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爹过世后,我好久都没有吃过甜甜的水果和点心了。我娘说,水果和点心小孩子不能吃,吃了牙齿会掉光光。她骗人!昨天晚上我就偷吃了好些点心,可是今天我的牙齿一颗也没有掉。
嘻嘻!村里的祠堂里还有好几盘水果和点心呢,一想到这里我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偷偷地告诉你哟,只要有人抬着黑乎乎的棺材进祠堂,祠堂的案前就会添几盘水果和点心。所以每次只要听见村里有唢呐声和鬼哭狼嚎声,我就会特别开心。
我不明白,有点心吃,为什么他们还要哭呢……我就从来都不哭。我爹过世的时候我没哭,听我娘亲说就连出生的时候我都没有哭过。村里人都说我是怪物,是一只从来不掉眼泪的怪物,我克死了自己的爹,马上就要克死我的娘亲。
我不懂,为什么不会哭就成怪物了呢?
虽然在村民眼里我是怪物,可这一点儿也不妨碍娘亲对我的爱。我已经12岁了,娘亲却从来不让我跟她上山干苦力活。昨天傍晚的时候,我娘去后山捡柴火又丢下我一个人在家里玩耍。屋子里太闷了,我就趴在门前玩儿堆沙包。当我抓起一把沙子还来不堆在地上时,远远传来一阵让人听着起鸡皮疙瘩的唢呐声。我赶紧扬了手里的沙子,跑出老远竖着耳朵认真听风声……唉?果真让我听见那鬼哭狼嚎声。我像是做了坏事怕被人发现似的赶紧躲到了我家的大门后边儿,等到奏乐和送行队伍从我家门前越走越远,我才小心翼翼地从门后挪了出来。
我娘背着柴火回来的时候,村子里又恢复了宁静。当月亮从云层里探出头来、当星星开始眨巴着眼睛,娘亲一如往常从屋子里搬出竹席铺在门前的空地上。她摇着蒲扇躺在竹席上给我讲故事,讲着讲着她就睡着了。蚊子太多了,我一点儿也不困。我想起祠堂里的点心,于是趁着娘亲睡着了,我偷偷溜进了祠堂。
祠堂里可真安静,堂前只有一个点头如捣米的守夜人。月光下,他就像一个默剧表演者,静静跪坐在舞台上表演着他自己的故事。堂前的烛光照亮了他脸上的刀疤,这让他的脸看上去有几分狰狞。我认得他,他是村里的懒汉丁泗水。噢,这么说棺材里躺着的是他那早就该死的爹了?看到丁泗水,我有些失望,他那么懒哪里有钱买水果和点心呢。
不过仔细一想我又觉得我错了,有没有钱其实和懒不懒没有太大关系,比如我的娘亲就很勤劳,可是我家依然买不起水果和点心。
我拿衣角蹭了蹭丁泗水的鼻子,可他依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于是,我大着胆子抓起盘子里的一个大白梨和几块点心揣进怀里。我一路小跑到祠堂拐角的巷子里,摸黑将点心胡乱塞进了嘴里,然后拿开墙壁上一块活动的青砖,将大白梨塞进了空洞里。
折回来的时候,我不小心撞到了祠堂门口的石狮子——我的心开始砰砰乱跳起来。听村民们说,任何人只要做了坏事都逃不过石狮子的眼睛。因为这是一只神奇的石狮子,任何人只要将胳膊伸进它的嘴里,它都可以识破其中的谎言,倘若说谎,石狮子就会咬断那个人的胳膊。所以村里但凡出现纠纷,村长就会带领一帮老头和当事人来祠堂做了断。自我记事以来,从未出过差错。
一想到昨晚石狮子张着血盆大口,鼓着圆眼瞪我,我不觉开始心慌起来。它会咬断我的胳膊么?
不会的、不会的,只要我不把手伸进它的嘴里,我的胳膊就不会搬家了。这么一想,我又开心起来。
今天似乎比昨天更热了。往常娘亲只要燃半炷艾草的功夫就能睡着,可是今天熏蚊子的艾草都烧完了一把了母亲还在竹席上辗转难眠。终于,在我点燃第二把艾草的时候,母亲没再翻动身子。
我猫着腰溜进祠堂的时候,丁泗水还和昨天一样,跪坐在堂前呼呼大睡。听着他那如雷的鼾声,我知道他一时半会儿肯定醒不了——以前我爹在世的时候半夜打呼噜我和我娘亲推都推不醒他。
看着案台上的水果和点心我咽了咽口水,踮起脚尖伸手抓起一个大白梨就往怀里揣。由于我抓得太急,脚下没站稳,“咚”的一声大白梨掉到了地上,接着案台上的果盘似雪崩一般“噼里啪啦”都翻在了地上。
“小崽子,死人的东西你也敢偷……啊呸、呸、呸,我爹的东西你也敢偷!”我拔腿跑出不到两步,就被惊醒的丁泗水提着衣领给拎了回来。
“我、我没偷!”我被他吓坏了。说话开始哆哆嗦嗦。
“那这一地的果盘,是怎么回事儿,你告诉我!”
“说不定是你爹显灵……”我灵机一动。
“额……”他似乎在思考我的话可不可信。就在我以为他要信了的时候,我的脑袋挨了他重重一记爆栗:“我呸,小崽子,胡说八道。”
时值晚上八点,村民们都还没有上床睡觉。丁泗水的嗓门又高,邻近祠堂的村民听到动静都赶了过来。大概是从我和丁泗水的嚷嚷声中,有人理清了状况,不一会儿暗中被人通风报信的村长带领那群头发和胡子都花白了的老头也赶来了。
“老规矩,有没有,把手伸进石狮子的嘴里一试便知。”其中一个老头摸了摸他那花白的胡子,对村长说。
“嗯。没错儿。”村长点头同意。
很快,我被丁泗水拎着丢到了石狮子跟前。这个脸上有着刀疤的男人,露出一脸凶相,抓起我的右手塞进了石狮子嘴里。
“温小火,你偷没偷丁泗水家的供品?”村长瞪着我,仿佛他早已知晓答案。
“偷了,我亲眼看见的。”丁泗水抢先回答。
我吓得哇哇大哭起来。然而睁开眼睛,才发现我的胳膊还长在我的身上。噢,我忘了,必须我自己回答才行。可是,我的确偷了,如果我承认,丁泗水和村民们说不定会打断我的腿让我再进不了祠堂。可我要是不承认,石狮子肯定会咬断我的胳膊……
“温小火,村长问你呢?你偷没偷哇?”先前那个胡子花白的老头接着开口。
“我、我没有!”我哭着喊完这句话,接着闭上了眼睛。
我娘亲从人群里挤进来搂着我瑟瑟发抖的身子淌眼泪的时候,我再次意识到我的胳膊仍然完好无损地长在我身上。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丁泗水显然不信。
“可是一百多年以来,它从未出过任何差错!”村长打断丁泗水。
“找人再试一试嘛……”
“就是就是!”
围观的村民开始躁动起来。有人提议让我母亲再试一次。
“李如意,你有没有偷过汉子?”人群里有人大声向我娘亲提问。
“我没有。”
娘亲的胳膊也同我一样完好无损。
“啊,我知道了,她俩在说谎!”丁泗水喊道。
“对对对,肯定是温小火施了妖法,所以石狮子才失灵了!”
“这只怪物……”
“可是,有谁见过石狮子吃人胳膊嘛?”
我终于喊出心中的疑问,可是没有人理会我。他们认为是我使用妖力让石狮子无法吞掉我和我娘亲的胳膊。
“烧死她们、烧死她们、烧死她们。”
在村民们的欢声鼓舞中,我和娘亲被人绑在木桩上。他们在我和娘亲的周围架起柴火,然后高举火把。很快,娘亲的周围浓烟滚滚,而我脚下的柴火却一直点不着。
看着火舌一路蔓延,将娘亲包裹,我终于流下泪来。我是一个孩子啊,我只是一个贪吃的孩子啊,我已经失去了爹爹,马上却又要失去世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