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第一天深夜,电影散场,我独自一人从电影院里走出来,出门时衣服穿多了,有一点热。
在新一年的第一天去看一场电影,总会有种很奇妙的感觉,更何况,今年对于我来说,如此特别。
很久以前我曾经看过《解忧杂货店》的原著,这是我记忆中东野圭吾为数不多的非侦探类作品,时隔多年,大半都忘光了,只依稀记得大约有个神奇的杂货店,可以穿越时空,是个很温暖的故事,那时我还小,好像还感动得哭了。
电影简述了三位主人公的一段离奇经历。孤儿院彩虹之家的三个孤儿因为想报复要拆迁孤儿院的老板,去老板家一通打砸抢,最后还绑了老板,三人害怕坐牢,情急之下开着抢来的车想要逃跑,不想车到半路没了油,只得在路边一家荒弃已久的杂货店休息一夜。半夜十二点,杂货店里开始发生奇异的事情,在此暂歇的三人竟然收到了一封来自1993年的信,故事由此展开。
第一位寄信人是一个北漂的小城音乐人,离家漂了三年,仍是一事无成,因为父亲重病回到家乡,家人希望他能放弃音乐,回家接父亲的班。他在梦想与现实中挣扎,难以取舍,于是寄信给解忧杂货店的“老爷爷”,希望得到指点。杂货店三人收到信后一番挣扎,本想建议他放弃梦想去上班,却通过收信的牛奶箱听到了从另一头传来的二十多年前的音乐声,声音很熟悉,是耳熟能详的著名歌手张维维的成名曲《重生》,三人想起这首歌作者的故事,明白过来。后来小城音乐人还是回到了北京,在孤儿院给孩子们唱歌时认识了一个会唱歌的女孩,他教女孩唱了那首他最喜欢的作品。当天晚上,孤儿院大火,他为了救那位女孩死于火场,他的死激励了女孩,女孩奋斗多年,终于成为一名著名歌星,在多年后自己的演唱会上演唱《重生》献给死去的小城音乐人,泣不成声。
第二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喜欢迈克尔杰克逊的小男孩,小男孩家中富有,他因此而拥有最好的音响设备和大堆迈克尔正版进口唱片,然而他厌恶家中父母无休止的争吵,于是给杂货店的老爷爷寄去了自己的画作,在画中倾诉自己的忧愁。老爷爷告诉他,无论如何,应当与家人在一起。其实彼时年幼的他还不能理解表面光鲜的家庭实际已经危如累卵,父亲生意失败欠下大笔高利贷无力偿还,无奈变卖家产带着妻儿逃债。崇拜的偶像迈克尔遭人诬陷丑闻缠身,家庭遭逢巨变,他的唱片被母亲尽数卖给收废品的人,自己也不得不离家逃跑,他在一天之内面临多重打击,在逃跑的半路上,他借口上厕所下了车,从此与父母分开。他流落到了彩虹之家孤儿院,再也没得到父母的消息。多年后,他成为了一名在国内外均颇负盛名的成功画家,故地重游,回到当年去买进口唱片的老店,店铺已被改为一家怀旧酒吧,他在酒吧的墙壁上看见记录着当年父母在逃债路上双双身死消息的报纸,心中剧变,最终选择在写给杂货店的回信中只字不提这些年流浪与在孤儿院生活的经历,只说自己过得很好,感激他当年的帮助。信上附了一副画,画着一个迎着旭日昂首挺胸的人。
第三个故事来自一个舞女,舞女是个孤儿,为了接济自己当年待过的孤儿院而在舞厅卖笑赚钱,于是遇上了一位想要包养她的老板,老板待她极好,送东西送钱,又答应给她开鞋店。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接受这个合约,便写信询问。三人告诉她让她自己小心,留意那人是否是个骗子,又说不能只想着依靠别人,应当自己努力。在他们的帮助下,舞女拒绝了实际正是个骗子的大老板,去大学上课,投资,开公司,最终成为杰出的企业家。前不久投中了政府改造旧城区的标书,回到当年的孤儿院,想回报当年帮助过她的人。故事的前因后果自此浮出水面,三人在抢劫自女人的手提包里找到了她写给杂货店的回信,原来拆迁孤儿院的女老板就是当年得到他们帮助的舞女,与他们所以为的不同,她回来是想重建孤儿院,回报当初自己所获得的帮助。
三人在一夜的离奇经历中领悟了人生的道理,第二天天亮,本打算逃往外地的他们决定去找被自己绑了的女老板道歉,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我在放映厅外的座椅上坐着,等待还在看《芳华》的母亲。脑中不断回忆着电影里的三个故事,与传统电影中多半皆大欢喜的结局不同,三人的故事可说都各有缺憾。小城音乐人到死也没能成名,喜欢迈克尔杰克逊的男孩最终还是失去了父母,舞女虽然成为成功的企业家家财万贯却一度忘却初心。既然如此,他们的问题与忧愁,真的得到解决了吗?我忍不住反复在心中疑问。苦思半晌,终无所得。
仔细想来,电影中寄信人的“忧”,其实正是许多真实生活中不断发生着的问题的缩影。
在自己的梦想与家庭的现实中应该怎么选择?小城音乐人带着父亲“不成功就不要回来见我”的话回到北京继续漂泊,然而他终究到死也未能成名,即便他写的那首歌曲最终闻名遐迩,但仅凭一首歌曲单薄的名气又是否能够代替“家中独子一生默默无名死于大火”的结局给那个普通的家庭带来安慰?他临死时又是否会回忆起老父亲斑白的鬓发与严厉中带着殷殷期盼的双眼?
因为各种原因忽视、打骂甚至抛弃孩子的父母究竟是否是犯下过错应该被指责的人?而孩子作为无辜的被动承受者又应该如何面对给予他那一切的父母?喜欢迈克尔杰克逊的男孩在十几年后终于得知了偶像是被人陷害的事实,然而关于他父母的事实、在当年那个逃亡的雨夜所发生的一切却终究已经无从查证。父亲当初到底是否有意地抛下了他?父母临死前通过遗书将死亡伪装成一场全家身亡的事故是否真的是为了保全他不受仇家侵害?
一切的一切都无从知晓,又或许,这就是创作者想要留给观众思考的余地,可能性有很多,端看你愿意相信哪一种。就像小城音乐人最终在生与死面前选择放弃了自己将来可能会有的大好前程而去救下了女孩的性命;正如喜欢杰克逊的小男孩最终选择像他的偶像一样宽容,放下了从前所有的一切,只说自己一切都好,心怀感恩。
或许正如那位杂货店的老爷爷所悟出的道理一样,每个来提问的人心中都有着属于自己的人生地图,其实他们心中已有答案,他的回答不能改变谁的人生,只是在那个艰难的时间点,帮助他们坚持走下去,最终做出选择的人,终究是他们自己。
电影的结尾,准备离开的三人收到了来自杂货店老爷爷的最后一封回信,回给三人寄给他的那张白纸。信中说,他们寄给他一张白纸,一个人的“人生地图”是张白纸自然令人烦恼,然而换个角度想,一张毫无限制的白纸,正好可以让他们自由地去走自己想走的路,有无限可能的人生,多么精彩。
这一段时间以来,我常常觉得迷茫,不愿止步原地,可抬起脚步却又不知该在何处落下,如此反复,愈发惶恐。只是想想电影中寄信的人,无论他们彼时困境如何,最后竟都能用自己的方式走出去,得到“新生”,当他们在多年后故地重游时,回望从前一切,当年分明如同深渊一般的困境如今想来竟已经都过去了,只余感激。
他们不曾放弃生活,反之,生活便也不曾抛弃他们。
新年第一天晚上十二点,我写下这些文字,很久以后,那时的我或许也走到了时光的尽头,再回望如今的一切,希望我也能像他们一样,一路坚持,心怀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