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乐小鱼儿
杨桃第一次知道，父亲杨建国有情况，是在她十岁的时候。
读三年级的杨桃，因为数学课本忘在了家里，跟老师请假后回家取。她用钥匙打开门后，发现床边凌乱地散落着衣服，而父亲正搂着一个女人睡觉。杨桃愣了一会，随即吓得大声哭着跑出去了。
她的哭声惊醒了父亲，也惊扰了街坊四邻。她不顾邻居们的询问和打探，抹着眼泪，一路狂奔。
杨桃一路跑到了公园的小河边，蹲在无人的河岸上，委屈地放声大哭。为什么？她的大声呼喊，吓皱了河水，一波又一波的散开去……
01
不知道哭了多久，杨桃呆坐着回想，怪不得，近来她常在半夜听到母亲的啜泣声、父亲的呵斥声。尽管他们尽量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以至于每次杨桃都听不清他们在吵些什么，但是这样的声音总让人感觉到不安和焦虑。
杨桃努力回忆刚才床上女人的容貌，好像是父亲单位半年前分配来的那个吴念念。
吴念念，警校毕业，年轻漂亮。杨桃第一次见她，是在父亲的办公室，当时母亲也在。父亲介绍吴念念：大学毕业生，年轻有为。现在年轻人，肯到办案一线，就已经很了不起啦。何况念念这样的高材生，更是难得！父亲的眉眼里满是赞许和欣赏，说完拍着杨桃的头说：你啊，长大了要有念念姐姐一半优秀，我就知足喽。
此时，吴念念蹲下来，笑着拉住她的手：杨桃长大了可比姐姐强多了。吴念念说话间，笑意盈面，露出了两个精致的酒窝。杨桃看着吴念念，不得不承认，吴念念长得实在太美。可是，杨桃总不忍直视她的眼睛，说不出的狐媚，像什么呢，对，像只猫。
母亲常对杨桃说，父亲是禁毒大队的副队长，在西南边陲这样的地方，与毒品犯罪作斗争，实属不易。所以让她要听话，别让父亲为家里操心。杨桃也只是似懂非懂地点头。
母亲是家庭主妇，衣着朴素，长相一般，却总把家打理的井井有条，干净整洁。更是把父亲倒饬得非常得体，每一件衣服都是她亲手搓洗，那时候还没有衣领净呢，但父亲的白衬衫无论袖口还是衣领，一点污渍都找不到，连每一条裤子的裤线，母亲都会熨得笔直。
吴念念时常出现在杨桃的视野里，常送些小零食、发卡给她，也常给母亲，送丝巾、食谱之类的物品，刻意讨好。母亲倒是很受用，因吴念念家在外地，母亲时常会留她吃饭，一起喝茶。不管怎样，杨桃对这个吴念念，就是喜欢不起来。
父亲常带着她，去和同事一起出去吃饭、游玩。可渐渐的，杨桃发现与父亲一起吃饭的同事，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吴念念一个。父亲年轻有为，像吴念念这样的新人，刻意笼络并维护好和领导的关系，再正常不过。况且，杨桃看得出，父亲和吴念念在一起总是很开心，欢声笑语不停，回家后也时不时吹个口哨，照个镜子，偶尔还会问：闺女，你爸没老吧？
02
杨桃不知道的是，父亲可谓风流成性，像吴念念这样的情况，已不止一次。母亲性格软弱，又无工作，在西南边陲这样的小镇，有个在事业上前途光明的丈夫，已是多少人羡慕不已的福气。即便知道丈夫如此，母亲仍选择了隐忍，何况父亲总以仕途需要为由，做母亲的思想工作，她总唯唯诺诺的应着，人前人后，都不哭不闹。
杨桃不想活成母亲那样，越长大，越觉出母亲的软弱。每觉出一次，就越生出一份倔强。家里的一切仍平静而正常，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越是这样，杨桃越是心慌凌乱。心底窒息的压抑，在空气中流转，杨桃不敢大声说笑，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刺破这宁静。
自杨桃记事起，父亲总是忙碌而神秘的。慢慢的，父亲职务越升越高，从所里到局里，从县里到省里，不变的是，他身边一直带着吴念念。
吴念念从单位宿舍搬到了杨桃家的楼上。吴念念和一个海员结婚生子，可是吴念念的丈夫——那个海员，却总也看不到。更离奇的是，吴念念的那个儿子，眉眼却越长越像父亲。杨桃不止一次地质问过父亲，得到的除了呵斥就是含糊其辞。而询问母亲时，母亲除了哭泣和叹息，再无回答。
时间一久，流言蜚语，沸沸扬扬，而母亲却处处辩白和维护着父亲。杨桃对懦弱的母亲，仅有的同情也渐次消失殆尽，除了叛逆和倔强，也不再有别的。
父亲对杨桃的关注更是少得可怜，除了她犯错时得到的呵斥，仿佛再无其他。快乐，从来都与她无关。
03
有人曾说过，社会就是一张神经网，而警察，就是这张网中的神经末梢，刺激着人们平淡又平凡的生活。
青春期的杨桃，反叛的比其他人更剧烈些。同学们都清楚杨桃的父亲，是公安局领导，所以调皮捣乱，都愿意带着她，即使有错，也很快会有人帮忙抹平。逐渐地，他们由小偷小摸，变得越来越胆大妄为。没几年，她就成了团体的小头目，而杨桃也一次次地试探着父亲的底线，刺激着父亲的神经。奇怪的是，每每看到父亲暴跳如雷，杨桃心底总有说不出的快感于心。
高三那年，杨桃谈恋爱了。
一次，杨桃的小跟班惹了事，她不得不出头去摆平。不曾想，这次碰到的却是一群亡命之徒。她平时也常嚷着打打杀杀，可是都是赤手空拳，真的舞刀弄枪，还真没有过。
那一天，对方的带头大哥一声令下，十几人齐刷刷拿出西瓜刀来时，亮闪闪地光，瞬间刺得她，迷了眼，乱了神。想逃，已来不及了。就在这恰当的时刻，聂锋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
尽管后面无数次，杨桃回想那一幕，都怀疑那是不是聂锋自编自演的一出戏。但不可否认的是，聂锋确实因此而赢得了她的好感。
聂锋是当地一个富二代。父母都在省会，据说做着大生意。他偶尔回老家陪爷爷奶奶。虽不常在，却不影响他一直处于舆论中心，不仅因为他年轻英俊，有着一张混血儿的脸孔。还因为尽管家底殷实，可谓富甲一方，聂锋却谈吐优雅，成熟稳重，没有寻常暴发户身上的戾气和傲慢。
更难得的是，聂锋对待杨桃的用心和付出。聂锋如同谦谦君子般，呵护着杨桃。这与之前围绕在杨桃身边的人都不同，杨桃明白，那些人或多或少带着些许目的，靠近她利用她，而她也利用着他们，挑战着父亲的权威。而聂锋不同，他从来不提杨桃的家事，更没有任何找她帮忙摆平。与父亲有冲突的时日里，他总是循势利导，安抚她宽慰她，也因此，认识聂锋后，她和父亲的关系，呈现缓和之势。
当然的，她与聂锋，恋爱了。之后的日子，对于杨桃来说，就像灰姑娘终于实现了自己的公主梦一样。她终于有了单纯的，真心的，快乐时光。杨桃卸掉了多年的伪装和疲累，单纯地像个孩子一样，依赖着聂锋的呵护，贪婪着这份感情。
04
高考过后，杨桃没有遵照父亲的安排，去读警校。而是选择了在省会城市读了一所不入流的大学，读了一个经济管理。读什么专业，对杨桃来说都是一样的。如果没有聂锋的劝说，她压根不会进大学读书。
聂锋租了一个高档小区，与杨桃同居了。杨桃把第一次给了聂锋，聂锋也格外珍惜和呵护着她。他关心她的心情和感受，每当望着他那双温柔的眼睛，杨桃就觉得自己的心都化了。
同居后，杨桃发现了聂锋的不寻常之处。比如她知道聂锋除了自己的住处，还有别的住处，因为聂锋在自己这里过夜从来不会连续三晚；有时候两个人不在一起的时候，她联系不到聂锋，除非聂锋主动联系她。再比如，聂锋从来不带她见自己的家人，聂锋帮家里打理生意，却很少见他忙活生意上的事，更不知道他家做的是什么生意。
杨桃心想，可能天下男子都如父亲一般吧，都难以掌握，花心在所难免吧。杨桃终于忍不住心里的疑虑，当面质问了聂锋。聂锋犹豫了半天，提起温柔的双眼，望着杨桃说，亲爱的，我确实有事瞒着你。
05
杨桃怎么也不会想到，聂锋的父亲是做白粉生意的。
自小在西南边陲长大，因父亲工作的影响，杨桃对海洛因并不陌生。这可是随时可判死刑的生意。却因是一本万利，仍驱使着人们，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愿冒险而赌命。
聂锋诚恳对杨桃说：父亲一直没让我染指毒品生意中，我也从未介入到毒品交易中去。但是这些年的生活所需，皆是父亲用命换来的。我是真心喜欢你，不然也不会隐瞒你这么久。现在你都知道了，决定权在你，你如果想离开我，我决不强求。
聂锋说话间，眼神温柔而笃定，让人踏实，进而信任。可是杨桃清楚，毒品绝不能碰。可这个生意一旦涉入，巨额利润的诱惑，上下家联络网的打开，货源的保障，这些都是用时间积累而成，也不是随意即可退出的。
她选择相信聂锋，却内心充满了矛盾。正在犹豫之际，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她简单收拾了下东西，回到了家里。大半年没有回家，家里冷清依然。母亲眼神越发落寞而幽怨，看见她便开始诉苦和抱怨：你也不争气，和你爸一样，没良心，整天不着家，也不学学好。你爸天天在那个小狐狸精那里......说着便哭了起来。
杨桃烦够了，受够了。惯常的又一阵争吵后，离开了家门。她能去哪里呢？
06
杨桃回到了聂锋租住的房子里，看到聂锋因几天联系不到她，而憔悴的模样，杨桃心里生疼。看到她回来，聂锋又惊又喜：我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杨桃紧紧拥住聂锋，我再也不离开了。
知道杨桃怀孕后，聂锋很是高兴。当即打电话给他父母，并劝他们脱手毒品生意，过安稳日子。杨桃看在眼里，听在心里，很是高兴。几天后，聂锋带着杨桃，和父母见了面。
在这之后，许久不联系的父亲，常打电话给她。除了争吵，没有别的话题，可是父亲仍不定时电话联系她。这些倒也完全没有影响杨桃内心的甜蜜和喜悦。
她向学校申请了退学，聂锋的父母也答应转行，并开始筹备他们的婚礼。接触过后，杨桃才知道他的父母，非常的和善有爱，提前为杨桃准备了很多婴儿和孕妇的衣物、用品、奶粉等，为这个新生命的到来，做着各种准备。一切井然有序，朝气蓬勃。
四月的一天，聂锋告诉杨桃，父母要带他们去缅甸旅游。那个时节天气温和，而杨桃的孕吐基本好转。出去走走，利于胎儿的生产。
兴高采烈的杨桃，怎么也不会想到，在清关时，她会被当场扣押，而在她的随身穿戴的胸罩、防辐射服、奶粉里，发现了大量冰毒。更让杨桃想不到的是，前来指挥拘捕的竟然是自己的父亲。
当场扣押，杨桃百口莫辩。而在讯问室，父亲也选择不相信她。任她怎么解释，任她怎么流泪，父亲说：我已经布控很久了。
杨桃想到了几个月前的频繁电话，想到了父亲的技侦手段，忽然，她笑了。而缉毒警察将聂锋和父母的口供，透露给她的时候，她感觉整个人生轰塌了。聂锋及父母供述一致：一概不知。
一概不知的应该是她吧，她不知道他们毒品的来源，她不知道他们毒品的去向，她更不知道交易的方式和价格。但是她清楚，孕妇藏毒被查到的概率极低。利用孕妇贩毒，是最安全的方法，既判不了死刑又躲得过巡查。
杨桃倔强的脸上，没有显现出太多的情绪和痛苦，更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她此刻的翻天覆地的情绪波浪，如何一浪又一浪的涌上心头，又被她一波又一波的压制回去。
亲生父母都选择不相信她，“忠贞的爱人”也许从一开始就利用她，她还有什么解释的必要。她恨啊，恨天恨地，恨自己。
因她是初犯，且毒品数量不到200克，且因系孕妇，法院轻判，入狱十年。在监狱的报纸上，她看到父亲因大义灭亲而晋升警衔的新闻，怅然落泪。而在她入狱后不久，聂锋和父母因贩毒而再次被抓，最终被判了死刑。
她的孩子成了孤儿。
无戒365挑战营 第37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