慵懒得没有闲情逸致去顾及我的梦想––人若都做到这个份儿上,恐怕再大的梦,也终究是梦。
我想跟你聊聊过去。听吗。
总以为,有“过去”的人都是有故事的人,一说起这个,心里便溢满悲伤。因为,不是每个人的故事里自己都是主角,也不是每个故事都有完美的结局。
正好,你我恰恰在这里。我们可以叙一叙。一盏茶,待天明。
读过的文章故事里,“外公”一词是许多墨香女子爱提及的,如“外公”教她读诗写字诸如此类,倒给文章添了股亲切悠然的气息。而我对早年病逝的外公的记忆仅存于妈妈告诉我的:“小时候外公常骑自行车带你去玩”。这时的妈妈,眼里常含泪水。
外公是苦的,操劳了大半辈子却没来得及享福。我常根据妈妈的描述,在脑海里勾勒外公的模样,短短的平头,黝黑健康的皮肤,沉默的眼神,笑起来很亲切,他会抱我,将我放在自行车的后座上,推着我。
但一切终究像外婆老家黄昏时的炊烟一样,你只能看见它的颜色,闻到它呛人的味道,想追,却始终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追。
那些牙牙学语的诗词,不是外公教的。那些握在手心里的蝇头小楷,也不是外公教的。我遗憾我没有这样难得的记忆。说实话,对于“外公”这个词,我真的是陌生。真的找不到一点点剪影。常因此低眉凝泣,惭愧甚至埋怨造物主给我的人生截去了一块缺口。
没有记忆的人,是悲哀的。像茂密的丛林里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孩童,没有来路,不知归时。
但我深知,记忆是有的,只不过是在来时的路上将它封锁在记忆的宫殿里,你捡不起它,也丢不掉它,就这样悄悄地赖着你一辈子。
前些日子,难得一次和爷爷的聊天。如果我接下来要说的是“听君一番话,胜读十年书”,定有人要说我俗了。有人喜欢和小孩子聊天,觉得他们内心干净无须顾虑。而我,更喜欢与有了年纪的长者聊天,许是心境日趋于老,很多事更愿意向他们透露。又或许,是心性幼稚摇摆不定,倾听他们的话,得一份安宁。
有些事,只有他们懂。
探望爷爷的时候,正是年后。平日里,爷爷喜欢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听戏看书。那天,正好奶奶去寺庙里祈福了,爷爷在家看三国演义的电视剧。房门窗户也不打开,有些昏暗。我坐在爷爷对面和他说话,借着微光隐约看见爷爷布满皱纹的脸上洋溢着笑,缓缓开口:“孙儿们一个个地回来看爷爷,爷爷真的很高兴。也没有什么别的愿望了。”
我们爷孙儿俩。话茶到黄昏。
爷爷数着大年初几的时候,哪个堂哥回来看他了,哪个堂姐回来看他了,初几的时候他们又回去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大学的上大学。爷爷老了,虽然偶尔糊涂记性差,这却记得清楚。
平时与朋友聊天,总是很随意,眼神几乎不怎么认真交流。但此时,却很认真地倾听,生怕遗漏了哪句,毕竟在我心里,老人家的话多半是“真理”。更怕,以后听这话的机会不多了。
我跟他聊他最近吃的药,跟他聊过年时的年糕都送给哪些亲戚了,跟他聊他最近在市场小贩手里买的手提吊灯,跟他聊在河北读医学的堂哥是不是给小白鼠做了实验...
现在我终于明白一个道理,跟老人在一起,永远不要吝啬你的话题,他们是“话题全能者”。也只有在他们面前,就算你谈天阔论,他们也不会觉得你烦人。
妈妈告诉我说,爷爷人老了总像个三岁小孩,脾气古怪,喜欢缠着别人跟他说话,喜欢奶奶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
也许,生命总像一个圈,从何处来,终究要归去何处,仿佛一次浅浅的轮回,辗转数年,是个小孩,还是个小孩。
爷爷教导我,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是是个女孩就更应该好好读书,光宗耀祖,将来有了成就千万不要忘了父母的恩情,做人不能忘本。我将这些话深深记在心里。
爷爷讲他年轻的时候,是个商人,少不了走南闯北,到过很多地方,会各种方言,见过各种奇闻逸事。那时候年轻气盛,干过很多活,给别人学校修过桌椅。还讲他的妈妈,我的太奶奶。爷爷哭了。他抽了张纸巾,擦擦眼角。我看不清他脸上的泪水。我沉默,我开始内疚,怪自己勾起爷爷对往事的念想,令他难过。
但也许,这不是难过。老人少有难过的时候,因为世间之事早已看在眼底,对于“悲伤”和“不如意”,更多的是感慨。有时候,有泪,何尝不是对过去最好的诠释。
挂在房里的老式洋挂钟嗒嗒地响着。
日渐西沉。
谁的小时候,不曾有个在外婆奶奶家玩耍的记忆。仿佛那时候的自己,才是最真实的。现在看来,那些早已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奶嘴糖”、“哨子糖”、“唐僧肉”、“大头冰激凌”,它们的发生地点便在那儿。而且只在那儿。
在外婆家,有我专属的小名。那里有一棵柚子树,有夏天时可以打一桶凉水泼在身上的老井,有一群我喂过的小鸡小鸭,院子里的地上有我们丢沙包画过的路线图,有一个放“火柴炮”用的铁盆...
天还未亮,外婆骑自行车带我去赶早市,冷了,便给我披上她那件红色的大衣。傍晚,和表姐去买咸鸭蛋,路上遇到那位跛脚乞丐,吓得两路跑,那时小不懂事,常用石子扔他,害得他找上门来跟舅妈理论。
外婆常带我去田里玩,见过田间蛇蜕去的皮,雨天,和表哥约好去抓青蛙,至今我都没分辨清楚我们那时抓的是青蛙还是癞蛤蟆。回来的路上见到香蕉树上的“红花”,以为里边藏着一个女妖怪,之后便见人就说我的“奇遇”。
表哥常欺负我,偷了我一毛钱,我追着跑了几个巷子都没能追回来。和表姐玩捉迷藏,她不小心磕断了门牙。喜欢吃红豆雪糕,晚上的时候舅舅给每人塞了两毛钱去买。
记得那里有一个园子,里面有一棵树,我爬上去坐在一枝树杈上,两脚挂着,像荡秋千,看着从脚下流过的河水。要到那个园子里,得经过一个木板桥,像一座秘密花园,承载着太多童年的念想。
后来,每次玩了一身脏回家,总会被爸妈骂,还要伸出手来打。过后便依旧嘚瑟。
又去了堂哥家,在他们家的院子里玩“一二三木头人”,喜欢吃他们家的鹅下的蛋,还有那藤上的葫芦。
后来,因为风水问题,他们搬了家。长大后,小时候常去的那些地方不再有机会去了。他去了省外读书,我也离开了家乡。就是见了面,也不再像当年年少时亲切自然,问个好,便沉默了时光。
闲时,爸妈常聊起他们小时候。爸爸说,那时候虽然穷虽然经常饿肚子,但是很快乐,不像现在,有了钱,却忙得忘了那些简单的快乐。妈妈感叹她老了,想起她小时候来,捧着琼瑶阿姨的小说嗑着瓜子窝在被子里看,现在我也想当一回小时候的她。
人总是渴望长大,以为长大了,更能轻易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殊不知,在拼命往前走的时候,离来时的路越来越远。
我常想起纳兰容若那句“当时只道是寻常”。
有时候,看着眼前这满身的繁华,有高楼,有珍馐,却觉得,小时候的快乐是没有办法在这样的背景下找到的。那时,我没有忧愁,没有心思,没有梦想,只有红花河流狗尾巴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