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变成了幽灵》里讲了一个叫艾斯本的小男孩,在爷爷去世后他非常伤心,一直哭个不停,那晚,爷爷变成了幽灵回来了,他带着艾斯本玩穿墙的游戏,他们开心极了,后面爷爷每天晚上都来。有天晚上,爷爷对艾斯本说:我从书里得知,如果一个人去世时忘了做一件事,就会变成幽灵,但我想了很久,也想不起来是什么事。于是他们爷俩一起回想,回忆了很多一起经历过的快乐的往事......
“我想起来了”爷爷突然大叫。
“什么?”艾斯比望着爷爷。
“——我忘记对你说再见了!”
他们都哭了,“再见——”最后,爷爷穿墙离去了,艾斯本不停挥手,目送爷爷消失于黑暗中。
1
三岁的时候,有天早上母亲匆匆地回到家里,我记得母亲满脸通红,我问母亲怎么了,她的脸更加红了,眼里泛着泪光,憋了好久说:没什么事,你过去玩吧。后面姐姐跟我说,是外婆死了。后来有一次我和哥哥在街上看到一列丧礼队伍,我问哥哥外婆是不是死了?哥哥说,是的,但要用“走了”,然后他又顿了一下说,外婆也是这样走了的。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只记得这些画面,每次想起我都会努力地去回忆外婆的样子,但每次出现在脑海里的仅是外公家杂乱的客厅,除此之外全无外婆与我的任何记忆与画面,包括她的样貌,我一度怀疑一个人的离开就会抹掉所有人对于他的记忆。似乎是这样,对于外婆的离开,我没有任何的感觉,仅仅是母亲的通红脸颊与沉默,和哥哥那突然的停顿。
我当时并不能理解“死了”这个词,我只是从一些电视上或是哥哥姐姐的口中去理解,父母会回避这个问题。小时候会很喜欢去看这些丧礼队伍,可能是因为跟游神活动一样会很有阵式并且也会有敲锣打鼓,死亡当时在我脑海里充斥的是心脏不跳、鼻子没气、棺材、麻衣、鬼魂和哭声。我还记得第一次在丧礼队伍看到棺材时,我吓得急忙跑回家跟哥哥说。我会去想象那些恐怖的画面,但我全然不知人为什么死亡,死了的人究竟是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真正告诉过我这些问题。这是我最初对于死亡的记忆。
直到这两年看到了外婆的照片,我才知道外婆的模样,母亲说我跟外婆见的次数太少了,而且我当时也太小了。
2
大二的时候,一个常去的麻风病康复岛上的一个开船叔叔突然病逝,当时我们都很震惊,作为志愿者我们决定去叔叔家里探望一下。那是我在理论和科学上搞明白死亡是怎么一回事后,第一次接触到,但我并不知道怎么面对。叔叔的妻子跟我们讲了很多叔叔的事,特别是在生病后那段时间的事。
“他当时决定出院回了家后,第二天就回岛上了,他说想看看大家,看看那里的亲人,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在岛上大家相亲相爱,院长和老人们都很尊敬他。当时在医院时每天都好多人来看他,院长他们啊、志愿者啊、义工啊,很多的。他说他这一生到现在也没什么求的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他的老父亲……他当时从医院回来时都选择了晚上,怕他父亲看了他伤心……”
这是回来后我记录的一段话,每次看到我都会内心一震。当时我们几个都略带啜泣地听着故事,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到走了的时候我提议再给叔叔上一次香,我看着叔叔泛着阳光样的照片,内心很是沉重。
那时,我产生了对于生死不定的恐惧。
往后的时间,又时常会听到岛上有老人离世,纵使经常他们跟我们聊天也会消极地说:我们现在都是在过着日子等死。每次收到噩耗我都会内心一抽,然后伴随着哀伤,这似乎是某种意识常态下的惯性反应。我常常去想我为什么会悲伤,其实对于老人们来说这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这炼狱般的生命里,他们与病魔抗争,他们备受排挤背井离乡,他们被原本美好幸福的生活所抛弃,拖着备受摧残的身心却继续与生活抗争。但或许他们深谙死亡对于死的人没有任何意义,死亡只对能够感受到他们死亡的爱他们的人儿有意义。他们善良地与死亡抵抗,满床头的药品无不展示着对于生命的渴求。
伍迪艾伦说:我不害怕死亡,我只是还不想去那儿。
史铁生说:死亡是一个必将到来的盛大节日。它终将到来,我们无从躲避。
而对于死亡这个定数,我们无从把握,唯一能做的,是珍惜自己的生命,珍惜身边人的生命。
3
我完美地错过了我的爷爷奶奶,这是我在上初中的时候才知道的。当时母亲告诉我,奶奶是在我出生那天早上走的,我不知道这是否在我的生命中带有某种特殊性,我只知道我和他们的接触仅存在于10岁之后每年清明节的扫墓,他们唯有这样见证我的成长。还记得我第一次用颜料笔给他们的墓碑上色的时候,我内心充满了自豪和得意,就像小时候拿了奖状跑回家炫耀般地在父母面前等待着夸奖的话一样。——“嘿,这孩子都这么大了,写得还不错哩。”
每年清明节,父亲都会鼓动家里人和约上叔叔去扫墓,然后必定在爷爷奶奶墓前共进午餐,然后泡功夫茶,甚至是打火锅,然后会闲侃很久才下山。其实一切都不方便,要拎着供品、纸钱、炉子、各种锅碗勺筷...走40多分钟的山路,到了之后再解决水的问题,地方也很小,各种纸钱灰满天飞。其实祭拜的时间也不长,但是每年就这么一次,会有这么多人围在这平日里孤冷的山头一起热热闹闹吃一顿饭,然后喝着功夫茶闲侃,谈天说地。现在我才慢慢明白,父亲用他的方式,向爷爷奶奶诉说着每一年他们不能参与的生活里,他及他的家庭的成长;用他的方式,向爷爷奶奶展示着生命的传承与延续。
前段时间看了《请回答1988》,里面讲德善奶奶去世那一段印象很深,当大伯从美国赶到奶奶葬礼的时候,大人们终于忍不住了抱在一起痛哭起来,画面最后是灵堂上奶奶慈祥的照片,背景音是他们一家人一起温馨地聊着彼此的近况和变化,时不时传来笑声。还记得《入殓师》里有一段在小林大悟给一位逝去的老奶奶化完妆后,孙女们亲吻奶奶的脸颊留下深深的唇印,棺盖慢慢地盖上,孩子们笑着说:奶奶,bye-bye。
仅以此文向永远从我生命中离开而来不及道别的可爱的人,认真地道一声:再见。
在这里呆得越久,我就越是相信
死亡,就是一扇门啊
它不意味着生命的结束
而是穿过它,进入另一阶段
其实就是门
我能,作为守门人
送很多人穿过这扇门,对他们说声
路上小心
我们,后会有期
——《入殓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