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卿十六年

“砰”一份文件砸在我桌子上,上司李盟站我面前,“林姐,你给我解释一下这个符号的意思?”

我身子前倾,努力看向小李手指的方向,那是一份被画得乱七八糟的试卷,我用红笔将其中语句不通的地方圈画出来,改了一句上去。而小李说的,就是我做的那个标记。

“这是修改符号!”我小声回答。

“什么修改符号?”李萌接着问,看得出来,她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怒气。

“……完了……”我心中一紧,赶紧回答,“这是替换符号,因为改动的地方占了三行,全部标记看起来太杂乱,所以我用括号代替了圆圈,看起来清爽些。”

“看起来清爽?”李萌怒吼,“我没有要求你清爽,我这次给你的要求是学会使用规范的校对符号。林姐,熟练运用标准的校对符号是作为一个编辑最起码的职业技能,你连最基本的职业技能都如此糟糕,你让我怎么给你过关?”

职业技能?

我疑惑了,我只是想让稿子看起来美观一点而已,又不是不知道这里要用圆圈,这跟我是否具备职业技能有什么关系?

我推了推眼镜分辨:“我知道这里要用圆圈才规范,可是它有三行,每行画圆圈不是太凌乱了吗?”

“谁让你画三行?”李萌一脸关怀智障的表情,劈手抢过我手中的红笔,画个大圆圈把三行都容纳进去,“看到了吗?不用三行都画,一个圆圈也可以规范又干净!林姐,我之前只是质疑你的态度,现在我质疑你的脑子!听明白了吗?我质疑你的脑子!”

我:“……”

“好了,你不用说了!”李萌抽出文件中的转正申请扔给我,“你拿回去吧,我签不了,再给你三天的时间,这是最后机会,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

我背着沉重的背包走出办公大楼,天阴沉沉的,一排整齐的蓝花楹在放肆的狂风中颤抖。

我叫林雪,是个办公室文员,半年前来到公司,HR说三个月给我转正,但一直到三个月又过了九十天,我还是个拿着底薪的低层脓包。

但我没有选择,因为这个职位周末双休,节假日正常放假,还有五险一金,虽然正式工资低了些,但比起一个月承诺给几万却在前面加个“有责”的996销售员们好太多。

所以,尽管一直不能如愿转正,我还是厚着脸皮在公司呆了下来。

不过如今看来,这恐怕也只能是个梦想了。

“叮铃铃……叮铃铃……”手机响起,我拿出手机,上面显示老公的电话号码。我叹了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划开接听键:“老公,怎么了?”

老公情绪低落:“媳妇,我今天发工资了……”

我心中马上有不祥的预感。

老公就是前面说的拿有责底薪那种,业绩好的时候收入一飞冲天,不好的时候全家吃凉拌菜。但我并没有什么怨言,毕竟作为一个三十二岁才月薪三千的老新人,无论生活还是事业,我都没有挑剔的资格。

“发工资是好事呀!”我笑着安慰他,“三千不少了,咱们两个人加起来也有六千呢!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嘛!”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你怎么一点进取心都没有?难道你就一点好好活着的想法都没有吗?”老公冷哼,“你什么时候才能有点追求?叫你去考试不去考研不去考公也不去,白瞎了个本科文凭,三十多岁了还频繁跳槽拿底薪,你到底要混混混到什么时候?”

我沉默,一时无言以对。

“你自己不看看如今是个什么情况,马上尚尚幼儿园要开学,学费四千多,房租也到期了,下半年租金八千多,还有车险两千多……这六千块钱够做什么……”

“还好意思比下有余,你看看你做的那是什么工作,一月三千多的工资,够你去来的车费吗?对了,说到工作,你不是这个月转正吗?你们领导给你签转正申请没有?”

我:“没有……”

“没有?”老公的声音蓦然提高,“不是说三个月转正吗,这都六个月了,你还没转正?”

“谁说不是呢?!”我蹲到地上,“我没有做好工作,领导说暂时不给我签字!”

“不给签字?”老公冷笑,“也对,像你这样听不进人话又不爱学习的职场老菜鸟,是我也不会给你签字啊,因为你的价值也就只有那么点!你永远记住了,二十岁的人在职场犯错,叫‘蠢萌’,三十岁的人在职场犯错,那就只有‘蠢’没有萌,做人做事,带点脑子!”

说完就烦躁地挂了电话。

我紧紧握住手机,眼泪瞬间掉下来,止也止不住。

“林雪,你怎么就这么点出息呀!你就不能骂回去吗?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让自己窝囊的沉默?”我用力的锤着自己的脑袋,回答我的只有眼泪一滴又一滴的落在地上的声音,每一滴都以风骚的走位极致渲染出四个大字:“人穷志短”

“人穷志短!”

多好的词语,“人”“志”,名词;“穷”“短”形容词,两个形容词后置表示强调,人不重要,志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穷”就得“短”。

这残酷的事实让我不得不强行终止自己的眼泪,拿出手机点开文字编辑器在,在手机键上熟练的敲打文字:

“真正的狼狈不是痛苦了可以去河边走走,去夜店狂欢,去没人的地方大哭一场,而是你连处理情绪的时间都没有,便要抬起头来接着奔赴下一场更狼狈的人生!”

这篇文章,我给它取名“下一场”。

这是我昨天接下的一篇公众号推文,价值50块,三千字。

今晚七点半交稿。

所以,我没有哭的时间,一点都没有。

以上种种,便是我每天的生活。

这操蛋的生活,每每总在我以为境况不会更坏的时候呲牙咧嘴的告诉我:“不,还有更坏的!”

而我对它毫无办法。

曾经我疯狂迷恋诗和远方,所以花了很多时间追逐梦想——写作,从高中到大学毕业,一门心思扑在写作这件事情上。

但如你所见,直到现在我在这件事情上仍然没有激起半点水花,我的所有作品都沉在海底两万里,既不能用它来充当门面,也不能用它来充实裤袋,所以,现在的我,从物质到灵魂,从工作经验到一技之长,都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可以概括:冇冇得!

“冇”,常见于南方方言,“有”字里边空空如也,那便是没有!若两个“冇”叠加,程度尤甚!

万般无奈,我只能扔掉一切,踏入职场选择从头再来。

然而……

人们能接受一个没学历的家庭主妇在三十二岁时没有任何工作经历,也能接受一个高学历的知识分子在二十五岁时是职场“萌新”,但谁能接受一个高学历知识分子在三十二岁还是需要人手把手教的职场小白?

故我在公司里面的待遇,远远比想象中糟糕。

而比公司待遇更糟糕的是老公的态度。这些年我的工作收入极不稳定,沉重的生活压力面前哪还有什么相濡以沫,有的只是无时无刻的精准打击,像刚才这种突如其来狂犬病似的发疯咬人不过是常规操作,还有更狂躁的,不提也罢。

情分薄如蝉翼,心寒入骨三分,这人有时被日子轮了,当真是叫屈的地儿都没有。

“生命中的下一场会怎样?继续在众生之间颠沛流离,还是换个方式,斗志昂扬的站在舞台中央?答案,在于你自己!一时的落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生活已经艰难如斯,你还躺在床上柔弱不能自理,女人,请你活得不一样,自始至终,不一样!”

我敲打完最后一个字,点击提交。这个时候,地铁到站了,我揉了揉酸痛的手臂,站起身随着拥挤的人流下车。

“叮咚!”

手机短信一声轻响,接着机器人小姐甜美的声音在比肩接踵的地铁站以最高的分贝炸起来:“【xx银行信用卡】您尾号xx信用卡05/16-06/15账单应还款¥28221.20,最低还款……”

周围无数的眼光刹那间看向我,那带着少许嘲笑,少许同情,少许心照不宣的诸多眼光,让我的脸蓦然间像泼了一盆浓硫酸,所有的骄傲自尊不复存在,只剩下被腐蚀得血肉模糊的脸,在人来人往的过道里硬撑。

我连忙拿出手机,一面手忙脚乱地减小音量,一面匆匆走下地铁。然而因为逃得太急冷不防撞在一位低头族身上,“噗通”一声,手机掉进地铁狭窄的轨道缝隙里,找不到一丝痕迹!

“哎哟,大姐,对不起!对不起……”低头族连忙道歉,但人却站上了地铁,随着地铁安全门“哐啷”一声合上,呼啸的地铁一闪即逝,那个陪了我三年多的小玩意儿——我身上最贵的东西,由此宣告壮烈牺牲。

“我艹!”

难得的脏话,我忍住喷薄而出的泪水,一屁股坐在地铁休息凳上将头埋进脖子里,像只冬天出来觅食的憨野鸡!

但我发誓我没有哭!

真的没哭,因为比眼泪更值得我付出时间的还有一系列因为手机丢了而衍生出的问题:

比如我没手机,扫不了码!

我没有钱,办不了卡!

我出不去地铁,转不了公交,回不了家,还……没法求援!

最糟糕的是,我离家还有10公里!

哦,买噶!这充满恶意的玩笑,这曹耐的瞬间!

我在休息凳上坐了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我站起来走向地铁服务窗口。虽然我现在的处境艰难又苦情,但要我苦情的演绎在地铁向乘客们讨钱回家,那是不可能的!一辈子不可能的!

从小警察叔叔就教育过我们,有困难,找组织!

服务员小姐很温柔,耐心听完我的解释后给我办了一张临时卡。但这张卡只能保证我能出地铁闸门,地铁以外的10公里……

组织的老祖宗告诉过我们:人生道路自己走!

我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雨夜,时间差不多是晚上八点,10公里以我的脚程至少要三个小时以上……

我果断放弃这个艰苦朴素的想法,选择打车回家。

十多分钟后,我站在所住的公寓楼下,抬头看着眼前这三十多层的高楼,第一次感觉原来家有时会这么遥远。

跟司机解释了一下我丢手机的事情,我回家拿钱付出租车费。

家里静悄悄的,没开灯,二手电视大屏幕播放着狗血的青春偶像剧,年愈七十的我老妈坐在沙发上看得昏昏欲睡。听见我回来的声音,一屁股从沙发上弹起来,埋怨地说:“怎么现在才回来,你看看时间,都几点了?!”

我抱歉的笑笑:“路上有点事,耽搁了!妈,你吃晚饭了没?”一面说着,打开灯翻箱倒柜,这里五毛,那里三块地凑打车费。

“我哪里还吃得下去!”老妈气苦,“尚尚好像发烧了,我一个人找不着去医院,打你电话又打不通,打阿强的电话没人接……天下怎么会有你们这种父母……我都要急死了我……”

我连忙伸手去摸儿子的额头,好家伙,肉测至少38.5以上。怪不得平时活泼的尚尚会这么安静,这是发烧了!

大致了解一下尚尚发烧的时间,我将凑好的车费让母亲送下去,顺便拿出体温计放进儿子腋下。然后看刻度,喂水,物理降温……

折腾到十二点,老公电话打到老妈手机上,说今天陪客户吃饭喝了酒,晚上就不回来了!

我说好!

“你的手机怎么打不通了?”老公又问。

我撑不住重重睡意,随便说一声“坏了”就把电话挂了。

一夜无眠,儿子发烧时断时续,快到天明时才好些,身上没那么烫。我交代好母亲该怎么照看儿子,便拿起以前充话费送的一个老年机匆匆赶往公司。

相比昨天的山呼海啸,今天李萌的心情似乎好了些,只是同事间有意无意避开的眼神,让我明白自己的职业寿命已经有减无增了。

下午回到家,孩子的高烧已经降不下来,我不得不打车去医院,各种检查加应急处理,花费近五个小时才让孩子打上点滴。这个时候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医院里边依然熙熙囔囔,众多的宝妈穿着各式搭配奇怪的衣服,有的众星拱月,有的孤孤单单,但无一例外,宝妈们怀里都紧紧的抱着孩子,生怕一不小心哪里就会把孩子磕着碰着。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我轻叹,但凭一人刚强的母亲,有的时候未免太孤独了些,我看着周围的家庭,无论光鲜亮丽还是衣着简单,总归有人陪伴,或换药端水,或递药加暖……只有我一人,自始自终一人一子一吊瓶。

不是没想过让母亲来,但母亲已经七十多岁了,她帮不上忙!不是没想过打电话给老公,但孩子生病已经一天一夜了,一天一夜还不知道孩子情况的父亲,要了……何用?

我抬头看着吊瓶里的点滴,一滴一滴的数,无关寂寞,无关孤独,只是这样,才能让我将眼泪一滴一滴的憋回去,然后又一滴一滴的融进在血脉里,洗刷我内心深处最不能忽视的脆弱、依赖、倔强、乖张!让我能在生活的重压下将生命中无关的水分都挤出去,这样我才能脚踏实地的,认认真真的生活。

“妈妈!”怀里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小手轻轻摸着我的脸,奶声奶气的说,“妈妈,你怎么了?你不开心吗?”

我亲亲他的额头:“是的,妈妈不开心,太不开心了!”

“为什么?”小家伙皱眉。

“因为……”我笑笑,“因为宝贝生病了,要打针,妈妈好心疼啊!”

我当然不能告诉他,因为身前筚路蓝缕,因为身后天地悠悠,因为前路劫难重重,因为后路悬崖深深……所以我只能告诉他,我爱他,胜过一切的爱他!

小家伙听见我的话,笑了,他捧着我的下巴温柔的说:“妈妈别担心,打完针就好了,我会很快好起来的!”

一句话,我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我摸着儿子的头,将他拥进怀里,轻声说:“是的,妈妈的好儿子,你会好起来的,妈妈也会好起来的,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直到输液瓶滴完最后一滴液体,我抱着儿子离开医院,这时所有公交车都停了,就连平时随叫随到的出租车都少的可怜。我一个人抱着儿子站在冷风中,来来去去的车辆车水马龙,却没有一辆愿为我们娘俩停下来,送我们去到家的方向。

寒风卷着枯叶,放肆的屠戮长街,我脱下大衣将儿子裹起来,尽量不让他被寒风吹着。然而这春寒料峭的天气,空气中的寒意浸入骨髓,哪里是我一件白衬衫能抵挡的?

我终于忍不住蹲下身来,将头埋在孩子肩上,放肆的哭出声,再也不用担心别人异样的目光,再也不用人来人往窥见我的狼狈不堪,这凌晨四点空旷的街道,是我孤单生命唯一的见证。太久了,我不敢这样的哭,太累了,我没空好好的哭,但这一刻,在这里,我可以大声的哭,放肆的哭,只要我愿意,就算哭到天亮也没人来管我如何如何。

“喂,大姐,您没事吧?!”

就在我哭得鼻涕眼泪糊一脸时,一个男人温和的声音响起,接着一张纸递到我手里。

我被吓了一跳,但还是拿起纸擦去脸上的东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谢谢!”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半夜三更,身上还带着孩子,你的家人呢?”男人又问。然而他不提家人还好,一提家人,我的鼻子一酸眼泪又滚滚落下来,“家人……您看我像有家人的样子吗?”

“啊?”男人震惊了,“你没家人,没家人还敢半夜三更的在这街上晃?你不知道这样多危险吗?要是遇见坏人怎么办?再说了,这是医院,你是带着孩子来看病的?看完了病不带孩子回去,蹲在这儿哭什么哭?孩子的病不管了,大人的安危也不管了……这么大的人了还只会哭,有你这样当妈的?”

“……”

我被骂出火气来:“你是哪里来的傻子?我就爱在这儿哭你管的着吗?我就爱半夜三更带孩子在街上游荡你管得着吗?你没看见我在医院排队四五个小时,凭什么指责我当妈的,你没看见我一手提药水一手抱孩子,凭什么指责我当妈的,你没看见我在这里挥过多少次手等过多久,凭什么指责我当妈的……”

说着说着,鼻子又开始发酸,我倔强的将脸别向其他地方,不想让这个傻逼一样的男人再勾出眼泪,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间,谁没事会带着孩子出来游荡,这男人脑子都是草做的吗?

“你……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男人被我一通抢白,气得不轻,“我好心帮你,你还骂我傻子!怪不得半夜三更没人理,你这女人,活该!你就这么着吧你!”

说完话就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抱着孩子气得发抖,看来不管在哪个时候都是不能哭的,谁特么知道哪个角落又会冒出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白痴对你横加指责。

我气到矫情都忘了,于是站起来想再试试看能不能打到车,然而我忘了自己在地上蹲了太久,儿子的体量又沉,脚麻加上晕眩,忍不住整个人直直向后倒去。

“唉!小心!”蓦然一声怒吼,一双手扶住了我的肩膀,紧接着,一床温暖的儿童毛毯盖在儿子身上,“我说你这个女人,怎么活到现在的?不知道人蹲太久血液凝固突然站立起来是会出事的吗?你摔死了倒好,一了百了,孩子呢?摔到孩子怎么办?”

我:“……”

这特马是哪里来的神经病?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声音却情不自禁低下来,妥协说:“我也没想到会这样,还请您多扶我一下,我的脚麻了,动不了!”

“还知道脚麻了!”男人嘀咕,倒也没有松开手,扶着我走了几步,见我能走了才伸出手说,“我看这孩子挺皮实的,你抱这么久也累了,我来帮你抱吧!对了,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没想到这人不会说话,良心倒是挺好的,我叹了口气说:“我家在紫苑,离这儿挺远的,还是不要麻烦了吧,反正这儿是医院门口,实在打不到车就去休息室歇一会,天亮了就好打车了。”

“那怎么行!”男人身高体壮,一把就将孩子抱了过去,边走边说,“以后再出来看病,记得提前跟家人联系,你这样太危险了,这世界再太平也难保不会有意外发生,人哪,不管在怎样的境地里,都要把自己照顾好,只有自己照顾好自己,那才是最棒的!”

我小跑着跟上他,这才发现眼前的男人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向后梳得整整齐齐,四方脸庞,眉眼舒朗,看起来三十四五的样子,话言话语里一股子好好市民的味道,倒也没有什么地方像坏人。只是莫名的,我竟然感觉有些眼熟,莫非这人我见过?

说话间男人已经将孩子放在车上,我只好上车。一路上攀谈起来才知,原来他叫李慕之,是我儿子就诊医院的医生,本来今天休息,但有个临时的手术被叫了过来。刚才遇见我的时候,正是他做完手术出来要回家的时候。

简单询问了下我儿子的情况,他安慰我说放心吧,今天先将体温降下来,明天看看血检结果,如果是支原体感染就多打两天的点滴,如果是普通感冒打三天就够了。

“打三天的针,那就意味我必须要熬夜三天,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熬得住?”我出神的想,这才发现此人虽然话唠但分析起病理来有理有据,心里倒不知不觉相信了几分。

“刚才我注意到,你哭得挺伤心,能跟我说说,是什么原因吗?”李慕之问我,隔着反光镜我发现他的双眼睿智又深沉,透着一股子霸道总裁的范儿,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不是苏格拉底就是弗洛伊德,怎么骂我的措辞却透着一股公众号推文的味道?

“大概就是一时发疯吧!”我苦笑,一想起身前身后的诸多破事,瞬间没了谈性:“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心理承受能力较差,倒让李医生您见笑了。”

“是吗?”他笑起来,“恕我直言,你的状态看起来疲惫又消沉,可不像是没有事的样子。况且你的气质告诉我,你不是那种遇事便哭的人,能让你崩溃的事,那一定是大事,而且是你很用力也处理不好的大事!”

一句话虽然不尽不全,但却将我目前的困境赤裸裸的点出来,让我想保存一点颜面的心思荡然无存,我愤怒的看着他:“世界上如果有一种人,以剥开别人的痛点看血淋淋的伤口为乐,那么这种人一定是医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应该是某一专科的主刀医生吧?!”

“哈哈!林女士你还真是个有趣的人!”他爽朗一笑,“没错,是个主刀医生!做我这行的,生生死死见多了,有时说话就难免冷血。但对于活着的人,我总归是希望他们好好活着的。毕竟,活着多好啊,只要活着就能看见春暖花开,看见花好月圆,而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人世间还有什么事情能大过生死呢?”

话题说到这里一时有些沉重起来,我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手机掉铁轨下面,也许我的账单可以从打开的第一条短信铺到第十条。孩子生病的花费,不夸张的说我这个月的工资就在这上面。至于工作,马上太阳升起,九点钟的声音敲响,李萌给我的三日之期便到了。而老公,我那孽畜的老公,今晚照例没有回家……

“都2020年了,没想到还有人煲这样的心灵鸡汤。”我靠在车窗上,笑得悲凉,“人生的事或许没有一件能大过生死,但能把人折磨得生不如死的事情却太多太多了,李医生是安全线上的人,哪里知道你手术刀下的众生,有人债台高筑,收入微博,有人身单力薄,独自飘流,有人妻离子散,身无长物,有人天各一方,独自逞强……这城市,看着华美灿烂,但哪个角落没有无数灵魂,在深夜里焦虑不安?不是人健康了,生命就健康了,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大问题!”

“是吗?!”李慕之再次笑起来,“你说的我都承认,但不知道你想过没有,他们为何会焦虑不安?这世上的人至少有一半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能做什么,而更多的人,是不知道自己不能做什么。前者自傲,后者卑微,模棱两可,到处碰壁,自然不存在所谓的安全线。”

“世界上所有的安全线都应该与你的目的相向而行的,同向,你跑一步有一步的收获,背向,跑死马拉松也没结果,这就是现实,活生生的现实!”

我哑口无言,就这家伙的口才,做医生怕是屈才了!但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没有附和我触景生情的感伤,却从另一个角度诠释了成人世界的生存法则,要活下去,就得看清自己。作为一个成年人,你得接受自己在某些方面是真的不行。当然,也要确信自己在某些方面,有天赋的本能和异禀。

那我有什么天赋异禀?

我陷入沉思!

然而这么一会儿,家已经到了,李慕之替我打开车门抱下孩子,近距离接触他胸膛,我才发现他身上这股气息让我隐隐觉得似曾相识。

“到底在哪儿见过?”我本能的闭了闭眼,蓦然间一个画面闯进脑海,我抬起头来,怔怔的问:“昨天晚上六点到八点之间,你是否在清水丽雅坐过地铁?”

“是呀!当时忙着赶一个手术!”李慕之一脸惊讶,“你怎么知道?”

“你是否撞了一个人?”我咬牙切齿!

“好像是!”李慕之摸摸头,一脸无辜,“可是我道歉了呀!”

“道歉?”我恨不得把脚上的臭鞋一巴掌扇过去:“你还有理了,知不知道因为你这一撞,我损失了身上最贵的财物,在地铁站滞留了一个小时,清零了零钱罐,只能用老年手机,看病不能智能缴费,只能现金排队,完了还因为无法打车在医院门口迎风吹差不多一个小时……”

“你……你是……”李慕之恍然大悟,“你就是那个被我撞了的大……大姐……?”

“不然呢?”我一把扯过毛毯盖在儿子身上,本来要给他的车费也塞回包里,“好你个李慕之,好人也是你,坏人也是你,一遇上你就没好事儿,你是老天爷派来给我添堵的吧?”

然而李慕之却全然没有闯祸的自觉,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你半夜三更坐那儿哭就是因为这个,你不早说,手机因为我的原因丢了我赔你就是了,至于吗你?”

“是不至于,但你知不知道那是我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了?”我怒吼,“丢一个手机不会颠覆我的世界,但它的价格可以……”

“好好好,可以,可以,你说可以就可以!”李慕之伸手打开车门,坐上去,“明天下午六点医院门口,我赔你手机,不见不散!对了……你脱口秀说得不错,哪天混不下去了可以考虑转行!”说完话脚下一轰油门,白色凯迪拉克一个漂亮的旋转漂移,迎着初升的朝阳消失在晨曦里。

留下我一脸疑惑的吸着尾气:“脱口秀?什么脱口秀?”

我抱着孩子回家,母亲还歪歪的靠在沙发上浅眠,似乎已经等了一夜。

“妈,起来带尚尚去睡吧!”我叫醒母亲,将儿子放在床上拉被子盖好。

此时已经是早上5:30,估摸着还能再睡一个小时,我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梦里的世界有花绽放,在春日的陌上,一朵两朵黄色的小菊花零星地开着。一个人影缓缓的向我走来,我拼命的睁开眼想看清他的模样,但无论如何努力都是徒劳。

“你是谁?”

“你是谁?”

“你是……”我蓦然间坐直起身,时间已经指向6:30。

来不及回忆古怪的梦境,我赶忙起身。今天是周五!传说中的恶魔之日,黑色星期五!也是李萌说的三天时间,她说给我三天时间,但我想了三天还是没清楚她给我这三天时间是用来干嘛的,看我表现还是等我灭亡,总之,这莫名其妙的命题,我是真的悟不出来。

花两个小时转车到公司,李萌并没有什么特殊表现。我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撑到下午三点,这时李萌过来了,她递给我一份打包的试卷说:“林姐,把这几份试卷校对了,下周一下午三点前交给我!”

我接过试卷,数了数份数:“40份?”

“多吗?”李萌扫我一眼:“别告诉我你完不成!”

我叹了口气,视线落在办公桌的转正申请上,我已经坚持半年了,但凡有一点机会,谁愿意眼睁睁的放弃?

可是四十份……

“萌萌……”我试图解释,“我孩子生病了,这两天都在发烧……两天时间……”

“我表示遗憾!但是……这不是你完不成的理由!”李萌摊手,“我们公司也有很多妈妈,他们的事业和家庭都可以平衡得很好,为什么到你这里就不行?”

我:“……”

接下四十份试卷,我开始忙碌起来,对课文对错别字对解释,各种核对各种查字典查课本查资料,时间很快到下午六点,我起身整理好东西,顺便带着卷子一起下班。

我想好了,周末的时间除带儿子打点滴外,其他的都用来校对试卷,两天40份应该是没问题。

回到家又是晚上7:40,我草草扒拉两口饭,带着儿子继续赶往医院。至于昨天李慕之的话,我压根没放在心上,第一我那手机已经用了两年多,压根没想要他赔,第二人家每天有很多事要忙,想赔恐怕也没时间。成年人的世界哪有那么多言而有信,大多数人能做到赔礼道歉就不错了。

到医院又是各种排队看诊,儿子的血检结果出来,确定支原体感染,这是一种能引起肺炎的微生物感染,医生说至少要打五天的点滴。也就是说,接下来三天的时间,我都必须得反复在医院和家之间来回跑。

我不得不打起精神面对。

凌晨三点,儿子的点滴输完,我带着儿子出院。今天的情况比昨天好些,才几分钟就等来了夜班出租车。

回到家老公还是没有回来,我打电话给他,对面声音嘈杂,他说,今天朋友生日,他们在KTV里唱歌。说着话还不忘录了一段视频过来,说老婆你放心,我不会对不起你的!

我看着视频里的灯黄酒绿,满屏的荷尔蒙和青春气息,突然间感觉这冬天的空气前所未有的冷,冷得让人心寒。我脱下衣服,用被子将自己紧紧的裹起来,然后将头靠着儿子温暖的小脸慢慢睡去。

周六早上六点半,我准时起床,校对了一上午的卷子,中午带儿子去医院打点滴。下午六点的时候,消失多天的老公终于出现,有他帮衬着,情况好歹是顺了些。然而我没想到的是,李慕之竟然直接找到儿科来,问我:“你的手机还要不要啊?”

我惊讶的看着他:“你还真的买了?”

“不然呢!”李慕之笑笑,从白大褂里掏出个用隔离袋装着的新手机给我,“你这个人啊,一点问责精神都没有,我把你手机弄丢了,赔你一个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你好像半点没放在心上,害我在医院门口等半天!”

“可是我没想过要你赔呀!”我怪不好意思,虽说丢手机确实给我带来一些麻烦,但我那手机早就出问题了,不值当再赔一个。更何况他半夜三更送我娘俩回家已经够意思了,我怎么还能要人家的手机?

“这位就是你爱人吧!”见我不接,李慕之转向我老公,“那天在地铁,我因为赶一个手术把您爱人的手机撞掉了,这个新手机您替爱人收着,就当是我的一点歉意吧,希望您爱人不要嫌弃才好!”

“啊?还有这事儿?老婆你怎么不跟我说?”老公笑起来,也不管我死命掐着他大腿,直接伸手把手机接了,“李医生你真是个好人,我老婆那手机啊,早就是破烂货了,她一个月那么点工资,也买不起新的,你这个正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应该是我老婆占了您的便宜才对,怎么还会嫌弃呢,谢谢您了!”

我的脸瞬间红起来,红到耳朵根。似乎所有的颜面都在刹那间落地,落地也就罢了,还被人在上面狠狠地踩了一脚。

庆幸李慕之也并没有长留的打算,他蹲下身逗了下儿子,饶有兴趣地说:“小朋友,你还要打三天的针,害不害怕?”

儿子睁着骨碌碌的大眼睛回答:“我不害怕,我是××队长,什么事情都能解决!叔叔,你要给我打针吗?那就快点吧,不然妈妈又要担心了!妈妈一担心,就会哭……”

我连忙去蒙儿子的嘴巴,这小家伙,也不知道是遗传谁的基因,嘴巴子厉害得要命。要让他继续说下去,我最后的那点矜持也快要被他抖没了。

“哈哈,好,你真是个勇敢的小队长!”李慕之哈哈大笑,看得出来他是发自内心的喜欢这个孩子。但不知为何,我却从他的笑声里听出一些落寞来,也不知道这李医生是何来历,家境如何,看他这个年纪,应是有家有室才对。

“看李医生的年纪,似乎比我年长几岁,家里也有孩子了吧?”我试探着问,心里却想,像他这样优秀的人,不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才有福气做他的妻子。

李慕之闻言一怔,笑道:“我哪有这种福气,半生老光棍一个,要是能有个这么好的儿子,做梦都能笑醒!你们呀,知足吧!”

说完话不再给我探寻的机会,转身告辞离去。

我看着李慕之的背影,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莫名的孤寂和悲伤。这种突然的感觉,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

“哇,最新款#%#%……”

老公拆开新手机,看看手机属性后一阵赞叹,一会儿感慨手机型号,一会儿感慨手机功能。病房里的空气沉闷而混浊,我整个脑子昏昏沉沉的,像一只游离海滩搁浅的鱼。耳中既听不进去老公的感慨,也听不进去周围人嘈杂的声音,满身满心,只有无限的疲惫和难捱。

一连两天,我的时间都泡在医院,到周一上班时,试卷完成差不多三分之二,我不得不打起精神全力以赴投入工作。

下午三点时分,李萌问我:“林姐,试卷校对完了没?”

我数了数桌子上的试卷,绝望的回答:“差五份!”

“差5份?”李萌挑眉,“为什么会差?5份并不多,你周末哪怕多抽一个小时的时间这5份试卷也就完了,林姐,混日子不是这么混的吧?”

我:“对不起!”

“还有这些地方……”李萌指着试卷,“校对符号是这么用的?早就跟你说过这里是空1/2字符,你空了多少?这里间隔明显超过标准,你看不见?还有这句话,你改和不改都是一个意思还改了干嘛?”

我:“对不起!”

“该改的地方不改,不该改的地方你改一片,林姐,你是来增加我的工作量还是减少我的工作量?好,这也就算了,我上周五给你的题你到现在还没校对完,你是要我们大家一起等着你吗?我们大家都停下来等着你一个人,你好意思吗?”

我:“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不知道说了多少个对不起,李萌停下来,最后跟我说:“林姐,对你我真的是尽力了,你再好好想想吧!这工作应该怎么改进一下,提高一下,能力不行可以学可以锻炼,但你的态度真的很有问题,这是我最后一次说你了,希望下次我再找你时不是跟你说劝退!”

我无语凝噎:“……”

能力有问题,态度有问题,脑子有问题……我还有哪里没有问题的?这还能治吗?从哪治起?

带着一脑子官司回家,照旧又是带孩子输液,输完正是半夜两点。好在这次有老公来接也就没有那么麻烦了。但我的心却一直不平静,这份工作还有坚持的必要吗?

我问老公。

老公具体询问了一下我的工作情况说:“不要怪我干涉你的工作,但你的这份工作真的不值得。首先你的直属上司对你没有任何规划和建设性的指导,只知道一味寻找错处横加指责,这样的上司本身就是一个定位模糊情绪化的人,你跟着学不到任何东西,也得不到任何尊重。”

“其次你的公司对你人生的成长没有助力,虽然我常常会打击你,但有一点我必须承认,你的潜力远远比表面看起来的要强大得多得多。而你的公司,是绝对给不了你合适的机遇的。这一点,你明白吗?”

“最后回到你自己身上,本身你对这份工作的态度也有很大问题,简单来说,你并不真正热爱这份工作!举个例子,工作中出现问题,正确的处理方式是反思,分析,改正,你呢?我猜你除了说对不起,其实什么也没做。”

“任何一份工作,得过且过都是不行的,你得想清楚,你能从这份工作里面得到什么?薪酬,成长?若两者都得不到,那还不如不做!”

我听得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平时二百五一样的老公,会说出这样一番振聋发聩的话来。

“那我应该怎么做?”我问他。

“辞职!”老公说,“去寻找更适合你的东西!”

“可是我换工作,还不得从底薪开始?”

“你现在难道不是底薪?”

我:“……”


第二天上午九点,公司准时开会。

我坐在凳子上,一边听同事的汇报和总结,一边想入非非,该怎么辞职会体面些。

马上领导的任务布置下去,轮到李萌发言,她说:“我希望我们公司有些新人积极一点,认真一点,该学的学,该做的做,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来等你……”

我:“?”

这话,不就是她昨天说我的?同样的话昨天私下说,今天当着全公司五十多人说,这是要当众戳我脊梁骨吗?!

李萌接着说:“有的人是能力不行,有的人是态度不行,有的人是能力不行还态度不行,这样的人你要我怎么教?”

我:“???”

我们公司新人有几个,大家都清楚。而属于李萌管辖的却只有一个我。她话里话外如此苛刻,这已经不止是单纯的批评,而是刻意的针对。

果然,我感到周围领导的目光直直向我射来,一道道目光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似要把我挖肉凌迟。

“最后我要说一句,我们公司不养闲人,我希望我们的新人能够积极主动的做事,争取早点提升自我,而不是白吃饭不干事,混吃等死……”

话说到此处就不是批评,而是羞辱,赤裸裸的羞辱了!

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会议桌前排,“砰”地一声将一份材料扔在桌上,这是我花了一个上午整理的工作报告。

原本我是将它整理出来,打算辞职后做工作交接用的,但眼下我觉得没必要了,既然某些人觉得我好欺负,我就应该用它来给所有人开开眼。

全公司震惊起来,包括会议桌前的一干高层!大家一致惊诧莫名地看着我。

我将整理好的材料一份份铺开,微笑着说:“很抱歉打扰一下大家,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李组长口中那个混吃等死的新人——林雪!既然李组长说我混吃等死,那么我就有必要告诉大家我是怎么混的!”

我拿出一张考勤记录表:“首先从考勤开始,从2019年1月入职到今天,我每天早上6:00起床转三趟车到公司,30多公里路程两个小时,上班地点横跨半个城市,但我的打卡记录每天都提前半个小时,无迟到,无请假,无旷工,无早退,如果大家不相信,有真实记录为准!!”

接着我拿出一份工作量报表:“再说说我这半年的工作情况,入职之初,李组长给我一份毛校稿让我学习,一学就是一个星期,其间没有收到任何明确指示,要学什么不学什么学多长时间,要达到什么效果,没有任何指标!我就这样学了一个星期后,李组长让我编辑四年级试卷并起草四年级同步,我全部按时按质按量完成。除此之外,我还审改完成五年级同步并试卷。也就是说,这几个月的时间,我的工作量与其他在职同事的工作量是完全同步的,如果大家有异议,这是我的工作量表,完全有据可查!”

“接下来说说待遇问题,我入职之日,HR跟我说的是三个月转正。但直到目前为止,我的转正申请还搁在办公桌上发霉!我还是拿着每个月三千的工资,每天承担着16到24不等的交通费用以及漫长的四个小时的时间成本,就为了来贵公司吃白食!”

“最后,给大家解释解释我为什么会混吃等死?上周五下午三点李组长给我40份试卷,要我在昨天下午三点前全部校完。但李组长不知道的是,我的孩子每天都要去医院,而我平均每天休息时间不足三个小时,如果大家不信,同样有我这几天的出行记录为证!”

“我不仅是贵公司的员工,我也是一个母亲!在此我要跟李组长说一句:您也是女人,您也有一天会成为一个母亲,如果成为母亲那一天,您还能将那些所谓网络红文里面的职场规则都奉为圭臬执行到底,就如同您今天要求我这般要求您自己,那么,我才敬你是条汉子!”

“我的话说完了,感谢大家的聆听!鉴于李组长对我的人格诋毁已经超过了批评指正的范畴,所以,我有权利要求李组长停止对我各种情绪化的指控,并向我赔礼道歉!当然,如果李组长觉得我真的不行,请有一说一,以事实,以数据,以真实论据说话!”

……

半个小时后,我和李萌一前一后从公司高层办公室出来。

公司的处理结果,希望我们两个人协商解决矛盾,一切以公司大局为重。但我知道,协商也不会有结果,李萌身居要职,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公司怎么都不可能为了我一只老菜鸟而得罪能力更强的李萌。

所幸我也没有留下的打算,于是便收收东西,麻利的递了辞呈。

下午两点,我正式离职。

离职前李萌找到我,红着眼对我说:“对不起,林姐!我没想到自己的言行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压力,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年纪比我大,阅历也比我多,很多时候我总是不知不觉把你当做大姐姐,可能对别人我会耐心指出的问题,到你这里就变成了撒娇发脾气,但我对你真的没有坏心思,我是真的……真的……觉得你比我们年长,就该比我们都做得更好……”

因为我年纪大,所以我该跑得比谁都快……因为我年纪大,就可以对我无理取闹发脾气……感情我工作上的对错都不是对错,年纪大还脓包又老好才是天天被你狂喷的理由是吧?

从没见过把职场不公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的,我仰天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开,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我是个三十+的职场母亲又怎么了?难道家庭主妇转战职场就一定得低声下气唯唯诺诺?

没有哪一份工作可以捆绑人至死,也没有哪一种生活能凌驾于尊严之上。前九十九步的退让是生活,最后一步的坚守是尊严。

当然,我之所以辞职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我真的不适合这份工作。人一旦上了年纪,就像李慕之说的一样,要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不能做的事换了就是,月薪三万的工作不多,但月薪三千的工作,并不少!

下午回家,我告诉老公我辞职了,老公只回了两个字:“漂亮!”

由于程序走得比较快,今天带儿子去医院的时间便早了些。

医院门口遇到李慕之,他还是一身白大褂,光彩照人的样子。

“怎么样?孩子好点没有?”

“好多了!”我笑笑,教孩子给他打招呼,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认识他时间不长,但感觉他就像多年的老朋友似的,不熟悉,却也并不陌生。

打完招呼,我们分两个不同的方向走,他去肛肠科,我去儿科。进门时两个小护士叽叽喳喳的走进来,一个笑嘻嘻地说:“看到了吗,那就是我们医院最年轻的主治医师!约翰霍普金斯大学毕业,从业至今没有家室,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他!”

“谁告诉你他没有家室的?!”另外一个小护士翻白眼,“什么黄金单身汉,我呸!如果真那么优秀,也不会在妻子生产当日缺席,导致妻子抑郁症发作跳楼自杀了。都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你呀,不要只忙着花痴,还是先打听打听下过往再下手吧!”

“可是,他真的好有气质……”

两个小护士说着说着,渐行渐远,我默默地听着小护士的八卦,震惊于李慕之竟然有这样悲惨的过往,心中却对他存了几分敬意。那样优秀的人,却有这样惨痛的经历,想来这世间的人都是这样的罢?撕开光彩靓丽的外衣,谁的骨头里没浸着过往的腥风血雨?

“活着多好啊,只要活着就能看见春暖花开,看见花好月圆,而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蓦然想起李慕之那天晚上说这句话的语气和神态,原来他说的并不是随口的心灵鸡汤,而是真正的刻骨铭心的人生阅历,也怪不得他看到我儿子会笑得落寞了,想来也是触景生情感慨良多吧。

我边走边想,等过了这段时间,工作好一点了,我必定是要把手机的钱还给他的,不然这样还真的说不过去。

有了智能手机,一切就不同了,全线铺开的数据网络,将我带孩子输液的时间缩短了将近一倍,下午三点多,孩子的输液已经完成。我带着儿子走出医院门口,准备坐地铁回家。

“喂,林雪,你要回家吗?”李慕之不知从哪里跑出来,此时他身上的白大褂已经换了,换成平时的休闲常服。

我惊讶的看着他:“是呀,你怎么在这儿?”

“我交班了,恰好也要回家,要不我带你一趟?”李慕之走过来,一把抱起我儿子,“小家伙,叫叔叔!”

“叫叔叔有什么好处?”

“叔叔送你回家,还可以给你买玩具!”

“好,叔叔!”

我抬头看了看高耸入云的医院摩天大楼,笑着调侃:“什么时候这个医院的医生这么闲了?还有时间拐卖妇女儿童?”

“我承认我是拐了,但我可没有卖啊!买卖妇女儿童是犯法的!”李慕之笑起来,抱着我儿子走向玩具店。我瞬间被闹了个大红脸,难堪的说:“你不要给我儿子买玩具,这样会教坏他的!”

李慕之当然不会听我的话,一大一小两个人在玩具店选了很久,最后敲定一款蓝色玩具公交车。我连忙抢着去付钱,可惜的是尽管我人很想冲在前面,裤腰带却不允许我冲在前面,我那三千块的工资,早在来来往往的冲锋陷阵中濒临弹尽粮绝了。此时让我一次性给儿子买两百多的玩具,那还不如让我抹脖子痛快些。

结果被李慕之眼疾手快的抢了先。


回去的路上尚尚很是活跃,我却有些尴尬,不知道该聊些什么。这世上有些东西就像罂粟,埋在最深的土里烂成渣,它就是养料,但若让他遇见合适的温度和湿度长出来,它就是毒药。

而我,作为一个已婚人妇,大致是不会想服下这样的毒药的。

“怎么?黛玉姐姐今天不哭了?”李慕之隔着反光镜看我,笑呵呵的样子。

我:“……我也不是天天哭的好吗?对了,还没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有空送我们娘俩回去,你都不上班的吗?别骗我说什么你恰好下班,医院这个时候可没有医生下班的常例!”

“呀,又被你猜到了,你还真是……女人呀,有时候还是不要太聪明的好,不知道吗?聪明女人容易累,聪明得恰到好处才是智慧!”李慕之一板一眼的,完了却自己都憋不住,哈哈大笑道,“其实是只有我一个人不上班,严格的说,每年今天我都不用上班!”

“哦?”我的好奇心瞬间被勾起来,“为什么?”

李慕之掏出一根烟,随意的点上:“你有没有听人说过,三年前我们医院发生过一起骇人听闻的产妇坠楼案?!”

我:“……”

我一时紧张起来,没想到李慕之竟然会提起这茬,我以为这样的伤痛任何人都是想藏着的,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接话。

“那个产妇就是我的妻子!”李慕之熟悉的喷出烟圈,一只手放在车窗上,一只手熟练的握着方向盘,“当时,因为一个同事产假,我被临时排了一台手术,但我没想到……出来时等待我的不是母子平安,而是……”

“我看见法医在下面勘察现场,我的妻儿,就那样那样……那样躺在地上,一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跳楼……”

李慕之的眼眶红起来,脸上出现少有的,绝望的神色。

我扯出一张纸递给他,轻声说:“节哀!”

三年前这件事曾在当地新闻上播过,死因是产妇抑郁自杀,当时好几个地方都爆出产妇因为产后抑郁带孩子跳楼的新闻,这件相比其他案件简单得多,所以新闻播放时也就是一带而过,后续便不了了之了。唯一能肯定的是,那些对别人来说一带而过的事情,对当事人都是生不如死的经历,也不知道李慕之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想必……很难吧?

“谢谢!我不需要!”李慕之摇头,“其实这么些年,我早已接受现实了,可我不相信我妻子是自杀的,她是那么热爱生活的一个人,怎么会抑郁……”

“有时候我甚至怀疑,她的死不是自杀,而是他杀,有人用她的死掩盖了其他东西……”

“所以,从那以后,每年的今天我都不上班,我要那些人知道,不管时间过去多久,还有人记着今天……还有人记着,在这样的蓝天白云下,曾有一个产妇以那般残忍的方式被……”

话题说到这里戛然而止,我抬头看看外面的天气,蓝天白云青山高楼,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同。然而这样阴郁的李慕之是我从来没见过的,也是我从未了解过的。也许这才是真实的李慕之,那个藏在天使白大褂下面的灵魂有着让人无法体会的惨痛与孤独的李慕之。

这一刻我才知道紧张,紧张出汗来,我对这个男人一无所知,但他却知道我的一切,丈夫,孩子,包括我……

“怎么?害怕了吗?”李慕之笑起来,再次抽出一根烟点上,“其实,你不必害怕,自从妻子死后,我已经很久没有跟人说过这些事了,今天也就是单纯的跟你聊聊天。人啊,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在某些时段会遇到某个人,你对她莫名的信任,欣赏,想把所有的话告诉她,跟她说出所有的失望、怨怼、心酸、委屈,但过了那个时间段再遇见她,情况或许又是另外一回事了。你……对于我来说,或许就是这样一个人吧!”

“然后呢?”我问。

这是一个不成熟的问题,不成熟且幼稚,幼稚到问出口的这一刻我就开始后悔,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然后……”李慕之微笑,全然不在意我的幼稚,“然后你就到家了!”

我这才注意到车子已经停在我住的小区楼下,超市喧闹的打折宣言伴着药店打折的喇叭声将我从略显暧昧的氛围中解救出来,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放松些,之后李慕之打开车门,笑着对儿子说:“请下车吧,勇敢的小队长莱德!”

“好,我来啦!”

儿子抱起玩具车,欢快的向他扑去,我却先一步将儿子抱过来,从另一个方向下车。

“喂,没必要吧女士?难道我单身狗就不配有父爱吗?”李慕之脑袋搁在车门上,隔着车子卖萌,“好歹我也送过你两次了,把你儿子借我抱抱行不行?”

我一脚踢上车门,严肃的说:“我很感谢你的帮助,但下次如果有机会见面,我希望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三番五次的接近我,有什么目的?”

“目的……”李慕白摊手,“交朋友又不是写教案,还得弄个教学目的?再说了,你看看你全身上下,哪一点能让人产生不轨的冲动?”

我:“……”

“李医生说得对,媳妇,你这问题问的,我都替你脸红!”老公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笑道,“人家李医生不就看着你可怜帮了你两次吗?还能有什么目的,图财?拉倒吧,负债十几万,图色?看你这颜值,胸前可跑马,脸上可垦荒,我要是李医生,我还觉得亏了呢,李医生,您说是不是?”

“是啊是啊,不过我有的是钱,欠债十几万不是个事儿,至于颜值嘛,我还就喜欢一边跑马,一边垦荒,那又如何?”

“哦……呵呵……李医生还真是口味独特,感谢您这么无私奉献鞠躬尽瘁,送我老婆孩子回来,我都不知道原来你们医院还带专人接送的,要不下次去你们医院,也让我体验一把这种星级待遇怎么样?”

“没问题呀!”李慕之笑得花枝招展,“我们医院救护车专车专送,独家病床,专人伺候,全城环游,鸣笛清道,不堵车,不抢位,有排场,倍有面儿,只要你愿意,欢迎你来体验!注意要早点来哟,我在抢救室等你!”

我:“……”

什么情况?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神仙打架?

老公脸都绿了,从我怀里一把抱过儿子:“救护车既然那么好,还是李医生自己留着用吧,儿子,媳妇儿,我们走!”


“麻烦你跟我解释解释,这个李慕之是怎么回事?”

等我们一家人进了电梯,老公突然甩开我的手,厉声质问。

我愕然:“尚少强,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不知道?”老公脸色很不好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俩早就认识了吧?无缘无故送你回家送你手机,你特马当我是死的?”

“难道不是吗?”我反唇相讥,这些天积累的怒火一触即发,“尚尚发烧一天一夜,你在哪里?我半夜三更带孩子输液,凌晨四点在大街上打车,你在哪里?我带孩子一个人在医院,自己挂号自己排队自己拿药自己给孩子喂食喂水,你在哪里?你今天陪客户吃饭明天陪朋友过生日,孩子在医院几天你一点情况都不知道,你凭什么来质问我?”

“所以这些就是你出轨的理由?”老公的身影逼过来,差不多要把我挤进电梯的角落:“我为了你为了这个家在外面累死累活,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累死累活?半夜三点在KTV狂欢就是为我们娘俩累死累活?尚少强,别把堕落不堪当激流勇进行吗?”

“堕落不堪?哦,堕落不堪?”老公冷笑,“终于说出你的心里话了?林雪,我是堕落,可我也没有去勾搭别人,做对不起你的事儿。你倒好,不声不响啊,柔弱小白莲啊,一个没看住老子的头上就特马一片草原?”

我:“……尚少强,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怔怔的看着这个男人,这个我以为可以共度一生白头偕老的男人,他可以彻夜不归,我却不能脆弱半分,他可以花天酒地,我却得月白风清,他可以颐指气使,我却不能为自己辩解一句,甚至他可以任意辱骂,放肆泼脏水,而我却连解释一句,或者跟别人有任何看似越轨的行为都是错,这样的双标,可耻又无知的双标,竟然出现在眼前这个我视为终生依靠的男人身上……

“我说,你背着我出轨,你勾搭奸夫!”

老公再次重复了这句话,尤其“奸夫”二字咬得极重。原来脏水是这么容易泼的,男人要你肮脏起来,下半身都不用动,两片嘴皮就做到了。

我苦笑:“是!那又如何?”

“啪!”

迎接我的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爸爸,你干什么?不要打妈妈,你这个坏蛋……”尚尚吓得哭起来,伸出双手下意识的寻找拥抱,我连忙将他接过来抱在怀里细心宽慰。

但我的心在流血!

结婚这些年我们经历过多少,从曾经的寸步不离到如今的彻夜不归,从最初的相濡以沫到如今形同陌路,我们之间原来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走散了,人散了,心也散了,就连最后维系亲情的那一点耐心也散了。

我以为这一天会很漫长,我以为当这一天来临时会痛不欲生,然而并没有,此刻的我内心极为平静,就像扎头发的时候,一根头发扎的很紧时会很疼,牵着头皮扯得动一下就疼进心里,但如果一把把它扯断了,那就不疼了,你甚至会感觉到轻松,甚至是解脱。

我总觉得我跟尚少强会解脱的,从他第一次夜不归宿开始我就有这样的感觉了,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这么迅速!

“既然你说我勾搭奸夫,那就放了我,让我去找奸夫好了,尚少强,我只有一个要求,离婚后孩子归我!”

我抱着孩子率先出了电梯,他沉默的跟在我后面,但我确信,我说的话他听得见。

我们一前一后的走到门边,母亲为我们开了门,儿子突然扑进母亲怀里伤心的哭起来:“外婆,爸爸妈妈打架了,他们是不是不爱尚尚了,尚尚好害怕!”

母亲愕然:“你们……”

我强撑起笑容:“没有的事,妈,我跟阿强闹着玩的,尚尚年纪小,不懂事,被吓到了!你带着他去卧室玩积木吧!”

母亲半信半疑,但还是听话的抱着孩子进了儿童房。

我拉着尚少强进房间反锁上门,伸手就要去开床头柜。那里有我早就准备好的离婚协议书,很久了,记得当初我起草这份协议的时候,尚尚还两岁不到,因为孩子教育的问题我们爆发严重意见分歧,那时,他打了我!

当时他那充血的双眼,重重落下来的巴掌,让我对这份婚姻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阴影,所以我才准备了这份离婚协议。

然而还不等我打开床头柜,尚少强已经抓住我手的将我整个摔到床上,“咚”的一声,我的头撞在席梦思的床头木板,瞬间疼得眼冒金星!

“你要离婚?”

“没错!”

“就因为他给你买了个新手机,你就要跟我离婚?”

“尚少强,你有毛病吧?咱俩的事儿是咱俩的事儿,你扯他干什么?”

“没有他你会跟我离婚?”

“会!”

“啪!”

又是一巴掌落到我脸上,“你就是个婊子,这些年老子养着你供着你,没让你吃过一点儿苦受过一点儿罪,你倒好回头就给劳资带绿帽子!”

“我没有……”

“你没有你会离婚?!找到大树了是吧?攀上高枝儿了是吧?你就是欠收拾的种,还有脸表现得那么清高……”

接着他开始撕扯我的衣服,蹂躏我的身体,无所不用其极,各种耳光和折磨……

我的后脑勺碰坏了,渗出血来,他不管,只是愤怒的折磨我,疯狂的折磨我,好像我不是人,是个玩具,是个可以任他发泄的玩具。

那令我恐惧的眼神,仿佛要吃了我的眼神,那让我觉得自己似乎游荡在死亡深渊的眼神,再一次在他脸上出现,我看得清他脸上的血管,看得清他颈上的血管,看得清他每一寸毛孔里充斥的戾气和凶狠,我想逃,却逃不掉,我想喊,却喊不出口,因为外面是我年逾七十的母亲和年仅三岁的孩子,我怕这狂暴的风雨会吓到他们……

我只能沉默的忍受,咬着牙根,等待暴风雨过去,也祈求我的身体能抗过去,我还能活着,好好的活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停下来疲惫的坐在床边,整个卧室已经一片凌乱。

“林雪,想跟我离婚,你想清楚了吗?!你身负债务,又没有赚钱能力,就算你去起诉又怎么样?法院会把尚尚判给你?”他从后勒着我的脖子,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生怕我听不清,“你想想看,我,尚尚第一监护人,30岁,月薪上万,我父母,尚尚第二监护人,四十岁,存款百万;你,尚尚第一监护人,30岁,目前失业,你父母,尚尚第二监护人,70多岁,无业农民,无劳动能力。你说,法院会把尚尚判给谁?”

“亲爱的,法院,是不讲情的……应该说,这世界……都是不讲情的,强者为尊……懂吗?你想离开我,去跟你的小情人生活,可以呀!给我一百,哦不,一千万,换尚尚的抚养权,你去问问他,愿不愿意?哈哈哈,哈哈哈……”

他穿衣服,边穿边笑,笑我的自不量力,笑我的软弱渺小,他笃定了我离不开尚尚,他知道就算我全方位无懈可击,尚尚也一定且必定是我的死穴!

是的,他比我成熟,比我睿智,比我狠毒,他知道从哪里下手会让我生不如死,从哪里敲打能让我知难而退,他狠毒的掐断了我所有的前路和退路,然后站在断掉的路边嘲笑:来呀,跳下去……可我赌你不敢跳……你说呢?

是的,我不敢跳!

就算此刻我心里的世界已经流血漂橹,就算此刻我身上的伤痕已经让我昏昏欲睡,然而我还是坚持着一步一步从床上爬下来,随便找两件能遮住伤口的衣服穿上,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太狼狈,然后,打开门出去……

尚少强去洗澡了,母亲伸手将我拉进次卧,用她那双干枯的,充满老茧的手帮我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雪儿,跟妈说实话,尚少强是不是真的欺负你了?”母亲问,声音沉静而有力。

“没有的事!”我否认,“你不要听孩子瞎说!我很好的,真的没事……”说着说着,却连自己都骗不过自己,怔怔的落下泪来。

“哭什么呀?孩子!”母亲嘴唇微微颤抖,拉过我的手紧紧的握着,仿似这样就能给我力量似的,她轻声问,“还记得当时你不顾妈的反对要跟尚少强结婚的时候,你是怎么跟妈说的吗?”

我沉默,脑中蓦然想起结婚的前一天晚上,因为双方礼节的差异,我父母和尚少强的父母闹了很大的矛盾,那时母亲就问过我:“雪儿,你嫁给尚少强,图的是什么?”

当时我的回答是:“妈,我爱他,我从来没有这样认真的爱过一个人,爱到什么都不在意。所以不管是好是坏,我都要给这份爱情一个结果!”

如今,这个结果有了吗?

有了!

轻视,否定,不负责任,怀疑,家暴……

这便是结果,我要的结果。

我曾经那样不管不顾,付出所有的耐心和爱心来等一个人成长,可他,他不顾我……

我曾经那样委曲求全,不抱怨不奢求,一心一意的只想和他好好活下去……可是,他不珍惜我……

所以,如今我倦了,爱一个人至深别无所求,但最起码要能换回对等的体谅和克制;如今我放了,放过这揪心的爱,也放过在这爱里伤痕累累的自己,所以……

我输了!

输在……我一直以来是多么的……多么的想和他好好过下去……

我扑进母亲怀里哭到窒息:“妈,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知道错了,就要改错啊……”母亲拍着我的肩膀,像小时候拍我的肩膀一样,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儿地说,“雪儿,要知道你的来处在哪里啊,要记得妈当初捡垃圾供你上大学,不是为了让你给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你明白吗?一时的错误并不可怕,怕的是明明知道错误还要装作看不见的样子,稀里糊涂的活下去……”

我只是哭,六神无主地哭。

母亲颤巍巍的站起来,从抽屉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纸包递给我:“拿着这点钱,逃命去吧孩子,不要顾虑我,也不要担心尚尚没人照顾。有妈在,任何人都抢不走尚尚,你已经在这个困局里呆太久了,你该去寻你的路,一条不依靠任何人也能好好活下去的路……”

我抬起头怔怔的看着母亲,母亲别过头去,再不看我。但我知道,那双眼里一定是有泪的,悲哀而伤情的眼泪……



半个小时后,我打车来到医院,医生给我做了检查,全身上下多处淤青,背部严重水肿,脸部双颊肿胀明显,手臂,双腿多处暗伤!当然,最严重的伤在头部,因为失血过多,我才下车就昏了过去。

这些,都是我的男人赋予我的,那个男人,那个我以为可以一生一世走到头的男人,我对他无数次的抱有幻想,无数次的给予希望,无数次的跌倒又站起我都告诉他没关系的,只要努力我们就一定有未来,可他……他骂我婊子,说我出轨,冤枉我勾搭奸夫……

而他敢放肆的理由,无非是因为,我是婚姻中的弱者!

没错,弱者!

虽然我并不喜欢这样定义自己,但我的确是婚姻中弱势的一方:体能弱势,毫无疑问,面对他的暴力我没有反抗能力;职业弱势,我没有稳定的工作,不能赚钱养家;收入弱势,辞职后的我没了收入来源,别说承担不起尚尚的抚养费,连我自己的生存都成问题;道德弱势,这件事往大了闹,十个不解内情的观众十一个会认同我是个婚内勾搭奸夫的婊子。这世间的公序伦俗向来如此,男人出轨,是外界诱惑,情有可原;女人出轨,是道德堕落,罪不可赦!最后,情感弱势,尚尚是我的唯一,是我愿意放弃一切尊严选择苟且的唯一理由,只要他手里握着尚尚,我就离不开他的牵制和羁绊……

但他忘记了一点……

在成为他的妻子之前,我接受过良好的教育。

而教育的意义,大概就是给人以逻辑的理性,思辨的智慧,绝地反击的头脑与勇气……这些才是一个人无数次倒下去又站起来的资本。

我在医院输了两天的液,这两天,我只做一件事:反省我落到今天这步田地的原因,思考解决问题的办法。

依靠别人是不行的,那种一个男人靠不住了马上出来一个天使替你摆平一切的情节只有电视剧里才会出现。

独立自主,自力更生,这是进学校那天就用大红油漆刷在墙上的宣传标语。可笑的是,多年后的我才反应过来它的意义。

我决定以退为进。

所以我既没有打电话给李慕之,也没有向任何人求助,只是在第二天下午的时侯打了个电话给尚少强,提醒他带尚尚去儿童医院输液。

“你呢?你去哪儿了?”他问我。

“我在医院!”我说,然后把我的伤势鉴定并几千的住院治疗费用发给他,说:“看到了吗?这就是你动手的代价!”

他沉默一会儿,问:“他呢?”

我哑然发笑:“你听着,我只解释一遍……”接着我把认识李慕之的过程简单的编辑一下,发给他。至于他信不信,这在夫妻关系里不是重要的事情,重要的是,我服软了,他的面子便

两分钟后,他转过来5000元并备注:“对不起,雪儿,我爱你!今天我准时下班送儿子去医院,完了马上过来陪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好好过下去……好吗?”

我没说什么,沉默的挂了电话。

我故意选了一家跟李慕之没有任何关系的医院,是为了委婉地撇清我和李慕之的关系,而发给他的伤情鉴定,是为了激起他的愧疚之心,让他心甘情愿出这笔医药费。至于为什么不联系李慕之,因为我了解尚少强的性格,他自私,心狠,现实,无所不用其极,那些他在家暴时威胁我的话听起来像是一时气话,但若我受不住激去找别人,那便会成为他反咬我甚至捆绑我的最佳手段。

果不其然,两个小时后,尚少强带着儿子来到医院,见我身边的确没有别人,脸色才好了些。开始对我甜言蜜语的哄起来。

我没有理他,只是在一旁逗儿子说话,小家伙看见我手上的输液管很是心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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