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是一个边疆小城,在这个小城向东尽头有一个飞机场,建于上世纪70年代,机场不大,约两公里长的跑道,一般作为撒药、播种等农用。与这个小城的密布地下的人防工程一样,机场是这个小城第一代建设者义务劳动一镐一锹建起来的。机场在刚建好时没有飞机停放,只有几架滑翔机放在导航指挥办公楼,后来一些农用飞机陆续进场。在没有飞机起降任务的时候,任何人都可以随意进入这个机场,甚至可以触摸那些农用飞机,所以这个机场也成了我少年时暑假晚饭后常去的地方。
结束了对飞机的好奇,我经常一个人就在机场上倘徉。边疆夏天的黄昏特别悠长,可以让人尽情欣赏余晖中的景致而不用着急赶回灯火阑珊处。机场地势稍高视野很好,站在机场上极目四望,周围金黄的麦田映着晚霞,远处墨绿的钻天杨勾勒出边城的轮廓,而数十公里外的两个水库也在视野中闪着白光,南面,终年白冠的雪山魏然矗立,纯净的天空由群青转为湖蓝转为橙黄。
机场在市郊,黄昏的机场经常空无一人,但并不寂寥,有蛐蛐、小鸟的合唱,时不时的蛙声加入其中,沙枣树、白杨树混着麦田的清香沁入人的心肺。这空旷、博大、宁静而又生机盎然的环境让我痴迷,细细品味着空气中的清香,静静听着鸟虫的呢喃…什么也不做,慢慢融化在这里。
品味的同时又有一份不安,随大流的我总怕与众不同,同伴们会不会笑话我的傻气呢?这种体会被我深深埋在心里,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呢?当时的我认为也许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够欣赏这种空旷、博大、宁静而温馨的美吧。但是,后来在一份挂历上看见了列维坦的《晚钟》,我就震颤了起来,这博大、宁静、温馨的画面瞬间让我深吸了一口气,我在心里说到,就是了,就是了。从此喜欢上了绘画,直到后来走上了艺术道路,列维坦的影响都无时不在。虽然列维坦在艺术史上并不是一颗熠熠闪耀的超新星,但是他对大自然的讴歌是如此的深情,以至于离开小城多年,一见他的画,总是勾出对边疆小城的情感。
2012年我又回到边城,市区已扩大数倍,当年的机场已算是中心城区一个主干道,两边居民楼商业网点林立,原来的停机坪、麦田现在成了“伯爵庄园”、“天富名城”,很现代中国化的名字,透露出人们对金钱权势高贵身份不加掩饰非常直白地渴望,我的一个同学就在里面成了上千业主之一。小区亭台花草精雕细琢,显示出生活的质量,当然,里面没有一个伯爵,但里面的别墅从外观上看与我能够想象的伯爵有一比。据说住的都是官,据说别墅没有摄像头,据说别墅很便宜,据说外面人不给买…生活的改善与对现实的不满交织在一起,不过这里已经看不到边城的天际线,几十层的高楼突兀的从地上拔地而起,在高楼的缝隙中,偶尔露出雪山的一角。
我在想,现在的90后已经不知道这里曾经是个飞机场,也不知道有没有少年在空旷、宁静的自然中痴迷的发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