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兰花。认识她的时候,我十七,她十八。我是个下乡的城市青年,她是土生土长的村姑。
那是麦收季节,我被队长安排去地里割麦子。我说不会干,不知如何下手,队长就让兰花和我一组,让她帮助指导我。
兰花是个腼腆的姑娘,队长点了她的名,她应了声,我看到一个不难看的村姑。她的脸分明红了。她走过来,领着我到了地头。
我真的不会干,拿着镰刀比十八磅的大锤还费劲。她就示范给我看,我就割,她就捆。我割得显然没有她捆得利落。她就嘿嘿地笑,鼓励我说,熟练了就好了。抬头看着一望无际的麦田,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麦收是不等人的。晌午,就在地头上吃自带的干粮。渴了,到小水沟里捧一抔水喝。顺手洗一把脸。傍晚的时候,早已筋疲力尽的我,不小心割到了脚趾,血就肆意地流了出来。我喊了一声,身后的兰花走上来。看到我的窘相,她就笑了,说不要紧的,庄户人这种事是经常发生的。她让我坐下,在地里抓了一把泥,给我按在了出血的脚趾上。血还在流,我有点紧张,兰花又笑,说大汉们家的,流点血不相干。过了一会儿,血就止住了。她就替我割,让我在她身后捆麦。看到她弯腰割麦的一招一式,在晚霞的映照下那么优美,那么富有诗意,我的心里有了一些轻松。那天收工回家,已是夜里一点多了。
第二天早上,我还在睡梦中,有人敲窗。窗户最上面那块玻璃破掉了,用一层纸糊着。那纸已经裂开,一只裹着东西的花手绢伸了进来,挂在了窗插关上。我知道是兰花。我看看闹钟,才五点钟,天已经大亮了。
想想还有好多活计要干,我一咕噜翻身爬起来,取下手绢,打开一看,里面包着的是几只麦黄杏。一个个金黄饱满,像是刚从树上摘下的,很诱人。我顾不得洗脸刷牙,捏开一个送进嘴里。嗬,真甜!几口吃完了杏子,又看那手绢:白地绣边中间印着一支兰花。我把手绢叠起来,放进口袋。
来到地头,兰花已在。我把手绢递给她,说谢谢你,真好吃。她脸一红,低头接过手绢说,怎禁得一谢,自家树上接的,要吃随便摘去。我没说她的手绢真好看。
以后,那只印有兰花的手绢,就经常出现在那个窗口。有时是几只桃子,有时是一捧山楂,有时是几只柿子,还有时,是两个热乎乎的煮鸡蛋……这让我在那枯燥劳累的日子里,平添了一些甜甜的乐趣。当然,还有一些朦朦胧胧的心悸时刻。
天凉了,那窗户又密封了起来。我在旁边钉了一颗钉子,这样,那花手绢又会装上地瓜枣、炒熟的瓜子花生什么的,挂在那里。
我享受着这一切,回报她的总是一句谢谢。因为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有时我想帮她家干点活,可她说家里有哥哥弟弟,用不上我,还说怕人家说闲话。她这样说的时候,就有一朵红云在她脸上飘过。
冬天过去了,又是一年春光到。在一个很暖很暖的日子,我接到通知:回城。要走的头天晚上,我把所有的一切生活用品都送给了兰花。兰花帮我收拾着,一脸的不高兴。那一天,她在我的屋里坐到很晚,我们说的却很少。那是她唯一的一次去我屋里。
离开那天,我吃了兰花包的饺子。吃得很饱很饱。临走,又揣上她煮熟的十个鸡蛋。她问我还要点什么的时候,我怯怯地说,你的花手绢能不能……她脸一红,从身上掏出叠得四四方方印有兰花的那只手绢。
我坐在队长赶着的马车上,向来送行的乡亲们挥手。猛然间,在人群里看到了兰花,她的两眼噙满了泪水。我的手停在了空中。那一刻在我的心中定格。
几十年过去了,我曾经几次回到下乡的地方,却始终没有见到兰花,听说她嫁到了外村,有了一双儿女,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每每听到那首“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的歌曲,就会拨动我心底那根弦,我会常常望着那个花手绢发呆,一股幽幽的情愫在心中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