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27日16点55分，还有5分钟下班。

还有7小时5分钟这一天就过去了。32岁生日快过去了。

莉莉一边整理包包，一边这么想。

同事看到她早早整理东西准备下班便询问晚上要去哪里庆祝，莉莉笑笑没有作声。她只想回家蒙头睡到第二天。

32岁的莉莉没有结婚，恩，其实她连男朋友都没有。莉莉肤白条顺，是个小学语文老师，按理这样的条件在这个小城算是个香饽饽。但是，她有个花癫的妈妈。

莉莉妈是小城里无人不知的花癫，莉莉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她的妈妈跟别人的妈妈不一样，她的妈妈总是脏兮兮，乱蓬蓬，看到男人就脱衣服。莉莉的妈妈虽然精神有问题但是很喜欢莉莉，每次看到她都会嘿嘿嘿笑着走上去要抱她，莉莉总是会吓得逃跑。天气转凉的时候她妈妈还会给她打毛衣，红色的，莉莉从来没有穿过。莉莉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她妈妈已经癫的很严重了。那时候学校没有食堂，中午大家都是走回家吃饭的。如果天气不好，家里人就会把饭送到学校。每逢下雨天，莉莉的妈妈就会带着饭菜出现在教室门口，浑身湿淋淋的就像刚从水里被打捞起来。她从来不打伞。她就站在门口，也不叫莉莉，就是冲着她嘿嘿嘿笑。莉莉总是低着头走到门口接过饭盒，轻轻推她一下，然后她就嘿嘿嘿笑着走了。

有一回课间，隔壁班有人跑来喊：“徐莉莉你快去看看，你妈在老师办公室脱衣服呢！”莉莉狂奔到老师的办公室，办公室门口围满了人，只见三个女老师连抱带拖地把她妈妈拖出办公室，她妈妈身上一丝不挂，其中一个女老师不停用一件外套给她这遮身体，她却不断把衣服弄掉。男老师都背过身不忍直视。莉莉妈妈发病时力气很大，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双脚不停乱甩，喉咙里不断发出呜呜呜的声音，那三个女老师红着脸抬也抬不起，拖也拖不动。此情此景，莉莉发了疯一样哭起来，一只脚不停的跺地，撕心裂肺的喊出了一声，妈！！

这是莉莉最后一次喊妈。这件事之后，莉莉妈被赶出家门，娘家也嫌弃她，不让她进门，所以一直在外风餐露宿，病情也愈发严重。莉莉中学的时候，她妈跟一个精神有问题的男流浪汉同居了。他们住在镇上的一座大桥底下。两个人白天就在街上翻垃圾桶找吃的。莉莉妈很少脱衣服了，整个人形容枯槁。那座桥是莉莉上学必经的，每次路过，她都低着头拼命蹬自行车，在那桥上哪怕多停留一秒她都觉得会被桥下的世界吞噬。

莉莉妈那个时候完全不认识她了，就算偶尔在路上遇到，她也再不会嘿嘿嘿迎上去了。这对莉莉来说反而是好事，那几年她甚至松了口气。

大学到外地读书，没有人知道她有那样一个妈妈，她觉得好像又活了一次，她想过永远不回去。但是不久传来了她妈妈没了的消息。莉莉没有打听很多的细节，她知道她走的肯定不会体面。毕业后她还是鬼使神差的回老家当了个语文老师。她觉得妈妈的离去应该带走所有的不幸，她可以面对阳光了。

莉莉大学的时候谈了个外地的男朋友，在答应交往的时候她就把她妈妈的情况坦白了。男方说她并不在意。那是莉莉第一次觉得老天对她那么宽厚。毕业后男朋友要带她回去见家长，临去前关照她不要透露她妈妈的情况，反正人不在了，就让这成为永远的秘密。

莉莉还是战战兢兢跟男方父母坦白了。毫无疑问的遭到了铺天盖地的反对。老人家提到最担心的后代问题，男朋友表示可以领养孩子。老人哭着说这样是断了香火啊，即便如此你能保证你将来不会犯病么。

莉莉突然感觉五雷轰顶，对啊，她竟从来没想过她自己有一天也可能会像她妈妈一样，毕竟她身上有她妈妈的基因。

那晚莉莉在外面走了一夜，走到脚底起泡。

她以前很恨她妈妈，更恨她爸爸。有一次她发疯一样把家里砸了大半，她冲她爸爸吼：都怪你！都是你的错！为什么要娶那样一个女人！为什么生下我！她爸爸后来告诉她，她妈妈年轻的时候漂亮又高挑，而且非常能干，农活家务一样不落，家里家外打理的井井有条。生了她之后就经常抱着她发呆哭泣，有一天突然就发病了。起初他爸爸会把她妈妈关在家里，找医生给她看病，可是随着病情的加重，根本就看不住了，有时她妈妈还会拿刀乱砍。一个男人上有老下有小，他不可能不管不顾整天跟着她跑，倾家荡产给她治病。久而久之也就无能为力，放任自流了。

莉莉知道如果她再坚持坚持，男朋友的父母总有一天会妥协的。但是她不忍心让一个善良有担当的男人去承担那未知的后果。第二天她提出了分手。自此，莉莉再也没有谈过恋爱。

32岁，有一份自己喜欢的职业，目前身体健康，莉莉觉得她已经拥有她所能拥有的最好的了。其他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无可奈何。其实她觉得自己并没那么不幸，至少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从老师同学，乡亲邻里那里受到过嘲笑和捉弄，她还被一个人孤注一掷地爱过。她觉得很感恩，正是这些人她才不至于沦为一个心理阴暗，顾影自怜的人。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莉莉沉沉睡去。她做了个梦，梦见有个女人坐在家门口的藤椅上，看到她时笑着说莉莉快去洗手，等下爸爸回来就开饭了。她手里在织一件红色的毛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