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寺的小和尚竹虚独自下山,去帮方丈送一封信给虎跑寺的智远大师。
他经过一条河,想要过河,就必须得坐船。他在岸边等了三个时辰,才等到一个船家。
“阿弥陀佛,船家,小僧要过河,可否渡我?”
“小师傅,送你过河没问题,可你得等我这船坐满了。要不我这空走一趟,就亏了。”
竹虚心想,自己不给钱,当然不能让船家亏本,于是满口答应,坐进船舱,盘腿打坐,默默诵经。
不一会儿,船上的人多了起来,有大姑娘小媳妇的拌嘴声,有文士们的虚辞客套声,有几个大汉的吆喝声,还有一阵阵苍老的咳嗽声。
竹虚窝在船舱的一个角落里,微微睁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正是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媳妇,正与身旁的人看着他低低地笑。竹虚连忙闭上眼睛,想起从前与师傅一起出门之时,见到的人都对师傅恭敬有加,张口闭口都是“高僧”,可从没人看着他笑。为什么自己出来,情形就不一样了呢?
竹虚闭着双目,嘴上仍喃喃地念着经,心里可琢磨上了。我和师傅的差距,到底在哪儿呢?
师傅每天起得比我还晚,虽然早课从来不晚,但也未见得比我勤勉;
师傅每顿饭都吃好多,这些年身体也开始有些发福了,他本不用吃那么多的,方丈不是说不可太贪吗?我每天就都只吃一碗饭;
师傅的脾气也没有多好,弟子犯了点小错就要板起脸来训斥许久,末了还要责罚,我却是对谁都和和气气,从不吵嘴;
师傅较起真儿来连方丈都拿他没办法,就冲他谁也不理把自己关在房中练那没头没尾的无尘宝典来看,这痴字,怕是断不了了吧?
想来想去,竹虚也想不明白师傅究竟哪里比他像“高僧”。
船舱里,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给他的同伴讲着故事:你说,这和尚和屠夫比起来,谁更善良?
同伴搭话道:“自然是和尚更善良。屠夫嘛,每天杀生,怎么都跟善良挂不上钩。”
“可我就听说,有一位和尚,与一位屠夫住在一个院子里,关系不错,每天都是醒得早的那个叫对方起床,可俩人死了之后,却是屠夫登了极乐,和尚入了地狱。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这时,同船的人都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却谁也答不出为什么。
于是大家都问那汉子,你说这是为什么啊?
那汉子一拍大腿,道:“哎,我要知道为什么,就不用大老远去虎跑寺问智远大师了!实不相瞒,我这些日子点儿背,生意折了本钱,媳妇也跟人跑了,我去找人算了一卦,那算卦的就给我讲了这件事,跟我说,等我想明白了,问题也就解决了。我这是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呀,听人说虎跑寺智远大师佛法精深,才想去请教的。”
竹虚心想,这理简单得紧,这汉子如何想不明白?想必是我太愚笨,想得浅了吧。怪不得师傅常让我加紧修习,原是我的资质太差。
不想,在竹虚对面的那个姑娘却开口问道:“这位小师傅,你倒说说,这是个什么缘故?”
竹虚知道她这是和自己说话,不得已睁开眼,口诵佛号:“阿弥陀佛,这位施主,小僧修行时日尚短,缘何能解得了那位施主的难题?还是请他去问智远大师吧。”
那姑娘却不依不饶,道:“刚才我明明看到你嘴边带笑,想是知道了缘由。都说出家人良善,怎的你这和尚这般小气,也不愿说出来让大家也明白明白吗?”
竹虚如何能与一个姑娘家辩驳,只红了脸,道:“阿弥陀佛,岂敢岂敢。小僧只是觉得,那屠夫唤醒和尚,和尚醒来去弘扬佛法普度众生,因此叫醒他是功德;而和尚唤醒屠夫,屠夫醒来则去杀生害命,故而叫醒他却是罪孽了。”
那讲故事的汉子“哎呀”一声道:“正是,正是!这位师傅看起来年纪轻轻,却是个得道高僧啊!”
他这一嗓子,整船的人便都跟着他大喊“高僧”。
竹虚恍然大悟:原来我也是高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