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岁那年夏天,我开始认真看足球。我买的第一期《足球世界》,封面是那年欧洲杯小组赛英格兰对瑞士比赛中进球后单手握拳庆祝的阿兰希勒。英格兰的午后阳光、草地,现代足球返祖归巢,温布利外的白色双塔和1960和1970年代出生的大师群像把我从大空翼们的幻想足球世界里拉回了现实。我的足球大赛初体验配合那个只有西瓜泳池游戏机的夏天,如同五线谱上跳动音符一样轻快单纯。我在电视上见证了加斯科因职业生涯最伟大的进球,捷克黄金一代风行驰骋惊讶世人,安德烈斯·穆勒用高挺下巴的睥睨姿态把温布利调成静音模式,也记住了温布利、安菲尔德、老特拉福德这些日后越发熟悉的名字。
15岁,我上高中,有了第一个walkman并用它开始大量听英文歌。运中门口有一家磁带店,那个老板总是在抽烟,张嘴就是一口冒着地下摇滚味道的沙哑烟嗓。那年深秋,我在那家店里随手摸了一盘磁带,封面上是四个感觉狂拽酷炫的中年老男人。“哪盘不是听啊,就当学英文了”,我记得我当时这么想。谁知道,就那一盘磁带,伴着我度过了远离家乡的第一个冬天所有的晚自习。那十一首歌,从一开始的“我艹这什么鬼东西”到后来每段旋律响起都能串起听歌时的场景。
20岁,我在大学宿舍里当义务电影放映员,每天下载电影,然后召集同学来看。二十岁的年纪,理工科专业的男生寝室本来应该是直男气息最肆无忌惮的场合,偏巧是那些玛丽苏和家长里短的电影最卖座。比如创下“票房记录”那晚,我们看的是《Meet Joe Black》。平时都是大大咧咧满嘴粗口的大家,却被那些温馨的家庭聚餐、舔花生酱的天真给打动了。那感觉就像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大老粗们在做针线活,而且做地津津有味。最喜欢的是《Notting Hill》,一开场休·格兰特就操着男神腔连带着画面散布出一团伦敦西部市井生活的热闹气息,搞得我顾不得剧情天马行空,只是没来由地觉得生活美好不过如此。后来我在青岛出差,每次被客户呼喝地生活不能自理,就在傍晚跑到附近的菜市场买一根鸡腿,然后坐在旁边的路牙子上啃,看着小贩吆喝市民来往,顿时觉得天塌下来也有个高的顶着。
25岁,我为了业余找点事做,也为了备考CATTI,鬼使神差地走上了业余翻译的路子。那两年,我用“专注躺枪二十年”这个ID,翻译过从暗黑三动态新闻、影评和影人访谈、证券公司的评级报告、美国货运铁路行业报告等等各种互不相干的东西,现在去百度一下,还能在网上找到不少。
比如这个:
虽然大部分是无偿劳动,但翻译的内容本身都是我感兴趣的东西,所以还颇享受其中。最后,我用几个月的工作后空余时间翻译了一本叫《非政府组织、非洲与国际秩序》的书,接近9万字。
当我坐在马路牙子上啃鸡腿,或者钻在车底检查变流器故障,或者在出差时租的房子里一遍遍地看《Notting Hill》的开场时,我想不到会有什么在这个夏天等着我。大概这世界上真的有“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回事存在,不然怎么解释,这四件八竿子打不着的陈年旧事,都在这个夏天,有了续集。
英格兰之夏的记忆激荡二十一年后,我走进了那些耳熟能详的球场。我在温布利的主客队更衣室间走廊里,看到了加斯科因当年的天才闪现和白色双塔的最后留影;在曼彻斯特的国家足球博物馆,我看到了穆勒睥睨全场的那场半决赛的球票和那场三狮军团把鲜橙多踩在地上摩擦的经典的观赛指南:
初次听U2的十五年后,我在曼彻斯特的皮卡迪利车站附近闲逛,偶然走近了一家很不起眼的卖古董、旧书、二手玩意的地下商店。然后在堆积如山的旧书堆里,我发现了这么一本重地可以当杀人凶器的图册:
根本没考虑,我直接拍走。
然后,在我去伦敦的第一个周日,我专门挑了大早,坐地铁到Notting Hill Gate下车,沿着Portobello Road一直走到了Notting Hill。就像开场所说“And then,suddenly, it's the weekend, and from break of day hundreds of stalls appear out of nowhere, filling Portobello Road, right up to Notting Hill Gate.” 热闹起来的市场有一种魔力。把一个想要自杀的人放在这生活气息里,他立马就会放弃轻生的念头。
在第二个周末,我再游伦敦后坐火车回诺丁汉。邻座的英国大妈和我攀谈起来,然后我发现她竟然在坦桑尼亚的非政府组织里工作过。四年前翻译的内容就像浸了水的三体人干一样重又变得丰满,而谁又能想到,我曾经以为这世界上只有我和作者看过的那本书,竟然在这里成了跨文化交流的icebreaker。
在二十一年前的那个英格兰之夏的足球盛宴在我心里种下种子开始,这次回响就写进了我的to do list里面了。现在回看,都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无非是一个出生在十八线小城的山炮青年,在年幼些的时候偶然见到了听到了些视野之外的东西,然后又在多年后用眼见的现实丰满了曾经的幻想而已。但我还是很珍惜这丰满的过程,因为年少时的念想,虽然许多不切实际,但却是我自发的,没有旁人干涉,没有功利因素参杂的念想,简单淳朴。见到的那刻,它的价值兑现,我心满意足,如此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