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陵风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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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时分,天空黑的纯粹,夜幕之下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街角处几只老鼠在乱窜着。

北陵王府的大门紧闭着,府内已然一片安静,几个守夜的护卫在回廊转处角闭目养神。王府门前矗立的石狮,彰显出府邸的威武和主人地位的崇高。

皇庭内,羽林军正在集结,今夜,他们有一个特殊的任务要执行,羽林军统领高远一脸凝重之色。队伍集结完毕,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王公公催促着出发,但高统领却以此次任务艰巨,责任重大为由,要求副将们再次检阅队伍。

再次检阅完毕,眼看是再找不到拖延时间的借口,高统领骑上马又围着队伍巡视环绕了一圈,心里默默地祈祷:希望皇帝还能收回旨意。

一阵夜风袭来,不禁有些凉意,细雨也夹在其中,让这夜显得有些不平常。

高统领调转马头,副将紧随其后,将士们也跨马而上。高统领看了看身后的队伍,握紧了手里的刀,这一次,没有往日出发时候的果断和决绝,却多了几分犹豫和刻意的拖延。

总管王公公再次大声催促,高统领看了他一眼,心里憋着一团火:总有一天要收拾了你这狗东西。他缓缓举起右手,在空中停顿着,内心挣扎着朝前挥了挥手,双脚用力夹了下马肚,嘴里喊了声“出发”,身后的将士们也紧随其后。一时间马啼声嘶鸣声响起,划破了皇城内子夜的寂静。

城外,五十里,四匹骏马正风旋电掣般向京城内赶来。为首之人是北陵王夜君行,后边跟着三名侍从。他刚平定了边关战乱,驱逐入侵敌军数百里,斩杀敌军首将数名,为朝廷又立下一大功。正在凯旋回朝的路上,接到有人匿名暗报:北陵王功高盖主,皇帝听信谗言,为保江山稳固,欲杀北陵王及其满门。

夜君行与当今皇帝萧皓宇乃是表兄弟,自小一起读书习武,感悟甚笃。在皇权交替中,夜君行全力助其登上皇位,皇帝也对夜君行感激不已,并表示俩人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弟,共享荣华,共创盛世。夜君行也甘愿为了好兄弟的皇位驻守边关,保家国平安,保兄弟皇位稳固。

他原当是小人作梗,故意离间君臣关系。但书信内容却让他不寒而栗,沙场戎马,自己无惧生死,一颗忠心天地可鉴,但家人无辜啊。想起这些年来自己连连打胜仗,各种赏赐不断送到北陵王府,在朝中地位也水涨船高。自然引起了朝中一些人的不满,闲言碎语时有流传。本着清者自清的原则,凭着自己与皇帝的兄弟情,夜君行从不理会,他以为皇帝是全然信任他的。

但是,如今坐在龙椅上的,是权倾天下的皇帝,已经不再是当初与自己一道策马奔腾的少年了。锦衣华服掩盖下的那颗心,自己已全然看不透,俩人虽是兄弟,更是君臣。猜忌,多疑,暴戾在这位皇帝的身上慢慢地显露出来,或许这就是居高位者的身不由已吧。

夜君行面对同僚的好心提醒,一直在心中为皇帝找各种借口。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豁出性命保护的人,有一天他会猜疑到自己的头上,如此的残酷,冷血,无情。

夜君行看完信后浑身战栗,命副将率大军在后,自己则带了三名侍从,星夜兼程抄小路直奔京城。一路焦急如焚,却仍在心中抱着一丝侥幸,希望这封信是假的,希望皇帝不会如此绝情,还会念及年少时的兄弟情。

脑子里浮现出他们幼时相扶持的情形,那时两人都只有十来岁的年龄,在御花园玩耍时,萧皓宇不慎跌入湖中,吓傻了一众宫女太监,夜君行见状毫不犹豫,纵身跳进湖里,用自己的身体将萧皓宇托举上岸。

二十岁那年,先皇去世,宫中突生变故,大皇子为登上皇位,派暗卫追杀萧皓宇,是他拼尽全力保护他,至今背上还有一道伤疤是为救他而留下的。

与皇帝年少相伴的情形,一时间都浮现在脑海里,他不愿相信皇帝的绝情,但他也明白自己只是自欺欺人罢了。自古帝王最是无情,为了皇权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

夜君行急切地挥舞着手中的鞭子,抽在马背上,他多想马上赶到京城,多希望看到夫人孩子安好,便能安心。

风卷着越来越大的雨滴,啪啪地打在地上,身上和马背上。

高统领带着羽林军驰骋在北陵大街,一路往北陵王府而来。马蹄声穿透地面,撕破夜的安宁,惊醒了沿街的住户,有胆子大的开门查看,被羽林军高声呵斥着吓得赶紧关上了门。

北陵王府内,在回廊转角处正闭目养神的黑衣守卫突然惊醒,迅速趴在地上,耳贴地面,清晰地听到群马奔踏而来的声音。这马蹄声急促有力,正是朝着王府的方向而来,至少有数百匹马。他判断这声音不是北陵王归朝的马蹄声,瞬间警惕起来。

他伸出右手,拇指与食指放在嘴边,吹响了一声口哨。北陵王府的夜也在这一声口哨声中躁动起来。隐藏在四处的守卫迅速集结,各房中正在睡觉的主人,仆人也惊醒了。

北陵王府外,踏马而来的羽林军迅速下马,各自抽出手中的佩刀,将王府包围起来了。高统领骑马在门前,想命人前去叫门。被一路跟随而来的总管王公公严厉制止道:“高统领,还不速速下令绞杀这帮叛贼,你如此拖延行事,可是要抗旨意?”

高统领眼看无法再拖延,只得下令羽林军冲入府内。高统领满脸凝重和心痛之色,王公公厉声道:“北陵王府叛乱,格杀无论。”

此话一出,高统领心中一沉,满脸悲愤之色。心中为北陵王叫屈,征战沙场保家卫国,赤胆忠心,却终是抵不过皇帝的疑心,抵不过奸吝之辈的谗言。伴君如伴虎也不过如此罢了。

雨越来越大,狂风也在肆虐着,风雨声呼啸着,撕开天幕,把天河之水倾倒而下。

王府内,刀剑之声四起,惨叫声连绵不绝。

高统领想与王公公协商是否留下活口以便审问,王公公一脸奸邪咬牙道:“北陵王叛乱,为保皇上江山稳固,百姓安宁,北陵余孽一个不留,高统领可是想抗旨?”

王公公是皇帝身边的亲信,三年前在京郊置办田产,其侄子张扬跋扈侵占了百姓田地,还将人打成重伤。偶遇北陵王返京,便命人将其逮捕送官,被判处归还田地,赔偿白银百两,并仗责五十之后被打瘸了腿。北陵王在觐见皇帝时曾让劝皇帝远小人,亲贤臣,并特意点名批评了王公公,因此在王公公的心里埋下了疾恨的种子,随时可能发芽。

当得知右相忌惮北陵王势力膨胀,想要压制时,便主动与右相勾结,制造莫须有的罪证构陷北陵王。皇帝也是想平衡朝中势力,想找个合适的借口能杀杀北陵王的威风。王公公在皇帝面前进的谗言,便是北陵王的催命符。最终皇帝痛下诛杀令,真是宁可得罪君子,莫要得罪小人啊。

几名守卫在作殊死搏斗,但无奈羽林军人太多,即便有颗忠心护主的心,也终是在拼尽全力杀了几个羽林军回本之后,倒在了血泊中。

雨越来越大,像天河决了口,汹涌而下,落在屋檐,打在地面。血,汩汩流在地上,合着雨水一起,杂成了鲜红。一条血河,在北陵王府里四处流窜开来,像是在寻找去处。

京郊,距离皇城二十里的官道上,一行四人,顶着暴雨,在狂风中策马扬鞭,恨不能让座下的骏马飞腾起来,任凭雨水从头上脸下顺流而下,也来不及擦拭。

两个年约十岁左右的男孩,在王府管家的庇护下退到了房间的暗室里。管家夜影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一个是北陵王世子夜北辰,一个是自己的儿子夜风。权衡之下,他忍痛让儿子跟世子互换衣裳。两个孩子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夜北辰年纪虽小,却有一颗善良悲悯之心,绝不能为自己活命而牺牲他人性命,何况夜风从小就陪伴他一起,两人名为主仆,却亲如兄弟。而夜风从小就在父亲夜影的耳儒目染教导之下,知晓自己肩负的重任,便是忠心护主,他是为北陵王府而生。

夜风没有犹豫,迅速脱下自己身上的衣裳,夜北辰却说什么也不肯脱。夜影单膝跪地:“请世子速速更衣,他们如果没有看到世子的尸体是绝对不会罢休的,换了衣裳,我带夜风出去,世子在这里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能出来。世子你要活下去,今日北陵王府这些冤魂才有申冤召雪的那一天。"

夜北辰含泪将衣裳脱与夜风,夜风换上衣裳,跪地一拜:“世子,保重!”

夜影和夜风转身出了暗室,准备往后院去,却碰上跟随王公公追杀过来的一群羽林军。王公公一看穿着华服的夜风便认定是北陵王世子,下令羽林军全力围杀。夜影护着夜风节节后退,一人一剑又岂能抵过一群训练有术的羽林军。

那风声吹得“呜呜”作响,仿佛黑夜收魂的啸声,那雨泼洒在夜影的身上,伴着鲜红的血流出,夜风看着自己的父亲倒在血泊里,却不敢喊一声“父亲”。夜影提着最后一口气喊了一声:“世子,快跑。”

王公公一句:“诛杀北陵世子者,赏百金。”几个羽林军便疯狂朝夜风砍了过去,夜风小小的身躯倒在雨中,一汪血水顺着地面流淌......

高统领赶来时,正看到世子倒地,一阵心痛和惋惜袭上心头,懊悔自己晚来一步。他一直在府中寻找北陵王世子,希望能为北陵王府留下一线生机,一丝血脉。遍寻王府未果,却被狗贼寻了先,他恨不能一刀了结了他。他握住刀柄的手在颤抖。

王公公看到世子已死,心中甚爽快,吩咐仔细搜查府内各处是否还有漏网之鱼,他狠瞪了高统领一眼,也不再盯着他的行动,便准备回宫复命。

待王公公走开,高统领冲到雨里查看北陵王世子的尸体,想看看还有无生还的希望。当他翻过北陵王世子的尸体,看到他脸庞的那一刻,心中甚喜。夜北辰他是见过的,这定是有人穿了他的衣裳冒充世子,那夜北辰定然是活着的了。他心中的算是轻松了半分,幸好幸好。连个孩子都如此忠心护主,他的心里又生了几分愧疚。他寻思着要迅速撤离,才能给夜北辰逃跑的机会,不能再耽搁。

高统领吩咐手下,北陵乱党已经绞杀殆尽,迅速集合撤离,护送高公公回宫复命。这一次,快速,果决,狂风挟带暴雨,还有马蹄声和马的嘶鸣声,渐渐地远去,消失在黑夜里。

夜,又恢复了宁静,但北陵大街再也不会有往日的宁静了。

四匹骏马飞奔而来,在王府门口急停下,四人纵身下马,冲入府内。

眼前,遍地尸体,血流成河,纵然是久经沙场,见贯生死的北陵王也不免浑身颤抖,这是家,是皇城脚下,不是战场啊。

他在雨里呼喊着妻子儿子,他在心里在质问那个高高在上,说了要当一辈子兄弟的皇帝。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他看到躺在地上儿子的尸体,跪地痛哭,心如同撕裂般。他恨自己来迟了一步,他恨自己不听他人的劝告未将妻儿带到边关,一切都悔之晚矣......

“父亲。”一个微弱的声音从雨幕中传来。

夜君行此刻看清抱着尸体是夜风,他庆幸夜北辰还活着,痛惜夜风小小年纪为救夜北辰而丧命。

天色开始泛白,雨渐渐地停住。

没有时间去悲伤,只有活下去才有希望,皇帝已经不是当初的皇帝了,眼前,他唯一的路只有“逃”。

五人,四马,冲出北陵大街,跑上了官道,朝着边关的方向怒马奔驰而去。


风停了,雨住了。太阳出来了,照耀在北陵王府的上空,晃得有些刺眼。

王府门前的石狮子依然威武,但大门贴上了封条,“北陵王府”的牌匾已然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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