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赐履按:前80年,燕王刘旦、盖长公主,以及上官桀父子、桑弘羊等,联合起来打算谋反,消息泄漏,霍光闪电出击,将上官父子、桑弘羊等诛族,燕王刘旦、盖长公主自杀。这次叛乱,史称“燕盖之乱”(详见拙文《燕王谋反上了瘾,上官也发皇帝梦》)。至此,几乎所有的反对派,毕其命于一役,霍光在朝中地位愈发稳固。霍光一眼望去,满朝都是自己的人,心下甚慰。然而,前78年,发生了一件事,似乎现实情况,没有霍光的感觉那么好。
燕盖之乱后,桑弘羊的儿子桑迁出逃,曾投靠过桑弘羊从前的部下侯史吴(侯史,复姓)。稍后,桑迁被逮捕处死,侯史吴逃亡。再稍后,政府颁布赦令,侯史吴投案自首囚禁在监狱。廷尉(司法部长)王平、少府(宫廷供应部长)徐仁,会同审理,认为桑迁是受其父桑弘羊谋反的牵连,其本身并未参与,侯史吴窝藏桑迁,不是窝藏谋反者,而是窝藏被连坐者,于是按赦令赦免了侯史吴之罪。
柏杨先生注:前79年,六月,中央政府“赦天下”。此次赦免侯史吴,即以此为依据。但,赦令分为“赦天下”和“大赦天下”两种,仍有不少罪,诸如谋反之类的大罪,不能赦免。此次,侯史吴案再起波澜,即因此。
前78年,侍御史(执法监察官)重新查处此事,认为桑迁精通儒家五经,明知其父背叛朝廷,却不加劝阻抗争,与他自己谋反一样;侯史吴原为三百石官吏,却窝藏桑迁,与一般百姓窝藏普通罪犯不同,侯史吴不能赦免。于是,奏请朝廷重新处治侯史吴之罪。
衣赐履说:看到此处,我们的第一反应,应该是说朝廷派人对刑狱进行复核,发现了错误判决,予以纠正。然而,在非常时期,很多看似平常的举动,其后面则隐藏着巨大的政治图谋。侯史吴案件,就是如此。
果然,侍御史除了奏请朝廷重新处治侯史吴之外,对廷尉王平、少府徐仁也进行弹劾,指控他两人为谋反者开脱。这罪过就大了,轻则杀头,重则诛族。而且,两人的背后还有一位政府巨头,就是宰相田千秋。
衣赐履说:廷尉和少府,都位列九卿,属于朝廷重臣。倘没有人撑腰,侍御史岂敢轻易弹劾?
徐仁是宰相田千秋的女婿,徐仁被弹劾,田千秋立即嗅到了巨大的危险,于是,多次为侯史吴辩护,但是,毛用没有(宰相说话没用,当是霍光不准)。于是,为了增加砝码,以取得大将军霍光的认同,田千秋在公车门(未央宫北门)召集中二千石官员及博士官,举行一次高级别会议,商议应判侯史吴什么罪名。然而,参与商议的官员都知道霍光的意向,所以一致指控侯史吴为大逆不道。田千秋意识到,他已无能为力,第二天将讨论结果,专案奏报。
衣赐履说:从记载情况看,我们看不出侯史吴犯了多大的罪,以大将军和宰相的高位,对这样一个前三百石官员(现在可能是普通百姓)如此上心,甚至发展到角力的程度,那么,其最终的目的,又岂在侯史吴身上!我们有理由相信,徐仁和王平在审理此案时,未必是当成严重罪行来处理的,但他们真的没有料到,此案端得无比凶险。那么,侍御史专门复审,定为大罪,同时弹劾九卿高官,当有人指使,谁呢?应该就是霍光。霍光平息了燕盖之乱后,声势空前显赫,绝大多数朝廷官员一定噤若寒蝉,但想必还是有不那么服气的,比如徐仁、王平,以及他们背后的宰相田千秋。于是,霍光要把侯史吴案放大,一是借这个事儿,清除异己;二是要让朝臣们站好队。徐仁、王平,正好拿来祭刀。
田千秋已任宰相十多年,历经无数政治斗争,他意识到,事态的发展,全在霍光的态度,他多次为侯史吴辩护无果,知道讲道理是没有用的,那就只能作一回困兽之斗。于是,召集高官会议,妄图借助会议决议来迫使霍光收回成命。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满朝文武,全是霍光的人,表决结果一出来,老田就如掉入冰窟,他知道事情已无可挽回,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己怎么能够躲过此劫。
果然,霍光的反应非常激烈,他认为田千秋擅自召开高官会议,是故意在朝中制造官员之间的对抗之势(原文为“光于是以千秋擅召中二千石以下,外内异言”),就将王平、徐仁逮捕下狱。这一行动,使朝廷上下一片震惊,官员都认为宰相田千秋在劫难逃。
衣赐履说:大汉宰相,召集官员开了个会,居然使朝廷上下一片震惊,官员都认为田千秋在劫难逃!这是什么道理?说明,满朝文武,都知道田千秋得罪了霍光,得罪了霍光,就只有一死。
所有人都在观望之际,太仆(交通部长)杜延年致书霍光:
官吏放纵罪人,有通常的处罚方法。如今进而诋毁侯史吴为大逆不道,引用的法律条文,似乎有些勉强。再说,宰相平日并没什么主见,但一向习惯为下面的人说情。至于擅自召集高官举行会议,确实有些无礼。但我觉得宰相在位已久,又是先帝(武帝刘彻)任用的老人,除非有什么重大过失,否则不可废弃(杜延年的书信,直指霍光要办了田千秋,可见,史书虽未记录,霍光已经放出狠话了)。近来,不少百姓们说刑罚过重,官吏们执法苛刻,罗织罪名。如今宰相召集会议,商议的又是刑狱之事,如果因此案而连累宰相,恐怕不合众心,可能造成官员喧哗,小民私议,导致流言四起。果真如此,我担心将军您在天下人面前名声受损啊。
霍光一琢磨,杜延年说的颇有道理,但依然认定王平、徐仁玩弄法律,将他们下狱治罪。夏季,四月,徐仁在狱中自杀,王平与左冯翊(北长安市长)贾胜胡,都被腰斩。但此案并未进一步提高级别,宰相田千秋未受牵连。前77年,田千秋在宰相位子上去世。
衣赐履说:杜延年的上书,保了田千秋一命。这封书信,侧重点不在是非对错,而是直击霍光的名声。也就是说,大将军霍光与宰相田千秋的争端,不在对错,而在实力。
杜延年,是霍光的嫡系。他由霍光提拔,最初在大将军府办事,燕盖之乱时,正是他及时上报上官桀等准备谋反的消息,使霍光能够占据主动,及时剿灭。杜延年因功封建平侯,不久之后,升为太仆(交通部长),位列九卿。
我们回过头再想一想,这个侯史吴窝藏桑迁的案子,有那么严重吗?最后竟致杀了廷尉、少府和左冯翊,甚至差点要了宰相的命?从我们普通人的角度看,估计大多数人都会觉得霍光有点小题大做了吧,但对于官场中人,尤其是金字塔顶端的人,恐非如此。
一个人拥有了至高权力,想不独裁,很难。霍光不是皇帝,所以他手中的权力是有限制的,是要打折扣的,这一点,是霍光始终担心的。前向,一举平叛了燕盖之乱,声威更盛,但是,高处不胜寒。燕盖之乱,给霍光敲响了警钟——有人对他不服。于是,霍光就要看看,是不是还有人不服?这就要让朝臣站队了。此时,朝中有实力的,只有霍光和宰相田千秋,虽然田千秋为人比较厚道,但毕竟是宰相,想来有些地方并不支持霍光,于是,霍光就要找机会清理。侯史吴案,就是一个好机会。说到这里,是不是有一点指鹿为马的感觉了?
前208年,赵高把李斯弄死之后,当了宰相,搞了一出指鹿为马的把戏。看似荒唐的举动,其实质是要分辨,谁是我的人,谁不是我的人。
霍光指使人重审侯史吴案,连坐到九卿级别的官员,看似小题大做,其实质也是要分辨,谁是我的人,谁不是我的人。君不见,田千秋以宰相之尊,召开高官会议,想把自己的女婿择出来,居然没有一个官员支持他,这与官员们指着鹿说是马有区别吗?特别是老田还亲自组织了这次会议,官员们想不站队都不行,使这一出“指鹿为马”搞得非常完美。
如果说有区别,只是赵高选的具体方法,痕迹太重罢了。
可能我们还会问,用这种方法来验证,即使官员们都屈服了,也不能保证他们的忠诚啊。
是的,的确不能保证忠诚,但至少能知道,谁不敢跟我作对。至于验证下属是否忠诚的方法,我想,不但当时没有,现今和以后,也不可能发明出来,呵呵。
好了,此番,大将军霍光完胜,可以高枕无忧了吧?很可惜,没有。高处的寒冷,霍光当深有体会。为了永保霍家的富贵,霍光做了一件比“指鹿为马”还要荒唐搞笑的事,他居然下令让宫女们全部穿上连裆裤!哈哈哈。且听我细细道来。
昭帝刘弗陵八岁即位,十一岁立霍光的外孙女为皇后,是为上官皇后,此外,可能只有一个嫔妃周阳氏。据《汉书·外戚传》载,刘弗陵身体不好,一直没有子嗣,霍光希望上官皇后能生个儿子,于是,刘弗陵身边的医官、侍从为了拍霍光的马屁,纷纷劝告刘弗陵,要少行房事,不要乱洒龙种,为了上官皇后能够独承恩泽,特别下令宫女们都要把裤子裆部缝死,并且多用绳带束紧,总之就是,使宫女们的裤子很难脱下来(穿开裆裤时不用脱),用以阻止刘弗陵兴致一来加以宠幸。为了维护家族地位,霍光及其支持者,工作做到这一步,真可谓“细节决定成败”啊!可惜,刘弗陵二十岁时就死了,半个儿子也没生出来。
衣赐履说:古人不穿内裤,所穿的裤子也是开裆裤,所谓的连裆裤,彼时称为“绲裆裤”。绲,读如滚,意为:织成的带子、一种缝纫方法,沿着衣服、裙子等的边缘缝上布条、带子等,如“绲边”。很明显,马屁精们把宫女的开裆裤都给“绲边”了,开裆裤变成了连裆裤,这样,刘弗陵见到哪个宫女,突然兴起,准备宠幸的时候,裙子撩起,赫然挡着一条系得紧紧的“绲裆裤”,估计还没等把各种带子解开,皇上就败了兴致,呵呵。关于古人如何穿裤子,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参阅拙文《穿裤子,不但是个民生问题,还是个政治问题》。
我个人感觉,也没有必要痛斥霍光专权,在当时的政治生态下,他的反应,实属正常。那个发明连裆裤的人,应该得到了提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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