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教练小工具10：河伯观海

《庄子·秋水》：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sì渚崖之间，不辩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

北方黄河流域，7、8月间降水量达到峰值，占到全年降水量的60%以上。立秋通常是在8月7号或8号，这以后就算是秋天了。秋水应时而至，中原大地大大小小的河流都满了，一起汇聚到黄河里来。黄河水面之阔，蔚为壮观，举目望远，河对岸是牛是马都分不清楚。于是河伯欣然自喜，感觉自己好帅哟！

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曰：“野语有之曰：‘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我之谓也。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

于是顺着水流的方向巡行，到了北海，北海就是渤海。再一看人家这水面，望不到边啊。这才知道自己的斤两，面色登时恭敬起来。

汪洋兴叹，叹是赞叹之义，并非灰心丧气之语。“若”是北海神的名字。河伯也是有名字的，叫做“冯夷”，也叫作“冰夷”。

河伯冯夷对北海若说，我们那儿有句俗话，“见了点世面，就觉得别人都不如自己。”这说的就是我呀。我以前听人说，有比孔夫子的学问还厉害的，有比伯夷的德行还高洁的，我还觉得这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瞎逼逼。各行各业总有最厉害的一个，比如说到玩水，老子就是第一。今天到了您的地盘上才知道，我这是贻笑大方啊。贻笑大方这个成语也是出于庄子。

北海若曰：“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今尔出于崖涘，观于大海，乃知尔丑，尔将可与语大理矣。

北海若说，井底之蛙，你没法跟它谈论大海，是因为它被空间局限了。夏天的昆虫，你没法跟它谈论冰雪，是因为它被时间局限了。孤陋寡闻的人，你没法跟他谈论大道，是因为他被自己的知识结构局限了。

什么叫做被空间局限了？比如说，部门经理看不到总经理的难处，分公司看不到总公司的难处，这就是被空间局限了。

什么叫做被时间局限了？这是说我们的心智，只能在有限的时间宽度中运算。你可以回忆起一年前的事，三年前的事，五年前的事，但是如果你不能把五年内发生的各种决策/行为/事件之间建立起因果联系来，那么你的CPU就不能支撑五年宽度的运算。为什么我们会感觉设定一周计划容易，年度计划难，更别谈人生规划了，就是因为我们的运算能力不够。就好比舞台上的聚光灯，就是那么大一个觉知半径，不能照亮整个舞台。

什么叫做知识结构局限？比方说，你只读过《老子》，没有读过《庄子》，就算你把《老子》五千言背得滚瓜烂熟，你对《老子》的理解也有限。你读过老庄，而不了解佛家经典，那么你对老庄的理解也很有限，反之亦然。这就是知识结构的局限，佛家称之为“所知障”。

北海若说，现在你知道你的局限了，我们就可以来谈论一下大道了。

事情就是这么奇怪，一个人承认了自己无知，也就打开了通向更高知识乃至智慧阶梯的大门。而已知的半径越大，接触未知的空间也就越大，就越感觉到自己无知。所以谦虚的人是发自内心觉得自己真虚，不是在你面前装的。

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此其过江河之流，不可为量数。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于天地，而受气于阴阳， 吾在于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见少，又奚以自多！

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礨lěi空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太仓乎？号物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人卒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车之所通，人处一焉。此其比万物也，不似豪末之在于马体乎？ 五帝之所连，三王之所争，仁人之所忧，任士之所劳，尽此矣！伯夷辞之以为名，仲尼语之以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尔向之自多于水乎？

北海若接着说，万川归海，日夜奔流，但是大海水也没有多出来一点点。尾闾泄泄，春秋不止，但是大海水也没有少掉一点点。古人认为海底有个窟窿叫做尾闾，海水从这里排空的。时光流逝，大海不变。大旱大涝之于大海，等于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但是我从来不敢自以为是。

我常常想，天地赋我以形，阴阳授我以气，我在天地之间，就好比大山里的一个小石头小木头，如此渺小，怎敢自多。

四海在天地之间，就好比大泽中一块小石头上面的小窟窿一样。中国在四海之内，就好比大仓库中一粒小小米一样。人类只是万类众生之一类，个人只是万千大众之一人，个人之于万类众生，就好比大马身上的一根毫毛。三王五帝，你方唱罢我登场；仁人志士，忧国忧民又忧天。所有这些，不过是在一根毫毛上做文章罢了。伯夷让国以取声名，仲尼论语以示渊博，他们都觉得自己了不地了，跟你刚才夸耀自己水多有啥子不同吗！

河伯曰：“然则吾大天地而小豪末，可乎？”北海若曰：“否。夫 物，量无穷，时无止，分无常，终始无故。

河伯说，那我以天地为大，以毫末为小，这样的三观正不正呢？

北海若说，No，大小多少、尊卑贵贱都是名相，二元对立的。这些个名相，无穷无量，无始无终，变幻不定。执着在这些名相里头，你就不能见“道”了。

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

万事万物，都是因为建立了一个“我”，因此才会有我好你不好。而以道眼来观，万物一如，大海水小河水，本来都是水，哪有什么不同呢。

河伯曰：然则我何为乎？何不为乎？

河伯又问，那么我该怎么办呢？能告诉我一些Dos和Donts么？

北海若曰：无拘而志，与道大蹇。何少何多，是谓谢施yì；无一而行，与道参差。

北海若说，不要自我设限，不要与大道相违背。无所谓多或者少，只需遵道而行。多少只是道的显化，江河湖海，形相不同，其水一也，但能泽被万物，道在其中。不要一条道走到黑，不要跟道拧着来。

这就是河伯冯夷的一次成长蜕变经历。

以上是《庄子·秋水》这篇文章的节选，原文太长了，要是逐句解读大家肯定烦了。

不过庄子的文章汪洋恣肆，仪态万方，还是值得抽时间读一读的。不是说诗和远方么，庄子就是诗和远方。

大部分教练对话都发生在来访者遇到问题的时候，其实顺境也是coaching moments，河伯的经历就给了我们一个模板，接下来我们就借用这个模板，在顺境中创造觉察，引发蜕变。

Step 0，当你完成了一个项目，取得了一个成就，你感觉春风得意吗？别忘了，这也正是进化的好时候哟。

Step 1，庆祝。

描绘你的成功，如同河伯描绘的那样，“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欣赏你的成功，感受到你的“喜”和“美”。

Step 2，观海。问自己，我的海在哪里呢？

也就是说，我如何顺势加把子劲儿，就能够扩大战果呢？比如完成了一个大项目，顺手做一下知识管理和知识分享，就是扩大战果。项目本身是河，知识管理就是海。

Step 3，观天。问自己，我的天是什么？

从海到天，与从河到海不同。从河到海是渐进的，海在河的延长线上。从海到天是阶跃的，天不在海的延长线上。海是扩大战果的问题，天是创造新的可能性的问题。成功的时候，正是打破空间、时间、知识结构这三个局限的时候。逆境的时候求生存，反而不容易打破这三个局限。

问自己：

- 空间维度问题：把这次成功放在更大系统中来看，它的意义是什么？

- 时间维度问题：把这次成功放在10年的宽度上来看，它的意义是什么？

- 知识结构维度问题：这次成功有没有给我带来认知升级？如果是，体现在哪些方面呢？

当然这三个问题都很难回答，也未必有确定答案。然而答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用这些问题来提醒我们，时不时地抬头看看天。

Step 4，见道。

庄子所说的道是大道，我们这里只是借用“道”这个名词，来表达河海天所共有的那个东西，你可以想象它是水，因为我们看到的天其实就是水气上聚之相，是天上的河与海。

在实际应用的时候，你可以把“道”看成是Life Purpose，它是贯穿你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成功的那个东西，是成功的原因和成功的意义。觉悟到我过去做的，现在做的，以及将来要做的，无非是践行我的Life Purpose。看到了这一层，当下身心快然，就是见道了。

Step 5，起行，看见了Life Purpose，那么我的下一步行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