,里面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东边设着卧榻,拔步床上罩着翠红双绣海棠依旧的纱帐。她穿着浅色罗裙,腰间用天青色软烟罗松松打了个结,头发散散落在双肩上,看了一周,哪里有什么生意,倒是窗边坐着一人,半倚在自己架的竹塌上,乌发上束着白色丝带,一身雪白绸缎,墨眉舒长远,随意拨弄着瓶里的花,十分清闲的样子却给人一种历尽千帆的沧桑之感。那人看到她,两道浓黑的剑眉蹙起,手中的花落了两片花瓣,“你就这个打扮?"苇岸低头看看自己,干笑两声,“哈哈,在家嘛,随意些。”莫忘走过来给她把腰间的带子系紧,她白了下眼,总是这样,像是她的监护人。轻轻推了他下,"要来也不跟我说声,都没泡壶好茶。"他沉默着不说话。她知道他生气了,连忙让他坐下,第一时间沏好茶,满脸堆笑,"又不知道你要来,下次来好歹说声,这是在家,穿的随意些也没什么。下次再不这样了。”“我来了就穿的齐整,不来就如此随意,万一碰上个……""哎呀,不会的。"苇岸知道下句话定是:外一碰上个色鬼该怎么办。莫忘看着她,

“你忘了上次了?"

说是上次,其实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她刚刚干这个活,修为不精,难免受人欺负,有次一个男鬼过来,往兜里放了几下软骨香,要不是莫忘及时赶来,后果不堪设想。那也是苇岸第一次见他生气,颇有几分大将的气概,不由分说打散了那鬼的魂魄,永世不得超生。她有些心惊,那会他看她的眼神,仿佛给了她一世的安心 ,又是说不出的熟悉,她竟情不自禁的抱住他,很没出息的哭了。之后他找了几缕檀香,说是在落漫山上那棵生长千年的檀树上取下,可化解百毒。苇岸给他倒茶,

‘’你爱喝的雪水云绿。”

他端起杯珉了口,雪水云绿形似银剑出鞘,茸毫隐翠,“有些淡。”“这茶剩的不多了。”他抬眼问,"你常喝的眉茶还有吗?”"有,上次你带给我许多。”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没事的,那次是我修为不精,现在我可没这么弱。刚才的烟火你看见了吗?"“你哪次放我没看见?"她起身坐在窗边看着不远处的海,“海上烟火,美是极美的,只是放完免不了落寞。”“那,为什么还要放呢?”她扭过头朝他笑,山明水净,"不知道呀,在放的时候会有一些从前的感觉。烟花是瞬间的,但那一瞬间的幸福却是永恒的。"莫忘默默的看她,她挠挠头,"我去看看有什么生意没有。"他拉住她,眼神闪烁,"大半夜能有什么生意,睡觉吧。”"那你是在我这睡还是?”莫忘指了指竹榻。他们各自躺好,薄薄的纱帐在中间隔着。"莫忘,你以前打过仗吗?有时候觉得你很有将军的气势,你看你那对剑眉。”手臂在空中一划,“可是仔细看,你更应是个温润如玉的少年,画笔纸砚,鲜衣怒马,唉,看不懂你啊。”她就这么絮絮说着睡着了,没有感觉到对面的男子听着她清浅的呼吸,轻抚她的眉眼,暗自叹息。

第二天苇岸是被阵阵的香味弄醒的,她跑进东厨,莫忘在做饭,菜刀舞的行云流水,只要是莫忘来,她的伙食就会好一大截,她把脑袋凑上去,

“莫忘,我最爱的荷叶小笼和百合酥好了没有?”

莫忘扭了下头,皱着眉说:"等你把衣服穿好就什么都好了。”她忙去换衣服,想想因为这段日子没什么人来,都没好好穿过衣服,她一向对胭脂水粉无意,都是莫忘给她找的。从匣子里取只银簪挽了头发,盘了个柳叶簪,黛眉轻点,穿了袭青色罗裙,外披一件云烟色纱衣,拿了柄团扇,走到饭桌前。莫忘瞅了瞅,不知从哪里摘了朵木兰花插到她发间,微微的笑,

"嗯,这样就好看了。”

她很喜欢莫忘的笑,像是春日的叶子被风扬起,可以看到他颜色稍淡却极为好看的唇,眉眼温润,眼角微微扬起,让她想起江边白云漫卷,翠嶂绿水。

才刚吃到一半,门外传来敲门声,她懒得起身,挥挥衣袖开了门,一袭绯色石榴裙的女鬼荡了进来,极是妖艳迷人。她忙晃晃莫忘,此人眼睛不动一下,闲闲的给她成了碗粥,淡淡说,“她穿上红裙不极你穿的万分之一。”苇岸真想在他耳边喊谁问你她穿的如何了,重点是她的脸啊!可又转而一想她何曾穿过红色衣裙了?那鬼已到跟前,她来不及多想,起身招呼她往大堂走,莫忘抓住她的手腕,“边吃边谈吧。”什么?他仍在一侧淡然自若的给她夹菜 ,那女鬼倒十分有眼力见,做了个揖说,“哪里都无妨,大人吃着便好。”各方来的鬼都唤她句大人,开始听着不顺,后来也就惯了。她只好坐下,不忘给莫忘一计大大的白眼。拿起团扇,微微抬首,已知晓了这女鬼的来历,“你也是可怜,最好的年纪就成了这样,若是早点去投胎说不定比这一世要好很多。”那女鬼笑笑,“我自幼体弱,病倒了这许多年,如今也未尝不是解脱。只是……”她话音低转,"只是我还要见一个人,否则终究是意难平。"苇岸放下团扇,“这人莫不是你的情郎?"那鬼低下头,"那就说说,只是我这的规矩你可知道?""知道。只要能见他一面,什么都可以。"一旁的莫忘眨眨眼,桌上瞬间干干净净。那女鬼坐在桌旁,悠悠开口:"我与他算是青梅竹马,家在林远县,家父因为职务的关系搬离了那里,之后再未相见。家父嫌我与他地位悬殊,所以一直阻止我们见面,我身子又差,那几年几乎下不得床,所以……”

她喃喃自语,“我们分别那天他还给了我家传的玉佩,说让我等到他考取功名,娶我回家,可惜我等不到他了。”又是如此,苇岸摇摇头,古往今来这样的事只多不少 。“你就想再看他一眼是吗?可是人鬼殊途,就算你站到他面前他也看不到你,况且你在人间的时间不多了,你不怕魂飞魄散吗?”她无所谓的笑笑,

“我亦飘零久,爱恨倾尽,错失所爱。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人鬼殊途怎样,魂飞魄散又怎样?若不是我灵力低微,早去寻他了,又怎会到如今,还望大人帮我一帮!”

苇岸叹了口气,“真是搞不懂你们,明明知道殊途,却还是要往上扑,值得吗?”那女鬼抬起头,艳丽的脸苍白了些许,“大人若是爱过,就知道了。"苇岸摇摇头,

“不会的。要是我,既知不能在一起必定会早早脱身,寻个地方躲起来,绝不会苦苦追寻。”

话音刚落,一旁莫忘拿杯的手微微一滞,神情晦明不定。“我帮你,只是先等会,我做一个事就走。”“好,多谢大人。”苇岸起身拿了收取记忆的瓶子,一卷烟花,去了海岸。女鬼有些不解:“大人这是要?”他们走出铺子,莫忘静静的说,“习惯而已。”寒莹晚空,海岸火花明亮,苇岸对一旁的女鬼说:“你们虽然是鬼可我还是有一点羡慕你们,你们还能记得过去的事,可我的过去却丝毫都记不起来。”

“大人莫急,大人这习惯可是因为过去吗?该记起的迟早会记起,我想大人的回忆会比这间铺子的任何回忆都要更多,更远。”

她笑笑,烟火放完,扭头问她:"你想去哪?林远县?”"嗯,我一直都想回去,过了这么久,他应该成老头了吧。"

“他不来找你,怪他吗?”

"没什么可怪的。”

她点点头,灵念一动,刚要念诀,忽想到什么,转身问:"莫忘,不一起吗?"他一直站在身后,“你们先去,我随后就到。”她探探他的额头,“你是病了吗?脸色变这么差?”“我没事,趁天色还早,快去吧。”“嗯……那我先去了,有什么事及时通知我。”“好。”迟疑了下,苇岸念个决,带着女鬼往林远县飞去。

途中,那鬼问,“大人,那位公子好生俊朗,不知是您的?”苇岸眼都不眨,

"是朋友。”

又顿了一下补充到:“很好很好的。怎么?”“没什么,只是那位公子感觉非比寻常,看大人的眼神好似并非寻常朋友,倒像是认识许久的故人。"“你眼力当真不错,我与他确实认识很久,只是我不记得了。"与莫忘相识之初,他就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倒让她不得不信。苇岸拍了拍女鬼的肩膀,“眼力这么好,真想让你留在铺子给我打个下手。”那鬼微一颔首,“大人抬举了,大人忘了,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她看了看她,脸色愈加苍白,身体也开始变的透明。背后的无境海越来越远,隐约能看见远处的青色山峦和暗紫色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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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么名字?”

“顾盼。”

苇岸挥挥衣袖,驱散前面的雾气,

“云中烛火, 顾盼依稀如昨。是个好名字。”

又过了会,望见几处人烟,“大人,我们到了。”“你是到县里挨家挨户的找还是?他或许已不再这里,万一考取功名了呢?”顾盼摇摇头,坚定的说:“不会的,我能感觉到他还在这里。大人,我们去月引渡吧,那是我和他最后见面的地方。我想走着去。”苇岸点头,落到地上。是条乡间小路,柳枝飘荡,阳光温热。走了很久都没见什么人,问顾盼,她也摇摇头,“太久没来,都忘了。”苇岸有些不耐烦,好不容易看到了几个小孩,忙捏了决现身,叫他们过来,那些孩子看见凭空冒出个人来也不怕,反而凑过来,七嘴八舌的说:"姐姐,你是从那来的啊?”"姐姐,你长的好漂亮呀。""姐姐,你头上的花是从哪摘的?"她吐了吐舌头,向来没跟孩子打过交道,有些招架不住,清清嗓子,“那个姐姐问你们一个事,你们认识……"猛然想起还不知道顾盼的情郎叫什么,回头问她,她说了两个字:凉轩。“对对,就是一个叫凉轩的,你们认识吗?”那几个孩子互相看了看,神秘兮兮的说:“姐姐,那个凉轩可是个疯掉的老爷爷啊,听大人说年轻的时候考取功名怎么考都考不上,后来不知怎么就疯掉了,谁也不认识,整天说什么约定约定的。""对啊,他以前可是个大才子,虽然疯却也不伤人,只是一天到晚坐在月引渡说是要去接人,父母也都死了,爹娘可怜他,让我们每天送点饭过去,这不,我们刚送饭回来。”苇岸回头看顾盼,哪里还有人,忙起身谢了他们,想想,摘下头上的木兰花插在一个女孩发间便往月引渡赶。这月引渡己不用多年,除了涛涛江水,就是连绵的群山,寂寥清冷。一个老人须发尽白,说着呓语,坐在江边渡口,顾盼向他缓步走去。苇岸停住脚步,她的任务已经完成,这是他们的故事,她只是旁观者。身后一阵风动,“你来了?"转眼功夫,莫忘站到她身旁,袍服雪白,一尘不染,头发用竹簪束起,潇洒清淡。

天边晚云渐收,淡天飞絮。

苇岸看着他,脸色好了些,他皱了皱眉,“怎么离开半日头上的花就没了?”“刚给一个小姑娘了。”他从路边摘了朵红色的花重又给她插上,“总是这样,不让人省心。你上午说的话倒真是明白。”“哪句?”他抚了抚衣服,"就是你回答那个女鬼的话。”“哦,我不一直都挺明白的吗。”莫忘看着她,黑眸如墨,“要是早这么想或许就不会这样了。""什么?"她一直在注意顾盼他们。"没有,没事。"他扭过头,看着渡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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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盼走到那个老人身旁,

“阿轩……”

手抚着他的白发,泪流满面。他看不见她,嘴里一味说着:"回家,回到家娶你,等着我,阿盼。"顾盼泣不成声。飞絮漫天,落在老人的须发间,她抬手为他拍落,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举到他面前,轻轻的笑:“阿生,对不起啊,没能等到你娶我。”摸着他的脸,“你看当初你给我的玉佩,我可是从不离身的。对不起,没能陪在你身边。”就在这时,老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骤然起身,用尽力气,步履蹒跚的走着,大声喊:“阿盼,是你,对不对?你来了啊。”顾盼愣在那里,任泪水滑落。“阿盼,你在哪我看不到你!”老人眼泪纵横,"我知道,你还在怪我是不是?”顾盼起身想抱住他 ,奈何人鬼殊途,终是错过。突的她转头看了眼苇岸在的地方,眼神决绝悲坳,脸上却有一丝笑意,身体变得透明,逐渐一点点的消失,

“顾盼!"

苇岸喊她。她为了能触摸到他,情愿化为漫天飞絮,只为能最后给他一个拥抱。无边的飞絮围绕着这个叫凉轩的老人,"这是我唯一可以给你的了。”她看着他,浅浅的笑,

“阿轩,我爱你。”

渡口积满雪白的飞絮,像是白色的雪,只余下一块玉佩。老人笑着捡起玉佩,放到心口——

我终于等到你了。

仰头望了眼飞絮,静投江底。

当我归来,你已迟暮,霜雪吹满头,也算是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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苇岸拿出一个白色瓶子,几缕白烟笼罩其中。闭上眼,来到一个屋檐下,古树郁郁葱葱,一个男孩从怀里拿出一串糖葫芦给女孩,一语一笑,乐的开怀。古树的叶子落到女孩发间,他伸手为她摘落,“阿轩,听他们说你要考取功名?”“对,等我考上功名,就来娶你,到时候你爹一定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他眨眨眼,把一支嫣红的花插在她头上,“阿盼,我想看看你穿上嫁衣的样子。”女孩低头,脸色绯红,“听他们说一个男孩给女孩插花是因为……""因为你是我媳妇!”男孩笑了,女孩也笑了。阳光穿过树叶,照到他们身上。苇岸摸了摸头上的花,发了会呆。

场景又来到了月引渡口,男孩紧握着女孩的手,"阿盼不哭,等着我来娶你!"女孩使劲点头。男孩忍住眼泪,强扯出一个笑,“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背在后面的手伸出来——

是一串糖葫芦。

“拿着,路上吃。”“阿轩……"女孩泣不成声“怎么办,我怕以后再也吃不到你买的糖葫芦了。”他为她擦擦眼泪,"这有什么,以后你想吃我买一车给你。”船夫不停的催促,男孩把女孩推上船,塞给她一块玉佩,船离岸一点点远了,女孩站在甲板上,风吹凉了她的脸,男孩朝她大喊"阿盼,等我啊!"女孩把玉佩放在心口,

"阿轩,我一定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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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苇岸看着江面,眉目深沉。

“这个顾盼真是个傻瓜。”

“其实……你从前也挺傻的。”

“从前,我的从前是怎样的?”

“为什么老想着从前,现在不好吗?”

“好,就是因为太好了,就像是一场梦,怕有一天会醒。”

他摸摸她的头,落日洒下一层绯色的薄纱笼在他脸上,开口轻轻吐了两个字,

“别怕。"

苇岸转头瞧着他的眼睛,“我不怕,天塌下来不还有你我吗。”

“我只是想,若是我,也必舍不得辜负这份情深。”

抽抽鼻子,心底有些清冷,将瓶子放进怀里,脚步有些虚浮,莫忘扶住她,“累了?"“嗯,许是累了。"转眼已经在这待了一天一夜。莫忘将她拦腰抱起,苇岸顿感脸上通红,忙用手锤他,"快放我下来。”那人却闭了闭眼,"又没人看,怕什么?”苇岸无语,怎么有种被调戏的感觉?无奈身子乏的很,还没到铺子就睡着了。

日风微凉,镂空的雕花窗桕散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

苇岸醒来时,莫忘坐在床边看着她,她起来伸了个懒腰,

“什么时辰了?”

“刚到辰时。”

苇岸挠挠头,“你……一直在这里?"“嗯。”她放下手,有些难为情,“你先出去下,我换身衣服。”他点头出去。苇岸起身打开衣柜,落出来一袭红色衣裙,她的衣服向来已浅色为主,不曾有过如此艳丽的颜色,这衣裙鲜红似血,没有一丝花纹,只有一层层飘逸的红纱和绫罗的丝带,布料却如月华般轻盈细腻,自有股华丽出尘的味道。有些似曾相识之感,不自觉穿上,发丝缓缓落下,拿一条红丝带轻轻绑住一缕头发,寻支玉簪插到发间,在镜前一照,“怎么有种要出嫁的感觉?”她本就白皙,再用红裙一衬更显肤白胜雪。眉似远黛,齿如瓠犀,腰若束素,跟平常判若两人。缓步走出,莫忘眼睛一瞬,

“跟当时一样啊。”

“什么一样?"她挥了挥袖子,"就知道是你,从哪寻的衣服?”莫忘低了头,喃喃自语:“我也不知你当初是从哪寻得。""什么?”她问。“没什么。路过一处看着适合你就拿来了。苇岸……”他顿了下,"这段时间停了铺子,随我去人间一趟吧。""为什么?"她刚喝了口茶,差点喷出来,“你怎的突然想去人间了?那个地方无趣之人多的很,有什么可去的。”他目光一暗,“就当是陪我,好吗?"苇岸听他如此说,心里突的有些茫然若失,勉强笑笑,“啊……想去就去啊,老在一个地方待着也不好,我跟你去就是了。"心跳的厉害,她好歹活了这么久怎么会因为一句话如此乱了方寸,若是传出去还不被人耻笑。无奈抚额,正色说:

"什么时候去?"

"现在。”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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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等她回答就拉着她往人间去。苇岸眨眨眼:"我要不换一身凡人的装束,这身太过惹眼。"其实她还有句话没说:穿着这身万一要打架不免太过拘束,影响她的身手。莫忘看穿了她的心思,剑眉轻挑,"无妨,一切有我在。”苇岸无语。

此时人间正是夜晚,七月十五。街上花灯盏盏,灯火阑珊,酒肆门口的陶坛吹散酒香,画舫在湖面划出一道道涟漪,桥上行人的灯落到河面上,一圈圈打着转。他们并肩走着,男俊女美,引来许多侧目。几个孩子玩闹着在街上跑,其中一个不小心跌倒,坐在地上哭,苇岸上前扶起他,给他拍拍身上又买了串糖葫芦给他,送他回家。那个孩子想要人抱,莫忘抱起他,她看着他笨拙的动作,不禁笑出了声,他白色的袍子也被留下了两个黑印,到了家门口,孩子张开掌心,给她两个小小的珠子,很认真的说:“这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你要好好保管哦!”她愣了一下,点头接过。回到街上,莫忘突然眼神一亮,到了家卖簪子的摊前,兴致勃勃为她挑选,她很少见他如此有兴致。一番挑选,最后莫忘取下她头上的玉簪,插上刚为她选的白玉响铃簪,微微一笑,“嗯,果然好看。"她觉得有些无趣,刚想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余光突然看到一只狐狸要偷一个妇人的钱包,忙念诀阻止它,那狐狸心有不甘,又有几分畏惧,怨毒的看看她,转头走了。

莫忘唤了她两声,"苇岸,我们去放河灯吧。"她点点头,还是不想扫兴,随他到桥头选了盏莲花灯放入水中。水面上大大小小的河灯聚在一起,疏疏密密、浩浩茫茫地漂荡着,灯火揺曳,微波涟漪。苇岸轻声说:“世人天真,这么多的回忆与祝福都寄托在这小小河灯上,能成的了几分?”

“众生皆苦,若连这点寄托都没有,不是太可怜了。你看这河灯交织错落就像世人常说的缘分,缘起缘灭,不知落定何方。”

“缘分皆有定数,若缘分尽了,也不可强求。"

莫忘扭头看她,"若是以前的你定会说,什么缘分,命是自己决定的,我偏要强求!"苇岸一愣,“莫忘,你能讲讲从前的事吗?"他沉默了一会,"你我二人有一个人记得就好。"她知他终不肯说只得作罢。

“小苇岸,重头戏快来了。”她抬头,莫忘黑玉般的眼睛散发着浓浓暖意,水墨色衣衫清雅韵致,携起她的手,飞上位于这座城最高的塔尖上。俯瞰整座城,灯火星星,人声杳杳,数不尽十里长街,万家灯火。“好戏来了。"她歪头,“什么好戏?"莫忘伸手一指她顺着往空中看去,几千几万盏孔明灯飘到空中,点亮了这烟火尘世,夜空璀璨,如梦似幻。她不禁惊叹,朝着他笑,“莫忘,谢谢你让我看到这么美的情景。”他摸摸她的头,“你穿上红裙的样子更美。”孔明灯将他们围绕起来,火光映照他们的脸,“莫忘,不管从前发生过什么,”她仰起头,发丝翻动,目光灼灼,笑的灿若桃花,

“我都不后悔遇到你。”

他思绪翻涌,蓦地揽过她,轻轻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她身上是好闻的出云花香,她怔住,转过头,红了脸。莫忘脑海里回放过几个画面,要是时间就停在这儿该多好。他和她,仿佛下一刻就是暮雪白头,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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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寻家客栈要了两间上房,夜深,苇岸听到几下声响,探了探隔壁莫忘的动静,接着翻窗出去。到了城郊一处林子里停下脚步,静静的说:“看了这么久,也该现身了。”话音刚落,背后一个身穿玫瑰紫宽片锦缎裹胸,外面罩着绿色罗裙的妙龄女子缓步走出,声音尖锐刺耳:"姑娘好厉害,以姑娘的容貌想必惹了不少男子青睐吧。我看姑娘身边的那位就是万里挑一。”她抚了抚丝带,淡淡的说:"要打就快些,哪那么多话。"闻言那女子脸色瞬间狰狞,张开利爪向她扑来,苇岸笑笑,轻轻一躲,红纱转瞬飞出,将她扫到十米之外,“如今的妖怪法力都这么微弱么?"女妖化成原型,正是那只玉面狐狸,再次向她扑去,她飞身避开,反手用红纱将这妖怪缚住,女妖苦苦求她饶其一命,她本就无心杀她,收了红纱,给她个教训让她离开,怎料这女妖趁她不备向她掷出数枚毒针,她忙用红纱抵挡,再未心软,打散了这女妖的元神。回到客栈,天色已亮,进了房间桌上摆着些清粥小菜,莫忘坐在桌旁朗声问她,"做完事了?”她有些诧异,“嗯。"莫忘剑眉舒展,"吃饭吧,都凉了。"她坐到桌边,迟疑着说:“昨晚……"“昨晚那套舞,你舞的好看。"“昨晚上我出去的动静可是很轻的。”他给她夹菜,轻飘飘说了句:“若是其他人自是不会察觉,除了我。”苇岸默默给他一记白眼。吃了会,她说:“昨晚我看城外那几处大房子盖的不错,咱们晚上去看看吧。"

“好。”

夜里,他们使了幻身术进到屋外廊下,窗内温温火光隐隐透到外面,人声几许。院落空无一人,庭前的松柏兀自散发清香,雪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落下来,琼花漫天,积满整个屋檐,也飘进了回廊些许,悄然进入廊下,坐在回廊里。

一场雪落,世间清明,天地辽阔,江湖永夜。

"好久没有这么安静的看雪了。”

漱漱落雪,仿佛白了整个天地。

“诶,之前那个女鬼,顾盼,还记得吗?”他闭闭眼,"记得。”她看着廊外,红纱夹着雪被风卷起。"她和她的那个凉轩各自守了一辈子的约定,即使最后魂飞魄散也不后悔。这样的事,从前我也见过不少,可是,为什么呢?明知道不能相守,却还是要飞蛾扑火。”她把手伸出,掌心落了几片雪花。"我以前总觉得人世险恶,坏人多,好人少;负心人多,痴情人少。这次出来,应该是我错了,那个孩子给我的珠子,就是他能给的全部。”雪静静下着,压低了松枝。她轻轻哈了口气,侧脸问他,

"你之前有过什么约定吗?”

"有,我和一个人约好了,等一切终了,驾一支小舟,划过芦苇戚戚的江岸,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盖一间屋子,不问世事。"

"后来呢?"

“后来,她没有等到那一天。”

雪渐渐下的急促,落在屋檐的声音大了些许,他眼神投向别处,几片雪花落到发间,她为他打落。

他回头握住她的手,指尖微凉,“她最怕孤身一人,我能给她的也不过这样了。"没头没脑的话,她心下却有些触动,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屋檐外雪落的缓了,花开无痕,雪落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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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他们已经在人间走走停停半个多月,这天到了一处山岭,树木郁郁葱葱,开满了大朵大朵白色的繁花,“好美啊,这是哪?”她扭头问他,眉目间波光流转。“不知道,但人间总会有这样的景色。”苇岸忽见不远处有一个茶楼,便拉着莫忘进去。一进店老板很热情的请他们入座,沏了两杯茶,苇岸刚要喝,莫忘拉拉她的袖子,抬眼看她,"这店里的客人真是少。”苇岸四处望望,店里除了他们再无别人,不免转头问老板:“这周围景色这么好,你这店里怎会一个人也没有呢?”老板笑笑,“许是他们嫌弃小店不够好不愿来了。”苇岸还欲再问,莫忘握住她的手,抬起头平静的说:"现身吧。”什么?转眼茶楼消失,老板成了个一袭玄衣,妖气四散的妖怪。苇岸回头看看莫忘,依旧是波澜不惊,把她拉到身后。她不禁汗颜,刚才他的暗示她竟丝毫未察觉。“这妖怪妖气很重,你……”她还没说完,莫忘回过头,“你这修为回去还是要多加练习。”苇岸无语:他这是在嫌弃自己修为差吗?那妖玩味的看着他们,暗红色的头发扬起,“你开始就知道这家店是假的,为何还要进来?”“你终是要报仇,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区别?”那妖怪邪魅一笑,"还是这么狂傲,你们杀我奴仆,这个仇我一定要报。”“要打就快打,哪那么多废话。”那妖眼神骤然狠厉,身形一闪,向莫忘扑来。他回头看了她一眼让她安心,随后与妖怪到了空中,她知道他怕伤着她,忙紧跟在后,可莫忘设了个结界,将她拦下。笨蛋!这时候还弄个结界,你是有多自信和那妖怪打?!她挥起长袖奋力向结界打去,结界纹丝未动,现下她除了等别无他法。

那妖看着他建起的结界,笑了笑:"这么强的结界,你身上的法力还剩多少?”莫忘执一柄长剑,轻若游云,安谧似水,“对你,足以。”“这可不比千年前,你为了她灵力已损大半,放弃做神的机会,我没有选择在那时和你对抗,等的就是今天,龙骁将军。你今日的性命是我的。”说着手拿弯刀袭来,莫忘执剑相迎,刀光剑影。那妖刀刀凌厉强横,莫忘身形灵动,剑在手中翻转,寻了个空挡,用真气一震,两人从尘埃间跳开,那妖见伤不到他,索性化作原形,一条钩蛇,身形巨大,甩动着身子扑来,莫忘用剑一刺,被它用妖气挡开。他感觉体内灵力流逝的厉害,必须速战速决。将真气注进剑身,避开妖兽正面的攻击,翻身跳上它的背部,用力向它头顶刺去,妖兽痛苦扭动着身躯,终是妖力散尽而亡。

结界外,苇岸心急如焚,突见结界变弱,忙挥袖打破,飞身撑住莫忘,“你怎么样!”莫忘对她笑着,终是支持不住咳了口血。“你这个笨蛋,弄什么结界?!你在逞强什么?”莫忘抬起头“还不是怕你又闯进来。”“什么?”她不停的输真气给他,握住他的手,手指冰凉,“这样不行,我带你回去。”她把莫忘扶到自己肩上向灵界飞去。她飞的极快,不一会就看到了无境海,彼岸花漫地,耳畔除了海浪声没有一点声音。

她第一次觉得这个地方这么寂寞。

进了铺子,把莫忘扶到床上,苇岸看着他,红了眼圈。他扯扯她的手,“你先别急,落漫山上有种冬石草,吃了就可以恢复。"“真的吗?吃了你就好了?”苇岸猛地抬头,

“嗯……"他看着她点头,“如果还有时间,真想带你去看看世间的风景,就像……当初约好的那样。”

“好,"苇岸慌忙说“到时候不管去哪我都陪你,你等我我马上回来,千万别走开啊!”

"傻瓜,"他摸摸她的头,“我哪也不去,就在这等你。”他的脸色愈加苍白,强撑着冲她笑笑。苇岸转身就走,强忍的眼泪终是掉下来。

她很快到了落漫山,找到冬石草就往回赶,进了店里,莫忘却不见踪影,正想出去找,蓦的回头,一丝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怎么有点像……她扭头看放置记忆的瓶子,没有什么异动。

铺子里所有瓶子都是她用法力封存起来的,若施法之人受伤或其它原因致使灵力衰退,瓶上的法力便会削弱,交出记忆的人就会有所感知。这十几年交出记忆又反悔的鬼也有几个,多是感受不到自己记忆的气息,还没等找见就被她收服了,现在她察觉到的这丝微弱气息十分的熟悉,她顺着寻过去,在书架上找到一处从未发现的暗格,打开,里面放了一个青花瓷瓶,大小跟她装记忆的瓶子一模一样,拿在手中,感应越发强烈,这是……她的记忆?!拿起瓶子,试着感受除她之外的气息,猛然抬头——莫忘!摇摇晃晃出门,脑中乱作一团,失了力气,倒在地上,手捂住脸,微不可见的颤抖。

门外站着一人,一袭黑衣,玄文云袖,不同于莫忘在清雅中隐约给人的畏惧,这人流露出更多的是风流不羁,长眉如柳,一对细长的桃花眼似月色沉静,

"上生星君。”她下意识喊了一声。

那人转过身,柳眉弯起,“不错,还记得我,看来他这次是失算了。”她强忍住内心的翻涌,"你知道莫忘在哪吗?”“莫忘……”那人想了想,忽然笑了,“你英明一世,到底还是败在这里。他在哪,你打开瓶子就知道了,你们之间也该有个了断。”说完,转头面对花开千朵的彼岸花,叹了口气,静默不语。

苇岸紧握着瓶子向空中飞去,手一扬,过去种种铺天盖地的向她袭来,就像漫天的彼岸花海,红的刺眼。

一千年了……

千年前,她是灵界苇风湖边芦苇荡里的一枝小芦苇,苇风湖灵气汇聚,阴差阳错,她化作人形,成了一个小妖。她灵力微弱,日日在湖边徘徊,实是寂寞。直到有一天,来了一个眼风肆意的少年,月白色长衣拂过万千芦苇荡,眉宇沉稳中带着狂傲,不浓不淡的剑眉,嘴角弯起来的弧度恰到好处,眸子里像是藏着一整道星河。看到她,弯弯嘴角,声音似春风掠过,"都说灵界的苇风湖汇天地之灵气,果然不错。小妖,你叫什么名字?”她摇摇头,"我没有名字。”少年皱眉,歪头想了想,忽的笑了,瞧着她说:“闲鸠空余唱,苇岸江风白。你就叫苇岸吧。”她看着他,也笑了,水湾眉远似山黛,明净如水。少年索性与她并排坐下,水岸边蒹葭丛丛,白雾茫茫,一重叠着另一重,清婉而迷离。“你几时炼成人型的?”"很久,我也记不清了。”“这么久都是你一个人在这里吗?”“对啊,很孤单的。”她朝他俏皮的眨眨眼,眼底有些落寞。他不知怎的心头一动,“嗯,不用担心,以后有我陪你。”“哈哈,我都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少年不好意思的笑笑:“忘给你说了,我叫璟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好听。”她扭过头,“你来这里干什么?”“为了修炼啊,这里灵气这么旺盛。”他抻抻胳膊,"我在家和你一样都是一个人,不过我比你好点,我还有一个朋友,但这次是闭关修炼,他没法陪我。”“你那个朋友是男的女的?”“当然是男的,他是上生星君。”“你是天族的?”他不小心说漏了嘴只得点点头,“果然跟别人不一样。”他不服气的问:“有什么不一样?小苇岸,你才见过几个人?”她挠挠头,“那个……你算第一个。”璟之无语。

“你要在这呆多久?"沉默了一会,她问。风吹起芦苇,芦花疏影,横斜水清浅。“不知道,可能要等我神力达到可以统领千军万马吧。”“哦。”他见她呆呆的,没什么反应,摸摸她的头,“小苇岸,等那天我带你到人间耍耍吧。”"人间?”“嗯嗯,就是有很多人的地方。我也是很久之前去过,很好的。”璟之还在说着,他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旁边的人却把头一歪落在他的肩上睡着了。

她第二天醒来,抬头便看见一个身影,衣袂飘飘,银剑在手里挽了个花,剑气翻动芦苇,在中间游走,剑眉下的瞳仁炯炯有神,袍服雪白,日光透过芦苇留下斑驳的影子。

她看着他,心里好像一团浓墨投入江水,慢慢化开,又像泻下的星光,流出自己最美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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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舞完剑,看见她笑着说:"今天天气不错,我带你去人间玩吧。”她茫然点头,他牵起她的手往人间去。到了人间她处处新鲜,他怕她走丢,时时拉着她的手,她歪头冲他笑,清眸流盼,梨涡浅浅,浅黄色罗裙明丽动人。

他与她在街上走,看到旁边一家院落里的花很好看,偷偷摘下一朵带到她的头上;到附近的学堂,躲在檐下,悄悄施法让一个人的毛笔落到另一人的墨盘里,搅乱学堂秩序,乐此不疲;去放风筝,有时苇岸还会扮作男子,跟一群人玩蹴鞠比赛。

到了后来璟之忙于提高修为带她去人间的时候越来越少,因为他的父亲是仙界的将军,千年前神魔大战,父亲一举打败魔族,去了神界,而去神界的代价就是忘记一切。他对去神界没有兴趣,忘记一切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可他知道不管自己愿不愿意,迟早都要扛起父亲的那面大旗,这几年魔族又蠢蠢欲动,他不得不尽早准备,所以他选了这里闭关修炼。尽管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没时间陪她,她又回到一个人的时候,整日坐在湖边。璟之见她一个人,心里不太好受,找了个空带她出去玩,苇岸紧紧拉着他的手,两人到了一座城里,刚好迎上娶亲的队伍,苇岸好奇的看着,璟之跟她解释:两个人只要在一起就会成亲。“那新娘子都会穿红色衣服吗?”他点头,拉她走开,苇岸默默走了一会,突然停下脚步,转头问他,

“你有媳妇吗?”

“没有,干嘛?”

“我当你媳妇呗。”

“怎么可能!”

她气呼呼,“好,你不让我当你媳妇,我当别人媳妇去!"说完念个诀不见了踪影。璟之只当她是开玩笑,见她真恼了,急忙回身去找,她修为不精,万一真遇到什么危险……

他一口气找了好几条街道都没有人,回头刚好看见大红花轿被人抬进一座王府大门,红色的帘布被风掀起,这新娘子怎么有点像苇岸?不管了,先去看看!他快跑过去,把守门人打倒,直接冲进了喜堂,拜堂才刚刚开始,众人见忽然闯进个人来很是诧异,璟之到了堂前刚想掀开新娘的盖头,旁边的人反应过来拦住他,但见他杀气很重都不敢上前。新郎也有些怕,壮起胆子说:“你是何人敢来抢我的亲?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父亲是当今宰相,我是他的大公子,你今天要抢了这门亲,我定叫你日后……‘’璟之眉毛挑起,“如何?”那新郎吞吞吐吐,他不耐烦的唤出银剑,轻轻一挥,那些人一齐落入堂下。

他站在堂前,一袭惨绿罗衣,身躯凛凛,倨傲张扬,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吸了口气,大声说,

“她是我媳妇,老子要定她了,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下八百辈子,都要定她了!你们今天要不放人,不管你们是宰相府还是皇帝庙,老子统统踏平!”

吼完,在场之人都愣住了,周围一片死寂,身后,红色的盖头缓缓落下,那个明眸皓齿的女孩向他笑着,大红的嫁衣穿在身上,红的耀眼,手轻轻握住他的手,

“就知道你是骗我的。”

璟之一颗心落地,呼了口气,旁边的新郎早吓傻了,侍卫看到璟之的身手也不敢贸然上前。他们走过新郎时,苇岸回头,“你的新娘被我放跑了,她本就有心上人,你还强行娶亲,活该!”离开了宰相府,她笑着说:“还说不想娶我,露馅了吧?”璟之抚额:“你胡闹什么?”“哪里胡闹了?你看,我穿这身嫁衣好看吗?”她插起腰转了两圈。她穿红色真的很好看,但他只是说,

“还好。”

她嘟起嘴:“你这人怎么老不说实话?明明很好看,你偏要这么说。”她伸手扳正他的脸,认真的看着他,“璟之,我喜欢你,从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你。你呢?喜欢我吗?”他被迫直视她的眼,浅色的眸子里有什么在闪烁,他的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在唤着她的名字,但最后他还是理智的摇摇头,心里第一次感到这么无力。苇岸的眼神陡然黯淡,手轻轻垂下:"既然这次不想说,就下次吧,我等着。”“你还相信?"她抬头:“我相信!眼睛是骗不了人的,我会等。”

“总有一天,我会嫁给你。”她的眼神和他相对。

“我比你大几岁,倘若到时我老了呢?”

“没关系,我不嫌弃你。”

“你老了,”她刮了下他的鼻子,浅浅笑,

“我陪你一起老。”

璟之看着她,自己真的喜欢上这个小妖了。从前身边的人一直都在教他行兵打仗,武功修炼,性子要沉稳,但在她这儿,他想笑就笑,再不用管别人如何想,刚才喜堂上那个他才是他真正的样子,这段光景是他最快活的时候。他忘不了她在湖边对他说过的,

“璟之,我感觉你一点也不快乐,为什么要在意别人怎么想,自己认定的事努力去做就好了,即使失败,也绝不后悔。"

“真想有那么一天,咱们驾一支小舟,划过芦苇戚戚的江岸,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盖一间屋子,不问世事。"

他真的,真的想这样,可是魔族现在蠢蠢欲动,仙族发兵在即,作为主帅他怎能临阵逃脱?

苇岸曾问过他以后想干什么。

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但现在他想好了——

他不想做什么神仙,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牵着她的手,走遍南境的江山,去看一看东山的桃花,听一听江北的雪落,老了,寻一处地方,青瓦人家。

可是……没有可是。

他的修为已提升大半,出关的日子快要到了,他来到东海边,按之前的约定放信号弹让驻守东海的军队集结,苇岸也跟了来。她以为是烟花,缠着要他再放,他哄她:“这烟花一天只能放一次,下次再放。”“好,下次你陪我放。”他嘴上应着,心里知道再没有下次。第二天他就要走了,他瞒着她,在天快亮的时候忍不住回身在她熟睡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深深,深深的把她的样子刻在自己心上。

出了苇风湖,前来接他的人——他唯一的朋友上生星君,柳眉弯弯,笑意盈盈的看着他:“这几个月修为果然大增,只是怎么不见你一丝喜色呢?”他扭过头,“没什么,有些累了。”“哦……”他意味深长的说。璟之习惯了他如此,自己的心事从来瞒不过他,只是他不提,上生也不会问。"这几个月又到哪里悠闲去了?”“现在哪里还有这种地方,到处都是整军待发,我这不就等你尽早打败魔族,我好快点找地玩去啊。”璟之微一点头刚想走,身后传来声音,苇岸追了出来,喊着他的名字。上生星君扭头看他,他忙上前领她到湖边,沉声对她说:“你来干什么?快回去!”她看着他,眼泪汪汪:“我不走,你去哪我就去哪。不就是要打仗吗,我不怕!”原来她都听见了。“就是要打仗,你我不过是萍水相逢。”

"那你为什么要吻我?”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走?”

“你明明就是放不下我,你就是喜欢我!”

面对她的质问他无话可说,只能狠下心,"是,我是喜欢你,那又如何?我们不可能的。”

“为什么?"

他沉默了会,吐出几个字,

“仙妖殊途。”

周围很静,静的听的到风穿过芦苇的声音。

“原来……我知道了。”

她轻轻的转身离去,小小的身影在他的眼里逐渐遥远,直到再也不见。上生星君走到他的身后,“为什么要骗她?你从来不在乎的。”他低头,眼神晦暗,

"你觉得我能给得了她什么?”

之后的几十年仙魔大战,他征战四方,浴血战场。深夜里,一个人影闪进大帐,

“明明把军队布置在苇风湖就可以打魔军一个措手不及为什么不这样做,现在军队损失惨重,你要怎么办?”

他负手而立,战甲疲累,“我自有办法。”

“什么事都自己扛着,难道不累吗?”

他低头不语。

那人叹了口气:“你还是没有放下她。”

“上生,这是我能给她的所有了。”

拼尽全力,护你周全。

我无法给你更多,把安稳的时光留给你,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这世上只有这一块地方不染战火了吧。”

他沉默。这样的夜里,他总是很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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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几十年里,苇岸听说仙魔大战开始,璟之又是主帅,想去找他,又怕分他的心,只能抓紧修炼,她想尽早经受三道天雷,修炼成仙。可是因为太过急功近利,前两道天雷已经打尽了她大半法力,最后一道她强行撑着,险些被打回原形。她破碎的身子被仙界的天兵发现,抬进了军营,她就以这副模样见到了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见面的场景,到底是被现实打败了。

他穿着盔甲,身姿挺拔如松,气势如虹,不似以往温润气质,剑眉下的双眸璀璨如寒星。

这些年,她始终忘不了那个说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下八百辈子,都要定她了的少年。

不思量,自难忘。

岁月痕浅,他一眼就认出了她。这一次,没有顾忌旁人,没有顾忌三军,毫不犹豫走向了她——他不想再放手了。抱起她,手有些颤抖,她靠在他怀里,用力咧出一个笑:"璟之,我还是很笨,连天雷都受不了,不能成仙了。”他轻轻贴上她的脸:“仙又如何?妖又如何?我只要你。”她抬手刮了下他的鼻子,这是她以前经常做的动作,

“就知道你是骗我的。"

“你真傻,成仙要受三道天火五道天雷,你才修炼了多久?”

“我不怕。”

“这一生,真的太长,太长了。”

他抱着她往大帐走去,心痛的厉害。

他耗了不少修为给她疗伤,上生星君让他去休息,他摇头,他想守着她,寸步不离。

她的伤养了一个多月才好,那段时间正值仙魔休战,他带她到营帐外散步,她静静的看着他,他的脸没有从前白净,多了些沧桑,寂寞。她倚在他怀里,拨弄他的盔甲,"你可真厉害,都成将军了。”“喜欢吗?”她仰头看他,目光灼灼:“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在他们眼里你是将军,在我眼里你只是璟之。”他低头深吻她。璟之,这个名字除了她再不会有人这样叫他了,即使是与他要好的上生星君也只会叫他的封号龙骁。

"说吧,我想听。”

“什么?”

她从他的怀里钻出来,浅笑盈盈,发丝飘散。

他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的说:“我爱你。”

她抚摸他的脸,轻轻说:“这样的你还真让人不习惯,不过,我喜欢。”

“什么仙妖殊途,决定权是我自己的,所有后果我来承担。”

"璟之,这么多年,我跑累了,人间虽然很好,可是没有你,总觉得没有意思,我哪也不想去了,只想待在你身边。”

“好,以后就是你想走我也不会让你走。”

她陪着他打理军务,料理俘虏,但他绝不允许她上战场。一旁的上生星君桃花眼一闪一闪,笑着说:“不用担心,有我帮你看着他,不会有事的。”

魔族逐日溃败,仙族胜利指日可待。魔王单独给璟之下了一道战书,约他到洛水之滨决战。这道战书除了上生星君,他谁都没有告诉。

“你真要如他所说一个人去?”

“嗯,这次我胜了,战争就结束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我必须要胜。不过我想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真的不告诉她?”

"我怕她担心,你替我好好照顾她。”

“龙骁,”他注视着他,“你老了。”

他的脸上有了细碎的胡渣,在这个年纪本该穿着青布裤褂的身上覆盖了沉重的盔甲。

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帐外的一抹影子,苇岸轻轻转身,回到营帐。

决战前一天,璟之走进营帐,惊讶的看到营帐里处处都挂着红色的纱巾,一对红烛在床前静静亮着,苇岸一袭红裙,头上带着赤金镂花长簪,眉目修长如画,肌肤皓白若雪,烟霞轻拢,明丽动人,吟吟的笑着拉他在床边坐下,“我寻得嫁衣,好看吗?”他凝视着她,“好看,谁都没有你好看。”她低头一笑,

“这可是我第二次穿上嫁衣了,你要娶我吗?”

他揽住她,她将头靠在他怀里,“苇岸,我这一生只会娶你一人。对不起,当时在人间你一直想要只簪子,到现在都没能给你。”“没事,我会记得的,以后要你陪我。还有烟花,”她眨眨眼,“要和我一起放,必须是在海边。”他笑:“怎么记得这么清楚?那次是放的信号弹。”“我知道啊,所以要罚你。”她抚他的眉眼,“你看,你欠了我多少东西,人间我还没逛够呢,你再陪我去逛逛。”他梳理着她的头发,眉目低垂,“好,你不是说过要驾一支小舟,划过芦苇戚戚的江岸,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盖一间屋子,不问世事吗,等一切终了,我就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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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头,“从前在湖边是何等寂寞,我不想回到那个时候。”

他低吻她,“小苇岸,有我在,不会的。”她搂住他的脖子,

“璟之,我想和你白头到老。”

他吻住她的红唇,低声说:

“好。”

第二天他与魔王大战,将胜之时,垂死的魔王穷尽最后的力量化成一柄利剑向他刺去,他手握银剑,盔甲碎裂,无力站起。脑海里浮现的是昨晚的红色嫁衣,他差一点以为那就是一辈子。利剑将要刺向他的瞬间,一抹红色的身影挡在他面前,他听到了发簪落地的声音。

他强撑着站起,抱住她的身子,惊慌失措。她发丝翻飞,嫁衣如血,轻轻刮了下他的鼻子,那般安静的声音:“想偷懒不想陪我,我可不许。”她望望天空,薄薄的霜雪落下来,染白了洛水之滨。“听说人间有灯会,我一直……都想跟你一起去看。”"好,你想去哪就去哪。”她的血染红了他的战甲,他的泪滴在她的发丝上。落雪满身,她笑,

“想不到……才一晚上我就已经这么老了……”

静静阖眼,手垂到地上。

泪水滴落,他抱起她,一步一步向前走。欢呼声,魔族退兵之音在耳边响起,他仍只是走着。

他要带她离开这。

“你要去哪?”上生星君站在前面,“她妖力以散,无法挽回了。”“可以的。”他疑惑的看他,骤然凝眉:“你要?!"他静静的仰头看天,下次……

下次,我要带你去看人间的灯会

观天上的银河

赏四季的繁花

听天地落雪,海浪波涛

在海边放烟花,想放多久就放多久,你去哪里我都陪你,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都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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苇风湖。夕阳,芦苇荡。

"你要想好,不做神但拥有和神一样的力量,后果是什么。即使你用一半元神救活了她,她也需要在黄泉沉睡千年,你也要沉睡养回元神,这样你真正能陪她的时间不过十几年而已,到时候不还是生离死别?”

他看着湖面,身上隐隐的光泽流动,"当神真有那么快活吗?我累了,不想再战了。”

“她在的地方就是我在的地方,我陪她。"

“等了这么久,不在乎再等几千年。”

“我向阎王寻了个差事,她醒了你们也不至于太过尴尬。无境海那块地方实在偏僻,你和她真要在那里沉睡吗?还有你抽取了她的记忆要怎么和她解释,以什么身份?”

他抬头,狭长的眼眸似潺潺雪水,不似以往意气风发,一举一动都显出淡淡疲态,“多谢。上生,你帮了我很多。”

他摆摆手,"你我之间,不必多说。”

他抬眼,柳眉低转,

"差不多时候到了。”

璟之回身看了眼,手握瓷瓶,没再回头。

他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一如从前,决绝,坚定。

身畔,苍苍蒹葭,染尽秋风,露水寒凉,遗世独立。

他们初识在东山的一棵桃树下。彼时,他通过修炼刚当上上生星君,在天界无事可做,还要时不时受到别的仙家排挤,只因他的本身只是一棵小小桃树。他生性洒脱,这什么星君不当也罢,挥一挥袖子,回头给了他们一个颠覆众生的笑,到了东山上,夜夜独饮桑洛酒,自得其乐。一天夜里,正当大醉,突的有阵清风徐来卷起地上桃花,一股凉水自上而下落到脸上,他一个激灵站起,定睛一看,面前站着个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少年看着他背手轻笑,黑亮垂直的发,斜飞的英挺剑眉,光洁白皙的面庞透着棱角分明的沉着,冰蓝对襟窄袖长衫又添了几分文雅气质,这东山上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别人,也忘了恼,呆呆的问:"你是谁?”那少年也不回答,抽出腰上的银剑,舞的潇洒,之后把剑一收,

“我叫璟之,人称龙骁将军。你不会不认得我吧?”

“哦,就是你啊,父君是什么元帅,去了神界那个?”

“什么叫就是,不觉得很厉害吗?”

“厉不厉害的……”他长袖一挥,

“喝的过我才叫厉害!”

于是他们从晚上喝到早上,又从早上喝到晚上,桃花逐水流,落红漫地,碧浅深红,桃色染红衣袖。

从那天起,他们就是朋友了。

之后龙骁经常来找他喝酒,他不习惯叫他璟之,总觉得这个封号更适合他,况且他迟早都要当将军的。龙骁也是寂寞的,常常在喝酒的时拿着酒杯的手会停在空中,眼光移向很远的地方,许久才回过神来。他打趣他,

“怎么?天上没人陪你说话吗?”

他放下酒杯,“要是有,就不会到你这来了。你起码还有这棵桃树陪你,我在那个天上什么都没有,当真无聊。”

“我不过是桃树练成的仙,你来找我不怕被天上那些人嚼舌头吗?”

他微微抬头,“自行贬低可不是你的风格,那些人在天上呆久了,个个迂腐不化。哪里来的又如何,只要我高兴。”

他笑,眼角微微上扬,薄薄的唇,色淡如水,暗红色的眸子勾魂摄魄,龙骁摇摇头,“你这个样子,不知要惹得多少姑娘魂牵梦萦。”

桑洛酒喝腻了,龙骁就带着他去天上的清酌宫偷酒喝,有时在宫里就喝个大醉,有时搬几坛到东山上。被守宫人发现了,龙骁二话不说将人打趴下,喝着酒敲那人的脑袋,"这等好酒此时不喝更待何时?上生,去,再搬几坛。”

到了后来,他的眉头渐渐深锁,更多的只是沉闷。终于有一天他把酒杯放下,

“明日我就要闭关修炼,这酒怕是不能来喝了。”

他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

“在这里我也待闷了,还不如和你并肩作战来的痛快。”

璟之微微一愣,忽的放声大笑,站起身来,

"好,把魔族打败之时,我定与你不醉不休!”

之后他看到了龙骁与那个女孩的分手与重逢,他忘不了龙骁在营帐里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大醉,对他说,自己真的很爱很爱苇岸。他听着,笑而不语。龙骁已经多年滴酒不沾,他故意将他灌醉就是让他好好发泄一下,他知道他承受了太多,他再也不是那个偷酒喝的少年了。

最后他的决定他不愿但也尊重,他一直都没能按自己意愿做想做的事。

只是淡淡说了句,

"我们什么时候再回东山上喝酒?”

回应他的是漫天的芦苇和几声隐约的鸠鸣,长久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从此以后又要一个人独饮了。

再次见到他,他灵力四散时间不多,他对他笑着,一如当年在桃树下。他让他把他带到苇风湖,不想让苇岸看到自己魂飞魄散的样子;让他把自己从苇岸的记忆里抹去,就当从未存在过。他点头,心里却在骂他蠢。见到苇岸的时候,那个女孩穿着那时的红嫁衣,跑出铺子茫然失措,还找到了龙骁藏起的记忆。他没有按他说的做,他们之间需要一个了结。

他回到东山上,闭上眼又看到那个此间少年,执长剑,对他笑着说:“今晚不醉不休!”

睁眼,桃花开,桃花落,终是笙歌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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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瓶落地,响声清脆。

眼泪滴落,眼前浮现尽是往日情景。

……你说你叫莫忘,是不想让我忘记你吗?明明世间有这么多表达爱意的方法,你却偏偏选了一种最笨的方法,这么沉默的陪在我身边,都不告诉我你是谁。

如果可以,我宁愿没有这一世。

水岸边,丛丛簇簇生长的芦苇映入眼帘,以一种守望者的姿势等她归来。

她在芦苇丛中奔跑,风扬起她的发丝,吹动她的裙摆,在芦苇深处的湖边找到了他。

他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里。

他静静的站在湖畔,面色苍白如纸,眉目清朗,月白色长衣更显单薄,无悲无喜。

她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身侧芦花疏影,翠鸟寒枝,手有些颤抖,看着他,眉一点点扬起,缓缓落下声音,

"璟之……"

他的身体一震,慢慢转过身来,不可思议的看着她,剑眉蹙起。

她想冲他笑笑,可是表情突然不受控制,泪就这么流下来,似哭似笑,

“璟之。”

“小苇岸,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好想你。”

对面之人摇摇头,轻叹一声,走过来给她拭泪,“真是的,就不能让我安安心心离开吗?”

她跺脚,"离开,你想去哪?除了我身边你哪都不能去!”

她抬头,泪水莹莹,现出一个笑,

“璟之,我来了,你带我走。”

"答应你的事终是只能做这些,对不起。”

他将苇岸发间的簪子重又戴了戴。

"你不是说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下八百辈子都要定我了吗?”

"对不起……”

“回去吧,我不想让你看到我最后的样子。”

“苇岸,我没有办法带你走了。”

她冲他笑,他想起了泸边流月,皓腕霜雪。苇岸握住他的手,轻轻说:“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不管什么样,你都是我喜欢的人。从前我说过的话都是混话,什么不能强求,我偏要强求!”

“那天洛水的雪下的好大好大,埋下了我的记忆,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怎会再放手。”

"好久没有听你说那句话了,我想听。”

璟之的身体变的透明,头发花白,容貌极速老去,他伸手想摸一下苇岸的脸却做不到,苇岸仍是笑着,笑出眼泪。“你说你叫莫忘,真傻,怎么会起这个名字,我还叫了这么久。我跟你走,去哪里都好。”

话音刚落,她看着他,施展灵力,璟之逐渐透明的身体慢慢汇聚,他突的明白了什么,冲着她喊,终是化作点点星光落入苇风湖,好像那一晚的灯火。

苇岸趁势挥袖,远处的铺子消失,千千万万的记忆汇入无境海。

从此世上再没有往日铺了。

她微微仰起头,夕阳笼罩上她的面庞,轻轻笑了。

青山不老,与君白头。

她使用的是远古禁术,让璟之灵气不散,留在苇风湖,等百年千年,灵气再度相逢他就会回来,回到她的身边。

而这样的代价就是她灵力尽失,只剩下青丝白发,虽有长久的寿命,可也会垂垂老去,等与他相见之时已成老朽。

会到最初——我是苇岸,你是璟之。

你老了,我陪你一起老。

少年的璟之,指挥千军的璟之,历尽千帆的璟之,在她的心里,他从未改变,依旧是那个明月清风的少年,身骑白马,对着她笑。那是他们最明亮的时候,最美好的初见。

从别后,虽千万人俱往矣。

她想起以前在人间,她从檐下摘花,带到头上给他看,他看着她,只是笑。路过一人问她:"姑娘,那是你什么人?”她笑笑,抿抿嘴角,

“是我的心上人。”

璟之,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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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经年,远去的时光一日浅似一日,苇风湖落下了雪,这是千万年第一场雪,落在她的三千白发上。

她想起他陪她在廊下看雪。

伸手接了片雪花,在掌心慢慢化去,耳畔有了声音,回头,一个人向她走来。

“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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