旼奂/丹邕/六金
古代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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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魏国平康十年,风调雨顺,百姓富足,正值鼎盛。
京城隧安这天下起了冬日里的第一场雪,扬帝正坐在皇后寝宫里间吃小汤圆。
皇后站在扬帝身后给他按摩肩膀,凉风习习吹进殿内,她不由得抬头顺着风来的方向看去,一会儿她低身在扬帝耳旁轻笑道,“陛下转头瞧瞧外边儿。”
扬帝闻言挑了挑眉毛,侧过头。
他喜道,“下雪了。”
扬帝当即放下碗站起身几步走到窗前,他伸手摘得一朵雪花,还没有形状,小小一片。皇后跟至扬帝身旁,“今年的雪倒是下得早,陛下能开心久一些了,陛下是最爱看雪的。”
扬帝龙心大悦,搂过皇后肩膀,“一年到头也就这个时候素净一点。”
皇后叹一句,“若是能有什么赏看的就好了,隧安的天气不适合梅花生长,真是可惜了。”
这话一出,勾起了扬帝的心思。
这晚扬帝做了一个梦,梦里雪花纷飞,成簇成簇的红梅绽放出火一般的颜色,扬帝顺着石子铺的小路往里走,越往里去他便越能看清翩翩起舞的女子的身影。她跳得忘我,白色衣裙旋转着掀起地上飘落的梅花,扬帝看得失了神。
“婉婉...”
女子回过头来,清丽的面庞上挂着笑,她眉眼弯弯,磊落飒爽。“文轩,我刚跳的好不好看?”
他正要回答,眼一睁醒了过来。
皇后担忧地抚上他胸膛,“陛下可是做噩梦了?”
扬帝看是她,撇开了她的手翻身侧卧,“朕没事,皇后继续睡吧。”
“闫锐。”
扬帝声音落下几秒后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了他面前,“臣在。”
“帮朕查个人。”
“...李婉之,”扬帝神情有些落寞,他闭上眼揉自己眉心。“当年那个舞女你是知道的。”
“若找到了,把朕的婉婉带回来。”
“朕的半块玉佩在她那里,以它作为信物。”
春满楼。
大厅一片欢声笑语,台下座位拥挤着,各色权贵唯有在这个时候统一得紧,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下流。
黄旼炫不喜欢楼里晚上的氛围,他知道那些人都是来寻欢作乐的。
黄旼炫通常躲在后院,那儿有个小亭子。他就坐在石凳上借着斑驳月光读他娘给他搜刮来的故事书,等到里头声音渐小了他再回去。
今天偏偏倒了霉。
一个油头满面、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脚步酿跄着走了过来,他怀里还搂了个姑娘。
黄旼炫身形一闪躲在了柱子后面,然后偷偷探身出去打量,结果发现他怀里的人是自己平日的玩伴兰香。
“这里没人,嘿嘿,乖,让爷亲一个。”
“这位大人,”黄旼炫止住了男人的动作,全然不看兰香给他使的眼色,他拉着男人的衣袍乖巧说道,“外面气温低,姑娘家家身体单薄,在外面这样不太好吧。”
男人松了手,他眯着眼睛朝黄旼炫凑近了靠过来,离黄旼炫脸还剩两个指甲盖的距离时打了一个酒嗝,黄旼炫被恶心地皱了下眉,但没后退。
他搭上黄旼炫的肩膀,猥琐地低低笑了几声,“竟没让我发现你这好货,”说着说着男人上了手。
黄旼炫像他娘,眉眼清秀,因为年纪小,看起来还有些奶气。
他摸着黄旼炫的脸。“瞧瞧这细皮嫩肉的香饽饽,看着比兰香还小,是个雏吧?”
黄旼炫心一沉,他最恨人轻贱他。
“大人看错了,”黄旼炫仰着脸笑得纯真,“我只是个打下手的小厮罢了。”
“管你小厮还是什么,今晚都得跟爷走。”男人猛抱住他,兰香毕竟十四岁,今晚又是第一次出来见客,当场吓得哭了出来。
黄旼炫拼死挣扎,可他一个小小少年的身板如何挣脱得了。
男人的手上下摸索着,就要往他的衬衣里伸去,黄旼炫一咬牙豁了出去,狠力蹬了男人一脚。
男人吃痛,大叫一声,这下子他给黄旼炫彻底惹恼了。
“他妈的,给脸不要脸。”
男人“啪”的一声甩了黄旼炫一巴掌,力道震得黄旼炫当即昏了头,眼前冒金星。就在此时男人把黄旼炫拦腰抱起回身往里走。
兰香愣在原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男人把黄旼炫给带走了。
黄旼炫只觉天旋地转,回过神时人已经被扔到了床上。
男人扒拉下他的裤子,泛着恶臭的嘴埋在黄旼炫的脖颈间啃咬,黄旼炫的抵抗渐渐变得无力,他娘总跟他说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不分贵贱,可他分明就是一颗蝼蚁,这世界上最最卑微渺小的那个。
黄旼炫小声呜咽起来,他从小就没爹,人家骂他是野孩子。
他娘为何要把他生下来。
男人把自己脱了个精光,黄旼炫被他束住手脚绝望地闭了眼。
结果耳边传来清脆的几声响,预想的动静迟迟没发生。
黄旼炫眼睛虚着一条缝抬头看,发现男人倒在了地上,脖子歪到一边像断了。
旁边站了个黑衣人,黄旼炫不认得他。
黄旼炫下意识觉得危险,不禁发起抖来,才从虎穴出,这下又要栽进去了。
他哆嗦着,“你是谁?”
黑衣人俯身把绑着他的衣料解开,“你可是李婉之的儿子?”
黄旼炫夺过自己的衣衫立马穿上,他往里缩了缩,戒备道,“你找我娘做什么。”
黑衣人当即单膝跪地埋头沉声道,“属下来迟。”
黄旼炫觉得自己跟做梦一样。
李婉之那晚拿出半块玉佩,亲手给他别在腰间。
他娘一直唤他旼炫,他问为什么自己没有姓,她每次都不答。他却从未想过自己姓黄,跟这天下之主一样的姓!
进宫的马车上黄旼炫握着他娘的手,他手心里都是汗。
他怔怔地开了口,“娘。”
“欸。”李婉之怜惜地捧起他的脸,让他靠在自己肩头,一下一下地轻拍着他。“娘知道你有很多要问,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当朝天子是你爹,但又不止这么简单,到时问起来你好生作答便是,他不会亏待于你。”
李婉之暗里叹了口气,眼神却变得坚毅起来。
她末了道,“其余的以后再同你细细说。”
扬帝听到李婉之为自己生了一个儿子时差点人没稳住,他手紧握了又松开,松开了再紧握。
他踱着步在大殿里来回走动,半晌出声道一个“好”字,婉婉还在..还为他生了一个儿子,果真是天不负他。
扬帝想了片刻,摆手道,“暂时封锁住消息,别传了出去。”
张公公立马应道,“是。”
扬帝吩咐完抬脚出了殿门,直往李婉之所在的小院走去。
门推开,梦里那个让扬帝魂牵梦绕的人出现在了眼前,她牵着少年的手缓缓走过来给他行礼。
她低着头,“民女见过陛下。”
“草民见过父皇。”
扬帝弯身伸手抬起她下巴,看了她片刻,有些动容。“真的是你,婉婉。”
扬帝把她亲手给扶了起来,转了半步看着地下还在磕头的人,“给这孩子起的什么名?”
李婉之垂着眼答,“旼炫。”
扬帝让她随自己一起坐下,“旼炫,不错。”
“抬起头来,孩子。”扬帝朝他道,“让朕看看。”
黄旼炫抬起头来便直直地看向扬帝。
扬帝打量了他片刻,黄旼炫心里觉得不是滋味,天子之威实在压人,可越是这样他越不想输了阵,于是迎着扬帝的目光一点没露怯。
扬帝大笑起来,“哈哈哈,不愧是朕的儿子!”
那之后没多久,李婉之晋封了嫔,赐号安,而黄旼炫被封为宁王,两人另移新居,一时繁杂的事多了起来。
很快消息便传遍了天下:扬帝接回了遗落在外的皇子。
黄旼炫排名第九,人们称他九王爷。
02
后宫里的妇人可都对新来的这两位好奇的不得了。
请安让皇后有机会好好看了安嫔和黄旼炫一把。
李婉之,她就是婉婉。
皇后是听过陛下睡梦里呢喃这个名字的,当年即位碍于这人舞女身份不成体统,没接进宫中,她更是从未把这人放在眼里,哪想十几年过去了这人竟在暗处养了一龙子,实在是居心叵测。
皇后握着的瓷杯登时让她摔在了地上,这宫里怕是还没有她不能降服的人。
绿萍是安嫔从宫外带来的随身侍女,服侍了她多年,性子温和,最是贴心。而羽歆殿里的其他人都是新进的,安嫔多留了一个心眼,决心先观察她们一阵再做打算。
进宫后第一件头等大事便是学习礼仪,饶是安嫔常年习舞的身子几天折腾下来,也觉苦不堪言。
绿萍私下里同安嫔说,“那教习嬷嬷说的话娘娘可曾注意。如今后宫皇后独大,底下育有太子,后边还有亲长兄宰相河大人。”
绿萍左右看了看,复压低声音继续道,“听说河皇后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只是总笑脸迎人,看不出来罢了。娘娘千万小心,入了宫一切不比从前了。”
安嫔拍了拍绿萍的手,“我知道的。”
黄旼炫今年十三,翻年便是十四了。
早晨给扬帝请安时,扬帝特地检查了一番他的学识。他娘从小就注重培养他读书写字,攒钱让他去上学堂,给他搜罗各种书籍,黄旼炫一向讨厌春满楼里的轻浮风气,于是总一个人待着,倒也算静心学习了。
扬帝考察了一番,有些许意外。“旼炫倒是不差宫内皇子啊。”
黄旼炫答,“母妃自幼让儿臣读书写字。”
扬帝沉吟片刻,“你母妃做得对,好读书是好事,但你身为皇子,其它的也要精通才行。”
“现在宫内生活可习惯了?”
黄旼炫应道,“儿臣习惯了。”
“那便该去上书房读书了,多跟先生和其他长兄学习。”扬帝说,“兄弟间多往来,虽然你流落在外十余年,但到底你们都是天家血脉,不可生疏了。”
“是。”
“佑镇。”影队队长闫锐喊道。
朴佑镇即闪身出现在闫锐面前,他弯身抱拳,“师傅。”
“宁王初回宫,局面尚不稳定,你去护他安危,”闫锐看着这个出生便被他领回影队的人,“这也是历练你,去吧。”
“佑镇领命。”
影队在扬帝即位前便已存在,全由扬帝一人栽培壮大,影队只听命于他一人,等到扬帝即位影队便是皇帝的亲队,独立在外,不受各机构限制。
朴佑镇是孤儿,被闫锐带到影队从小培养,闫锐对他而言亦师亦父。
这日下学,姜义建憋了一天的话终于有了个出处。
姜义建左手揽着邕圣祐,右手揽着金在奂,他头低下去说得鬼鬼祟祟。
“我相信你们两个肯定是听说了的,那个归来的九王爷,宁王。”
邕圣祐被姜义建勒得够呛,脸白一阵红一阵,“这位习武的糙汉,先放开你的手。”
金在奂整日都看他们两人斗嘴,他已经习惯了。
这不,姜义建当即嚎上了。
“邕圣祐你会不会好好说话了,先生都白教了。”姜义建不满地推开了他,“你才糙汉呢。”
邕圣祐理了理自己被姜义建呼噜地发皱的衣袍,“我看我说一句,你得还我十句。”
姜义建转过来看金在奂,金在奂脸上笑的灿烂,他委屈地扁了扁嘴。“你也合着邕圣祐一起欺负我。”
金在奂拍了拍这位莽撞惯了的好友肩膀,摇着头说,“宫里人多耳杂,回我府上了再说,今天娘亲特意做了你前日嚷着要吃的红烧鱼。”
听了这话,姜义建气立马就消了。
“你娘亲可真好!我在家里说要吃什么,我爹老训我事多,不准我劳烦我娘。”
隔着姜义建金在奂朝邕圣祐看去,后者耸了耸肩,示意这人还是那么好哄,跟条乖顺的大狗狗似的。
金在奂只答,“那是将军和长公主恩爱,这个醋你也要吃。”
他爹是位侯爷,现在世道安稳他也不需要再做什么,挂个虚职,三天两头都在外云游,鲜少在家。
昨日回家入夜已深,竟直接来了他房间。
“爹。”金在奂从案前抬头,有些吃惊。
金侯爷身姿欣长,让烛光拉下了长长的影子,他回身轻手关好门然后行至金在奂身前。
他看了金在奂片刻,叹口气,“爹有一事请你帮忙。”
金在奂严肃了面庞,“爹请说,孩儿能做到的定为爹做。”
“近日被接回宫的安嫔,曾是我旧日好友,”金侯爷侧头,“她一个人无权无势,宁王估计在宫里也不太好过。”
“日后你们都要一同读书,在奂,你同宁王做做朋友吧,安嫔的教辅下,我想他会是个好孩子。”
金在奂知道这话之下另有隐情,但他爹只能对他说到这了。
舞女出身本就卑微,宫中做妃嫔的哪个不是家里有点权势,携子入宫想必在宫中辛苦不会少了,金在奂想到那宁王从小生活在妓院那种地方,心里不由得一阵唏嘘,对宁王生出了些许怜悯。
“爹放心吧。”
金侯爷欣慰地拍了拍他肩膀,点了点头。
近至过年,宫中设宴,金在奂、邕圣祐、姜义建等都随着入了宫。
宴席摆得很大,来的人不少,金在奂坐在下侧吃桌上的果盘。他漫不经心地用余光扫视着,对面靠着帝位下来的第一个坐的是河宰相,旁边是河宰相之子河成云。金在奂对上了他的目光,两人都笑笑,随即移开了视线。
学堂里太子和河成云向来走得近,姜义建觉得他们一个脾气暴躁一个行事爱抢功,谁也不喜欢。
邕圣祐倒是跟谁都走得近,和谁都能说上两句。
称得上金在奂好友的,也就姜义建和邕圣祐了。
邕圣祐父亲也是位侯爷,跟他父亲年轻时便交好了。他们三人该说是上一辈的延续了。
中途安嫔献舞,金在奂看得认真,她确实是位难得的美人。
难怪皇帝挂念她。
他瞅了一眼自家爹爹的神情,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一个劲地闷着喝酒。
金在奂又坐了一会儿,大殿里闷得慌,他起身决定去花园走走。
不过现在花园一切都被雪盖着,入目的除了白还是白,就是空气清新一些。
金在奂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悉索声。
他敏锐地睁了眼,朝那个方向看去。
树枝白雪掩映间一双狭长的眼,有些熟悉。
.安嫔...宁王!
金在奂不动声色地开了口,“在下金侯爷之子,名在奂。”
黄旼炫听到对面主动报上名字心里绷紧的弦松了松,他遂出声回应,“黄旼炫。”
果然是他。
金在奂笑着朝黄旼炫走了过去,竟让他在这里就碰着了。
黄旼炫站在一颗树后,他背后披着一件雪一样颜色的披风,风帽上有软毛,里面是件蓝色的衣袍,他眉眼清淡,金在奂眼睛一亮,竟是一点没落俗,出尘的这样好看干净。
他伸出手去,“久仰大名,今日一见,实在高兴。”
“我们做个朋友怎么样?”
黄旼炫静静地看着他,半晌没说话。
金在奂一直笑着回看他,也不收回手,就这样伸着。
黄旼炫有些迟疑,但还是伸出了手,握地笃定有力。手掌有些湿润,是温暖的。
03
之后再隔了几日,黄旼炫才到上书房。
金在奂见他来,当即朝他招手,邕圣祐和姜义建看了对方一眼,两人都是一脸茫然。
“你认识他?”姜义建戳了戳金在奂的后背。
“认识,”金在奂没回头,还在朝黄旼炫招手,让他坐到自己前面一早就留好的空位上。“设宴那天在后花园碰着的,我俩交了朋友。”
黄旼炫走过来,邕圣祐很自然的也朝他摆了摆手,“我叫邕圣祐。”
姜义建瞥了瞥嘴。“姜义建。”
他坐下来,转过来看他们三个人,目光逡巡了一圈才定下来,放在金在奂脸上。
黄旼炫笑起来,嘴角只微微上扬,弧度很小。“黄旼炫。”
姜义建一惊,“你就是那宁王。”
黄旼炫点头,姜义建立马站起来围着他转了一圈,“我说是看你有些眼熟,那天宴会上见安嫔娘娘献舞,原来是像她。”
邕圣祐脸抖了抖,把姜义建一把抓回来重新坐好,他笑得有些僵硬着说,“你不要丢脸。”
姜义建正要开口反驳,夫子走了进来。
姜义建是最怕夫子教尺打手心的,他被罚过不少,手心那火烧般的刺痛他一想就怕,于是当即矮了半截焉了气势坐下来。
“今天我们学礼,”夫子背着手走下来,“为人、治国,以小见大,礼不可或缺。”
夫子缓缓停在黄旼炫的位置边,然后他敲了敲黄旼炫的桌子。
“宁王可有什么看法?”
那头太子有些幸灾乐祸,他瞅着这个自己才回宫不久的弟弟,就算父皇说他读书好又如何,夫子说的他们都还未学透,这不摆明的为难黄旼炫嘛。
他凑过去叫坐在自己前面的河成云,“欸。”
河成云扭转头过来,也在看着黄旼炫的方向,他和太子对视一眼,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就在这时黄旼炫站起来,目视前方,“不学礼,无以立。”
夫子点着头,黄旼炫没停,继续说道,“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
夫子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表情颇为满意,“说得不错,你可知道这几句话的意思。”
黄旼炫应,“知道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不学习为人处世的规矩,就无法立足于现世。如果你爱别人,别人也会爱你,同样的,尊敬别人的人,别人也会尊敬他。”
金在奂仰着头看他,第一次见面时他便觉得他气质与他人不同,如今算是知道为什么了。
他爹果然没说错,安嫔教出来的确实不差,虽说交朋友不应有功利心理,可黄旼炫他真的交得值当。
夫子拍了拍黄旼炫的肩膀,让他坐下。“你说得很好,看来你是真的懂得,而不是假背书。”
夫子走回之前的位置,“像刚刚宁王说的那样...”
太子有些烦躁地靠回椅背,笑话没看成,反而还看人出尽风头,太子仿佛迎面被黄旼炫扇了个巴掌。
他有些怨恨地刮了黄旼炫一眼,黄旼炫长得跟安嫔一样祸水,谁知道却不是个绣花枕头。
金在奂小声在黄旼炫背后说,“看来你读了不少书,闲时我还得多问问你。”
黄旼炫到底年少,得到肯定心里高兴,回头回金在奂话时眉眼里都是笑意,看得金在奂心一跳。
课一直上至中午,今天难得是个大晴天,太阳直直透过窗纸射进屋内,送走夫子后金在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他跟几个好友走路走到一半,一锤脑袋,“我把课业落在上书房了。”
邕圣祐说,“那你回去吧,我们在这等你。”
金在奂摇头,“没事,你们先走。”
黄旼炫看他,“要不我跟你一起去。”
金在奂还没说话,姜义建开口了,他笑道,“拿个东西怎么还要人陪的,宁王就让他去吧,咱们先走。”
金在奂无奈地看姜义建一眼,然后同黄旼炫说,“不用了,几步路,用不上。”
一件小事几个人说了好半天,金在奂才得以脱身。
他一边想着黄旼炫会不会嫌他们几个聒噪,一边推开门进了上书房,金在奂觉得哪不对劲,一抬头,见着顶上有个人倒挂下来,眼睛闭着。
金在奂觉得好笑,竟还有人这样睡觉的。
“喂。”
那人一下子睁开了眼,跟他四目相对。
金在奂拿回了自己的东西,走到他头顶下,“你为什么会在上书房的顶上吊着?要听课,夫子都走了。”
朴佑镇也不换姿势,就这样跟他一上一下对着。
“我睡着了,才翻下来。”
金在奂指了指他的腿,“睡着了还能勾地那么稳当,之前我怎么没见过你。”
朴佑镇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宁王呢。”
金在奂说,“走了,大家都走了。”
朴佑镇听到这一句跳了下来,站定在金在奂跟前,“往哪儿走了?”
金在奂老实回答,“自然是他自己的寝宫。”
朴佑镇几步跑了出去,结果又倒回来同金在奂说了句“谢谢”。
金在奂觉得这人神神秘秘的,看面庞该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身上却冷冰冰的,连说话也带着一股冷气,看他一身黑的装扮,金在奂估摸着摸出了些许苗头。
他摇头说,“没事。”
接着问了姓名。“你叫什么?”
“朴佑镇。”
金在奂点着头正想说话,朴佑镇就跟风一般跑出去了,他笑着走出上书房,看来宁王一回来还带来了不少乐趣。
04
早晨太子来给皇后请安,皇后让他坐至自己身边。
“旼桓,”皇后摸着他脑袋,“怎的看你不大开心的样子。”
太子皱着眉说,“还不是那宁王,昨儿上学夫子提问,皇儿都未渗透的道理,他竟讲地头头是道,夫子开心极了。”
皇后手停了停,然后落在太子肩头,把他转向自己,“桓儿,抬头看着母后。”
太子看向她,皇后说,“本宫也只在请安的时候看过宁王几眼,你同他走得近些,可看出他是个怎样的人?”
太子眯着眼睛沉思片刻,然后回道,“他不跟人主动交往,也不晓得怎么跟金侯爷之子搭上的,但真要同他说话,倒是彬彬有礼笑容有加。”
“宁王像块棉花,怎么打都不着力。”
皇后遣走了身边的侍女,确定人都走了后才放心讲话。
她咬了咬牙,“虽然你是太子,但这位子也不是个绝对稳妥的位置,万不可让人拉下马了。”
“宁王聪慧,安嫔也像他那儿子,是个怎么打都不着力的主。就怕他们二人在宫外受了苦,一朝回来见了天家富贵,对不该盼的位置生了野心。”
皇后是怕扬帝本就牵挂安嫔,何况她还替他生了个皇子,两人流落在外多年。宁王怎么说也是有资格参与夺嫡的人,又生得聪颖,到时他光芒大放,安嫔再来个母凭子贵,那就是她皇后也得让着安嫔几分,太子也得忌讳宁王了。这是绝对不能发生的。
皇后把太子搂过来,拍着他的背在他耳边讲,“旼桓你记住,千万别涨了那宁王的威风,只要有机会,就压一压他。你是太子,他不敢把你怎样,况且他身后也没人替他撑腰。”
太子想起昨日宁王被夫子夸奖后笑起来的得意样子。
他握紧了拳头,沉声应道。“儿臣谨记。”
将军府和邕侯爷的宅子挨得近。进宫出宫,姜义建和邕圣祐总是在一起,一个轿子也方便。
“邕侯爷带回来的那柄宝剑,”姜义建朝邕圣祐坐的地方挪了挪挨近他,邕圣祐知道姜义建这个表情,每次对自己有所求的时候姜义建就笑得特别夸张。“反正你不像我,每天都要练武,你用不上它,把它给最需要的人怎么样。”
邕圣祐把姜义建推开了点,那么大一个人靠在他身上,还真把自己当成什么小姑娘了。
邕圣祐眨了眨眼睛,“我可以用来防身,宝剑的锋利你是见识过的,我一剑刺出去,多威风。”
姜义建没有放弃,继续往邕圣祐的方向挤了挤,他仰着头看邕圣祐,眼神接近讨好。
“你可以不用它防身,你不是有我嘛,我就是你最锋利的武器。”
邕圣祐失笑,这人可真是为了想要的什么都说得出口。
“你可快别肉麻我了,反正下午有骑射,你我比赛骑马,你若是赢过我,我就把宝剑送给你。”
姜义建一听,就知道邕圣祐是有意让他,跟他比赛马邕圣祐哪比得赢。
姜义建上手揽住了邕圣祐肩膀搓了好几把,眼睛笑地眯成了一条缝,“一言为定。”
金在奂正在挑哪把弓适合自己,黄旼炫站在他不远处。
金在奂看他皮肤白皙,站在那让太阳晒着有些闪闪发光的样子,不禁心里疑惑宁王这样斯文,骑射技术会好吗。
“宁王。”金在奂唤道。
黄旼炫回头望向他,“嗯?”
“原来在宫外的时候学过骑射吗。”
黄旼炫摇了摇头,“没机会。回宫后有学,不过我是初学,技术不精。”
黄旼炫笑笑,“肯定是没你好的。”
金在奂找着合适的弓,拿在手上掂量了几下,“没事,大家都是从零开始,这里的人都爱向对方发起挑战,不接就是拂人面子,宁王小心点。”
黄旼炫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金在奂朝射箭的圆靶范围走去,他专门用余光看了看四周,都没看见朴佑镇的影子。这护卫得也太隐秘了吧,草场那么一览无余,该不会是今天没来。
金在奂架起弓,将箭放了上去,他眯着眼睛对准靶心,黄旼炫旁观他,发现金在奂的眼神多了分凌厉,只见下一秒他便拉开强弓射了出去,箭破风而去正中靶心。
黄旼炫拍手,“好!”
金在奂连发三箭,三发连中。
那边邕圣祐和姜义建瞅着了,两人不禁同时摇着头无奈地笑了,知道金在奂那是故意秀给黄旼炫看的。
金在奂放下弓箭朝黄旼炫看过去时,挠着头又变回原来那副样子,此时脸颊肉染了红晕,看着格外谦让。“哪里哪里。”
邕圣祐和姜义建走了过来,姜义建隔老远就喊道,“宁王,你别看他这副老实样子,其实他心里可得意了!”
太子这时和河成云一起走了过来,几个人间互相打了个招呼。
太子朝黄旼炫一拱手,“想向九弟讨教讨教,和皇兄赛一回马如何。”
黄旼炫还没答话,邕圣祐插话进来,“我和义建也是准备比赛跑马的,不如来一次多人比赛。”
河成云和太子迅速地交换了次眼色,然后河成云开口道,“这样也好,人多好玩。”
金在奂也接话道,“我也参加。”
姜义建骑着马,少年英气尽在眉间,他拉着缰绳缓缓走到起点。
“绕着林子跑一圈,谁先回到这谁就是赢家。”
邕圣祐跟着在姜义建旁边停稳,然后依次是金在奂,黄旼炫,太子,河成云。
最旁边站着比开始的人旗子一挥下,六人扬尘而去。
姜义建是冲在最前面,也是最轻松的一个,邕圣祐落在他后面咬牙追赶。金在奂对骑马没什么兴趣,参加一场是想照应黄旼炫,怕他初学控制不好马儿,免得出了什么不测。
金在奂跑在最后一个,不快不慢。
中间则夹着黄旼炫、太子和河成云三人。
遇到前面需要拐弯的一个路口,太子朝身后河成云点了头,他加速驾马抄到了黄旼炫前面,河成云在黄旼炫身后,竟是想夹着他在拐弯的时候动弹不得。
金在奂听到前面马嘶鸣声,暗叹不好。
等他赶到时正好瞧见马儿受惊,前蹄高高翘起,金在奂心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了,黄旼炫死命拽着缰绳抱紧了马的脖子,所幸没让自己被甩下去。
金在奂奔至黄旼炫身旁,招呼受惊的马,先前的太子和河成云早就没了人影。
“宁王!”
金在奂着急地喊,“可有事没有?”
黄旼炫脸色煞白,额头沁出汗珠,他饶是再镇定都有些压不住了。但他还是朝金在奂摇了摇头,“没事。”
“我们掉头回去吧。”金在奂还是不放心。
等到姜义建回来,有些傻眼,“我刚怎么没看到你们二人?”
金在奂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姜义建下马,他粗略地跟姜义建讲了刚才在树林里发生的事。
姜义建一听就要找那太子和河成云理论,这时邕圣祐到了终点。
金在奂瞪姜义建一眼,“你动动脑子,你有什么证据说太子和河成云,他们只会说宁王初学,骑术不精。”
姜义建气地扬袖离去,邕圣祐看看金在奂,又看看黄旼炫,金在奂叹口气,“圣祐,你跟上他吧,刚发生的事他会告诉你的。”
太子回来,看到黄旼炫没事,金在奂有一瞬看到了他眼里的遗憾。
随即河成云翻身下马,他走过来关切地握住了黄旼炫的手,“还怕宁王出事,幸亏没发生什么意外。”
黄旼炫心里被他翻脸不认账的功夫恶心得受不了,但面上还是得做样子,他笑着默不作声地抽出被自己河成云握着的手。“多谢关心。”
在外时人们欺他,如今入了宫也没任何改变,反而变本加厉,若是刚他没紧抱住马儿,自己是不是就命丧当场了?
朴佑镇对闫锐说了白天赛马的事。
闫锐看朴佑镇,“金小侯爷在场倒也无碍,你千万记住若非紧急时刻,你决不能插手。”
朴佑镇低头应道,“是。”
他现在总是想着金在奂朝宁王焦急奔去的样子,那种情绪他不太懂,也没从师傅闫锐身上得到过。但朴佑镇感觉很好,就像被小心爱护着。
05
“姜义建!”邕圣祐疾步走在他身后,怎么也赶不上,一时有些恼了。
姜义建不情不愿地停在原地等邕圣祐跟上来。
邕圣祐皱着眉看他,“后面太子和河公子都在,你怎么直接走了。”
姜义建一听到这两人就来气,转过头狠狠地剜了一眼邕圣祐。
“刚比赛的时候,太子和河成云堵着宁王,让他差点摔下马。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
邕圣祐默了片刻,搭上姜义建肩膀继续往前走,“但如果宁王真出了事,他们两人负担得起吗。”
姜义建哼一声,“当然负担不起,陷害皇子的罪名多大。”
邕圣祐说,“那不就对了,他们不可能让宁王出事。”
姜义建都要被邕圣祐绕进去了,他急道,“可你瞧他们两人平常的性子,还怕他们做不出?简直丧心病狂。”
邕圣祐有些头痛,“这些不是该你我操心的事,义建,你太鲁莽了。”
姜义建直接拿开了邕圣祐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头也不回地加快了步子,“在奂和宁王做了朋友,朋友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宁王跟我们一样大,却经历了这样多。”
“邕圣祐,做人不可太无情。”
邕圣祐面对着姜义建负气离去的背影心里无奈又担忧,他这个性子太容易得罪人,偏生太子和河成云都是爱记仇的主,如今宁王刚回宫就发生了这样的事,看来以后是不会太平了。若是义建日后当面跟他们起了争执,凭借他们的手段,义建怎么会是对手。
邕圣祐走到宫门,发现原本该等着他的轿子没了影子,不禁摇头。
姜义建是真生气了,看来赔把宝剑还不够,他还得另寻点什么。
送走太子和河成云两人,金在奂才有间隙和黄旼炫说话。
金在奂看他一副强作镇定的样子,不由得靠近他关切道,“宁王?”
黄旼炫摇了摇头,“我们走吧。”
走回去的路上两人谁也没说话,寒冬的天气里风过刺痛皮肤,金在奂收紧了衣袍,余光瞥见黄旼炫的手攥着袖子,关节用力地发了白。
金在奂偷偷看一眼黄旼炫,或许让他自己一个人相处会好些。
“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宁王从这里回寝宫也近一些。”金在奂停了下来。
黄旼炫还在往前走,金在奂只好再次出声,“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
黄旼炫好像这才回过神,他转身过来看已经跟自己隔了一段距离的金在奂,表情都未来得及转换。
金在奂看着,语气放柔了些,“从这里回去,离你寝宫近一些。”
黄旼炫带着歉意说,“刚才对不起。”
金在奂笑笑,“宁王回吧。”
春节渐至,上书房放了假,年后复学。
宫里张灯结彩,一片喜乐祥和。
除夕晚有宴会,扬帝为了考察皇子一年的学习状况会出些对联,只有到了殿上才会公布,考的就是皇子的应变能力和真实水平。后宫妃嫔有才艺的可以献上,一时间整个皇宫好不热闹。
黄旼炫倒是不紧张,以前上学堂的时候,那儿的夫子也这样出过考题,他很是拿手。
安嫔有舞技傍身,也是不担心的。
除夕这日一早太子那边遣来侍女和公公,专门给黄旼炫送来礼彩和点心,婉转地传达了替那天赛马赔罪的意思。
黄旼炫有些意外,但听侍女报上来的数,太子送了不少。
他领了礼,让人回话谢意。
黄旼炫把衣料等都给了母妃安嫔,自己就着点心坐在殿内看书,以备晚上的宴会。
等到了时辰,出发去金明殿的路没走几步,黄旼炫小腹一阵钝痛。
他该想到的,太子赔罪那日不来,偏偏除夕有宴这天来。
怕黄旼炫在父皇面前抢了他的风头,这等龌龊之事都干得明目张胆。
黄旼炫弯下腰,他这幅样子是去不得了,让随行的人给他报了病,然后自己走回宫中。
黄旼炫感到无力,地上积着雪,他走回寝宫的这一路上,从前那些不堪的记忆一一浮现在脑海里,他眼前渐花,快要倒下时朴佑镇出现扶住了他。
朴佑镇把黄旼炫的手抬起搭上自己的肩膀,他低头看了一眼,黄旼炫嘴唇白的没了颜色。
朴佑镇作了判断,把黄旼炫背上自己的背。黄旼炫认不得这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朴佑镇背上挣扎,朴佑镇险些把他给摔下去。
朴佑镇只好在黄旼炫耳边说,“我是派来保护你的,影队朴佑镇。”
黄旼炫僵了一下。
“好了,现在不要乱动了,我送你回去。”
黄旼炫很少做梦,那晚回去后却噩梦不断。
黄旼炫不断辗转,却怎么也逃不出困局,他紧闭着眼被自己禁锢在回忆里束手无策。
“哈哈,这不是春满楼里的那个小子吗!”
黄旼炫拿着他娘给他的碎银子出来买糖葫芦,卖糖葫芦的是个老翁,他一般都停在大街上的小摊旁边。
白天不少街坊里的小孩在街上蹿,黄旼炫刚出来就撞上了,七八个人,都是比他大的男孩儿。
黄旼炫低着头走路,不想招惹上他们。
“哟,穿的衣裳颜色那么亮啊,”里头最高的那个男孩调笑道,“不会在里头接客呢吧?”
他说完周围一片笑声,笑声围绕着黄旼炫,一声比一声刺耳。黄旼炫抬头看一眼,顿住脚,张开的掌心慢慢收了起来变成拳状。
另外个男孩儿接过话头,“那可不是嘛,我爹说了,他娘是舞女,不就干那个行当的。这叫有其母,必有其子~”
李婉之就是黄旼炫的死穴,一戳即中。
黄旼炫登时红了眼,他几步冲上去掐住那人脖子下了狠力,“不准说我娘!”
其他人看黄旼炫冲上来,立马就把黄旼炫包了起来,两个人把他给架开,另外两个人束缚住黄旼炫的手脚。
刚被黄旼炫掐住脖子的人手大口呼吸,这才缓上气,他脸色通红好不狼狈。
他看着黄旼炫几步上去就呸了黄旼炫一脸口水,“就你嚣张,你娘就是个贱货,我还就要说!”
“贱货!”
“贱货!”
“贱货!”
其他人哄笑成一团。
黄旼炫死命要往前冲,可怎么也挣脱不了束缚住他的人,他咬着牙说,“你也就只敢在我面前嚷嚷了,你又算什么好人。”
领头的那个喊道,“揍他,往死里揍。”
第一拳落在肚子,第二拳落在胸膛,还有人踩他的脚,扇他的巴掌,渐渐就记不清这是第几下,打得是哪里了。黄旼炫被放倒在地,他紧紧蜷缩起来抱住自己的头,可还是不断被拉扯开。
痛,好痛,骨头好像都断了,黄旼炫在一片辱骂和踢打里感觉自己像溺水,抓不住浮木手脚痉挛。
他们最终觉得没趣,踢黄旼炫也见不到反应,遂啐了一口转身走了。
来个人,救救他。
来个人,救救我。
黄旼炫满头大汗地惊坐起来,他大口喘气,“哈。”
这样的梦他经历过无数次。
黄旼炫攥紧了锦被,懂得退让又如何,人家可曾待他好过。他不会再让人戳着他的脊梁骨,他娘前半生受生计所迫,却也只是以才,从未以身取悦过任何人,竟让世人盖章轻贱至此。
有句话不是这样说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走到什么位置能不再受限于人,他就要走到哪里去。
06
几天之后,隧安灯元节。
到了晚上整条长街都挂满了红色的灯笼,寓在新的一年红红火火,一切顺利。皇宫内设宴欢歌笑语。
邕圣祐已经好几天没跟姜义建说过话,按往常,姜义建应该早就消气了才对。
邕圣祐在好友金在奂的屋子里来回踱步,把金在奂的眼睛都要给晃花了。
“你能不能消停点,坐下来。”金在奂揉着眉心看邕圣祐。
“你说他这次是真的,真的生气了?”邕圣祐停下来说一句。
金在奂无奈地点头,“当然是真的生气了,要不然他早就跑来找你了。他哪天不是跟个狗皮膏药一样贴着你,甩都甩不掉。”
邕圣祐左手握成拳状不停地落在右手掌心,他又开始走动起来,金在奂索性低头看书。
从前都是姜义建在自己耳旁不断聒噪,这断了几天,没了他在自个儿身边转,邕圣祐反而有些不习惯。
“我去将军府一趟。”
金在奂漫不经心地说,“需要我陪你去吗。”
邕圣祐思忖片刻,“我还是自己去好点。”
将军府的下人都认识邕圣祐,他算是将军府的常客了。
邕圣祐疾步走进府内,在走廊时遇见了姜义建的生母静柔长公主,她正小心吩咐着下人挂灯饰。
邕圣祐在她身后行了礼,长公主转头过来见是他,一时喜上眉梢。
“圣祐,”长公主笑着几步到他身前,虚手把他扶起来。“可是来找建儿的?”
邕圣祐点点头,他语气有些按耐不住的急迫。“他现在在哪。”
长公主左右瞧瞧,凑近了在邕圣祐耳边小声说道,“你们两个闹矛盾了吧,我看建儿闷闷不乐好几天,一直在后院练武,饭也甚少吃。”
邕圣祐低着头,“我去找他。”
长公主摸了摸他的头,“去吧。”
后院挨着一小片竹林,只是现在翠色被大雪压住,没有了往日的生机勃勃,多了些肃杀之气。
姜义建手执长矛挥舞,他仅穿一件单衣,额头已沁出了豆粒大小的汗珠。
后院下人一般不会进来,整个院子就姜义建一个人,和两排放了兵器的架子。
邕圣祐一眼看到了那天从宫里出来后就派人送给姜义建的宝剑。
他上前一把抓住剑柄,长身而去,与姜义建交锋过起招来。
两人谁也没说话,只听得宝剑和长矛撞击在一起的清脆声响。
邕圣祐也是几天下来窝着火,暗暗蓄了力,发狠地扭转了剑势,将剑尖抵在了姜义建喉头。
姜义建停住了动作,眼睛沉着看不出情绪。
邕圣祐手稍用力姜义建的脖子就见了一道血痕,“宝剑赠予你了,之前你央求着要要的东西也都隔日给你送去了,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姜义建用食指和中指捏住剑尖,一点点把它撇开,“你是不是就觉得我是个傻子。”
他毫不在意地抹了抹自己脖子上的血迹,“成天围绕着你转,什么都迁就你听你的,闹脾气了随便给我个什么,像赏一条狗一根骨头似的,打了再给颗糖吃。”
邕圣祐皱眉,“我没有那样想过。”
姜义建无所谓地勾起嘴角,他嗤笑道,“可你不就是这样做的吗。”
邕圣祐把宝剑扔在了一旁,走过去就揪紧了姜义建的前襟,他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
姜义建也不反抗,仰起了头挑衅般地迎上邕圣祐的目光。
“我说过,你不可太无情。”
“是,你识大理,为人稳重,甚至和谁都能交朋友。可邕圣祐,”姜义建戳着他的心窝,“你有心吗?”
邕圣祐简直要被姜义建气疯了,难道让他跟他一起莽撞闯祸他才满意,也不想想他的那些烂摊子是谁收拾的。邕圣祐看着姜义建嘲讽的表情就想给他一拳,但已经濒临崩溃的理智让他干出了意外之外的事。
邕圣祐手往上一提,把姜义建拽至自己面前,他闭上眼嘴,然后将唇盖在了姜义建的唇上。
姜义建瞬间眼睛瞪大了一圈,他眨了眨眼,可自己眼前确实是邕圣祐放大了好几倍的脸,唇上也确实是邕圣祐温热的气息。
邕圣祐没有被推开,姜义建环住了他的腰。
“黑衣人。”
黄旼炫这几天都在自己的宫里养病,前天扬帝来过,专门来询问他的情况。黄旼炫只说吃坏了肚子,没把太子抖出来。
安嫔心疼得紧,说天气冷,别常出去,免得再受了凉。
朴佑镇隐在暗处听着,“我知道你在,你那天不就在我晕倒的时候出现了。”
他闷得厉害,“你能带我出宫吗,我有些想外面了。”
黄旼炫眼神暗了暗,“今晚该是灯元节。”
朴佑镇最后现了身,他一言不发地站在黄旼炫身前。
黄旼炫笑了笑,“谢谢。”
“我不叫黑衣人,我叫朴佑镇。”朴佑镇有些不开心地反驳。
黄旼炫愣了一下,然后点头说好,“朴佑镇,我记住了。”
黄旼炫给自己换了一套现成他有的最朴素的衣裳,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引人注目。
朴佑镇一身黑放在人群里有些夸张,于是黄旼炫也拣了一件给他换上。
这样出宫方便了不少。
长街的人还是一如既往得多,黄旼炫挤在人潮里感到久违地放松,他是怀念的,没有太多拘束的日子虽然苦也不少,但至少比较自由。
皇宫就像一个精致的鸟笼,让所有身处深宫的人插翅难逃。
黄旼炫带着风帽,遮掉了自己的大半脸庞,他踮起脚往四周转了转头,然后他问了面前的一个小摊摊主,“不好意思这位大伯,原来在这卖糖葫芦的老翁呢,今天他不出来吗。”
那位大伯摇着头说,“那老头走啦,走了有好一阵了。”
然后他好心给黄旼炫指了指前面,“那边还有人卖糖葫芦,你去那边看看吧。”
黄旼炫同他道了谢,转身往前继续走,心里一时说不上什么滋味,就好像过去的一切现在都跟他断了联系。
他肩膀被谁轻轻一拍,还没回头就听到身后的人喊,“宁王。”
金在奂的声音。
黄旼炫一看果然是他,不由得有些意外,“你一个人?”
金在奂笑咪咪地指了指他,“你今天是两个人。”
他做了做口型,意思是问他偷溜出来的吧。
黄旼炫点了点头,他看了看身旁的朴佑镇不知道如何介绍,一时为难,哪知朴佑镇竟自己开了口。
“你好。”
金在奂点着头回应道,“你好。”
“宁王这是打算去哪儿?”金在奂复又对黄旼炫说。
“以后叫我旼炫吧,”黄旼炫扯了扯自己的风帽,又拉紧了一些。“想去河边放一盏孔明灯。”
“不介意的话,一起去吧。”
黄旼炫看了他一眼,“对你怎么会介意。”
金在奂用毛笔在孔明灯上写着愿望,他侧头看朴佑镇站在一边没有动作,他问他,“你要放一盏吗?”
朴佑镇老实回答,“我不会写字。”
金在奂替他拿了一盏,“没事,我帮你写。”
他撇头看见黄旼炫已经点燃了孔明灯要高放,金在奂继续问朴佑镇,“你有什么愿望。”
朴佑镇说,“师傅一切都好。”
金在奂几笔写完,等着朴佑镇的下句,结果半天没再听到朴佑镇说话,他问,“这就没了?”
朴佑镇迟疑了一会儿,然后看着金在奂说,“想有人像你对他那样对我。”
金在奂怔了怔,“哪样。”
朴佑镇指了指自己的心脏。“会让人感觉很柔软那样。”
07
邕圣祐甚少发火,更不要提因为怒火中烧而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姜义建是个例外。
姜义建总是邕圣祐的例外。
两人都正值年少,那样缠绵的唇舌相交,身体没多久就有了反应。邕圣祐这才回过神来,迟钝上涌的羞躁使他推开了姜义建。
姜义建有些不满地攥住邕圣祐的袖口,不让他离自己太远,“亲都亲了,现在还躲什么。”
邕圣祐不自在地挪开了目光,他咳嗽一声,“我没有你那么厚脸皮。”
姜义建啧一声,背过身去,“刚那一下不算,我还没同你和好。”
邕圣祐觉得自己说姜义建厚脸皮还真是太抬举他了,姜义建的脸皮岂止是厚,简直堪比城墙。
邕圣祐没好气地说,“那你为什么不推开。”
姜义建嘴角抬了抬,又努力地把它压了下去。
只听姜义建说得一本正经,“有豆腐不吃白不吃。”
邕圣祐忍无可忍提脚踢去,姜义建像背后长了眼睛往旁边一闪,然后几步又重新回到邕圣祐面前,出手大胆地搂住了邕圣祐的腰,他的桃花眼荡着全是笑意。“我大人有大量,之前的事不跟你计较了。”
邕圣祐皱着眉正想开口,他就蛮横地堵住了邕圣祐的嘴,眉挑着尽是得意。
邕圣祐拿他没办法,只得由着姜义建去。
反正这后院也不会有人来。
金在奂没有接话,朴佑镇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在人情世故上朴佑镇就像个才出生的孩童,单纯的有些甚至不可理喻。
“在奂。”
金在奂嗯了一声回过头去看黄旼炫,“我这样叫你不冒犯吧。”
金在奂笑着摇了头,“不冒犯,这有什么,我们是朋友。”
黄旼炫听到金在奂说朋友这个词时神情有一丝恍惚,他低低地呢喃了一遍朋友这个词,好一会没有开口,金在奂当他身在宫中难得体会兄弟友人之情,一时有些动容。
“你还没写好吗?”半晌后黄旼炫才答话。
“我在帮他写,快了,还有一点。”金在奂说。
期间朴佑镇一直没再说话,金在奂看了他一眼,随即低头抬笔写下朴佑镇的第二条愿望:找到真正值得自己喜欢的人。
孔明灯渐渐升向高空,黄旼炫抬头望着它和河边其他人放的孔明灯一起,顺着风越飞越远。
离开了火光的脸再次隐在了夜色里,头顶的月亮光线朦胧,把黄旼炫本就清冷的五官衬得又疏远了些。
他好像是自言自语,不在意金在奂听没听,也不介意那边还站着一个朴佑镇。
“我是被我娘拉扯大的,从我有记忆以来,她就陪着我,耐心地教导我做个有理之君。她现在做了安嫔,喊了十三年的娘突然一下子要改口叫母妃。”
黄旼炫扯了扯嘴角,“宫里规矩多,住的地方也不再是一眼能看完没有余地,我连宁王这个身份都还不习惯。”
金在奂说,“你今晚出宫不去看看..那时的朋友吗?”
黄旼炫淡淡地说,“顶多算作玩伴吧,大家年龄相仿,出不得门,只好惺惺相惜。”
“我无意勾起你的往事。”金在奂都不用仔细想,就知道黄旼炫说出不得门四个字是怎样个状况,一时心里懊恼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黄旼炫转过头看他,“你刚说我们是朋友。”
“我曾读过一首小诗,其言:松叶堪为酒,春来酿几多。不辞山路远,踏雪也相过。”
“很美好,”黄旼炫眼神有些闪烁,“是这样纯粹的感情吗。”
朴佑镇余光落到金在奂身上,然后看到金在奂笃定地点着头说,“当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