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婶忧郁的眼神


不知哪位“哲人”曾经说过:当一个人对人生充满无奈和绝望时,也许天堂是他(她)最好的归宿。花婶是否也这样想?


花婶原本有双不大但却有神的眼睛,然而,这双眼睛后来居然在病魔和情感的摧折下,变得黯淡无光了。终于,在一个秋天行将来临的日子,她带着对人生的无限眷恋和无尽的怨恨,倒在了土坯砌成的柴瓦房里,再没有醒来。那一刻,她的那双忧郁的眼睛是否真的闭上了吗?我不得而知,因为,我不在家,这成了我一直以来的缺憾。虽然心里很痛,但也只能默默地为她祈祷了。 

她的死源于病,两种病:一种是身体的疾病;一种是情感的熬煎。究竟是何种“病”更能致她于死地呢?怕一时难以说清。

01

小叔脾气坏是出了名的,村里人有叫“别倔楞”的,有叫“红头牛”的。

他这辈子先后娶过两个女人,但都没能与他白头偕老:一个半路走给了别人;一个因病死了,均未生育一男半女。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悲剧,而小叔是不是这个悲剧的始作俑者呢?

头一个婶婶,自小父母双亡,跟着我家长大,起名秀勤。听说能吃苦,人也随和;地里的、家里的活,样样拿得出手。不知为啥,二人时常生气。脾气暴躁的小叔,动不动就打她,有时出手又重,把婶往死里打。俗话说:穷日子比那树叶子还稠。这日子长了,搁谁也受不了。到后来,婶含泪“走”给了俺后院的四叔,一个外号叫“和尚”的男人。

光阴荏苒,捱了几年,七奶(王金鹏的母亲),又给小叔说了一个女人,这就是我的花婶。花婶的娘家,居住在距离俺村约十来华里的孙湾,她幼年丧母,平时与老父及一个弟弟相依为命。因其生得个子矮,皮肤又粗又黑,其貌不扬,故而长至三十多岁,仍是个待字闺中的老姑娘。

成婚那天,和熙的阳光洒在院子里。花婶一身红底素花新衣,辫子上束着红头绳,脸上略施粉黛,在她弟弟及不多亲友的陪伴下,坐着牛拉的“车不拉”来到小叔家。一阵“噼里啪啦”的喜炮声响过,大人、小孩便簇拥着新娘看热闹、闹新娘。为了捉弄新娘,有人把辣椒水当洗脸水,让我端给花婶。满屋的人谁也未说话,花神那一双小而出神的眼睛,似乎看出了什么,她始终坐着不动,也不洗脸,脸上露出一丝狡诘的笑容,只见她从身上的衣兜里,掏出一个红纸包,随手把它扔到了水盆里......

02

平静的田园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花婶虽其貌不扬,却是个居家过日子的人。小叔下地干活,四季农活样样都通,有时给队里当瓜把式。花婶在家操持家务,正所谓:“男耕女织,其乐融融”。平时,很少见她出门,逢人话不多,三言两语挺实在的。邻家大娘说:她婶子怪本分,是个过日子的,不会东家长西家短爵舌头。

花婶干活干净利落,针线活做得细,小叔脚上穿的鞋,都是花婶一针一线纳出来的,针脚既细密又匀称,谁见了都不免夸奖一番。自从花婶进门后,屋里屋外象变了个样:地干净了,墙整洁了,吃的用的该放哪放哪,到处拾掇得瓜清水白。

她从小吃过苦,生活上不讲究,粗茶淡饭,家里有啥吃啥,不挑剔,不抱怨。早先,花婶未过门时,小叔常常是忙了地里的,忘了家里的,有时一日两餐或一餐。有盐没油的瞎凑和,有时凉馍沾蒜汁,也不烧汤;茶更是很少烧,茶瓶成了摆设,渴了,把瓢插到破水缸里,舀一瓢凉水,扬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一阵就妥了。现在好了,一日三餐,都是花婶做的应时饭。

花婶圆圆的脸,头上梳两条小辨子。每天起床,洒扫一毕,就开始对镜梳妆:把头发散开来,梳了又梳,然后,熟练地辫成辨,发梢用皮筋固定着,未了,再束一根红头绳;洗罢脸,把雪花膏擦到脸上,浓浓的香气似乎远远就能招来蜜蜂。由于肤色黑,脸上雪花膏抹得不匀的地方,像是贴了一层纸,仿佛能揭下来。

她待我很好,每逢做好吃的,总要喊我。我有时淘气的时候,躲在花婶身后,冷不防拽着她的小辫子不放,花婶装做生气的样子,鼻子一哼,眼一瞪:“娘啦个脚,你丢不丢?”于是,我赶紧松手。

花婶性格开朗,总也闲不住。一有闲工夫就坐在纺车旁纺线。听着纺车发出“吱纽、吱纽”的声音,看着花婶嘴角浮现的笑容,我就知道,花婶准又沉浸在幸福的幢景里了。我有时试着摇动纺车,但不是光断线纺不成,就是纺出来的线粗得象麻绳。花婶嗔怪道:“去去,白瞎摆活。看,把花都糟蹋了。”

花婶的弟弟比我大一岁,我俩常在一起玩。

队里有时派花婶到村头看看庄稼、果园,活不重,离家又近,还不少挣工分,算是对花婶的照顾吧。

记得那年,队里的桃树挂果了,叫花婶去看桃园。桃园在村西河边上,那里离花婶家不远。桃园周围用篱笆围起来,桃子成熟的季节,满园的桃子又大又红,挂满了枝头。走在桃园边上,微风送来缕缕桃香,惹得路人裹足不前。花婶整天掰着指头念叨着叫我回来吃桃。有一天,我从镇上回来,花婶把我喊过去,说:“你进去自个挑吧,拣那熟透的‘朱砂红’,可甜哩。”于是,我就钻进林子里,左挑右选,摘那又大又红的桃子,回来蹲在花婶跟前,津津有味地吃着。花婶坐在椅子上,一边纳鞋底,一边望着我,时不时问几句外面的见闻。缝衣针不时在头发上抹几下,脸上洋溢着浅浅的笑容。夕阳映在她的脸上,微黑的脸庞上透着淡淡的红晕。

花婶隔三差五叫小叔给我家挑担水,水井在小叔家的房屋后。那是俺队菜园打的井,管菜园的西亭是个光棍汉,络腮胡,秃头顶,头上成年累月都蒙个帽子。他是个种菜的好把式,刨地、种菜、施肥、浇水、除草......似乎每天都忙个不停。也有忙不过来的时候,如:栽葱、种蒜、砍甘蔗、出蒜......等季节活,会叫队长吆喝大姑娘、小媳妇到菜园干活。每次浇菜的时候,西亭熟练地套好毛驴,一声清脆的鞭声响过,被蒙上眼睛的毛驴开始拉动水车,随着水车的链条发出“吱钮、吱钮”的声音,清冽甘甜的井水“哗哗哗”顺着渠道就流进了菜地......

03

常言道:“山河易改,秉性难移”。小叔暴躁的脾气依旧改不掉,日子长了,俩人时常生气。就这样磕磕絆絆的生活了几年,其间虽然没有打架,也很少大吵大闹,但小吵小闹经常不断。有时,因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甚至一句话,俩人就吵闹不休。有时俩人生起气来,十天半个月不说活,这其实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我从风言风语中听说:小叔怪花婶时常往娘家拿东西,不是过日子的人。有时花婶一气之下回娘家不回来,我还去叫过她几回呢。

日子过得不顺心,花婶忧郁成疾,得了肝病。伯常给花婶买些治肝病的药。

花婶憔悴了,面容愈发又黑又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原本开朗的性格也变了,整天沉默寡言。一双出神的眼睛,变得黯然无光了。我时常抽空看望花婶,有几次,我试图从花婶口中弄清他们争吵的原因,但都是徒劳的。花婶只是从痛苦的脸上,勉强挤出一点笑。那是一种凄苦的、无可奈何的,甚或比哭还让人难受的笑。我始终弄不明白:已经失去一个婶婶了,为什么不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生活,为什么不能少一点苛责,多一点包容心?这究竟是谁的错?

瑞五叔有次进城见到我,说:“头一个女人,你小叔成天打她,后来走给了你四叔;这一个可不打了,又过不到头。唉,这都是你叔的命啊!”

我不赞同五叔的话,俩个人走到一起靠的是“缘分”,“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对于这“缘份”,有的人一生不可能遇到,遇到了就应该好好珍惜。作为夫妻谁没有矛盾?关键要学会多看对方的长处,求大同存小异互谅互让。只要不是原则问题,何必争你是我非?

唉!世上愣是有人悟不出这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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