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的点心铺子新掌柜的是个妙龄的姑娘。老掌柜觉得自个儿辛苦了一辈子,该出去游山玩水了,于是伙同一个老道士在元宵节花灯会时偷偷跑掉了,把铺子丢给女儿来管。老主顾们本是不乐意的,结果后来尝了尝姑娘做的点心,又一个个不闹腾了,反而是每天乖乖地来排队买点心。
这天,铺子里来了个老秀才。这老秀才每天午时来买几块点心,就坐在门口的茶棚里,掏出个茶碗,撒点儿茶叶末,再讨点热水。那茶泡出来和白水似的,可这老秀才却是又吃又喝,有滋有味,一坐就是一天。要不是他在那说故事说得唾沫横飞引来不少客人,茶棚的老板表示,他早就想赶人了。
点心铺的少掌柜没事儿也会来听一耳朵,偶尔还给他拿两块点心。老秀才甚是感激,这姑娘倒是不怎么在意,这老头书说得不错,就是不怎么会选地方。有这本事,在哪个酒楼茶馆混不下去啊,八成是以前说书时得罪了什么人,只能在这街上混口饭吃了。想到这,姑娘更同情他了,也来听得更勤了,生怕这小老头吃不上东西。
这天,这老头还来买点心,趁着店内四下无人,忽然说道:“小老儿看姑娘天庭饱满,眉宇间有一股正气,将来可堪母仪天下啊。”姑娘愣愣听完,直到老头走掉,也没想出正气和母仪天下有什么必然联系,这老头真不会恭维人。她利索地将一笼糕点摆上台子,接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去了。这天之后,这老头却再也没来过。只是门口茶棚的老板常常念叨,没了聒噪的声音有点不习惯。
转眼间已是春末,京城里渐渐开始流传起来一个消息:皇帝要大婚了,要娶丞相家的小姐为皇后。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说得有鼻子有眼,婚期就定在八月初了。大家兴奋,这少掌柜也很是兴奋,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走出去都不好说自己是个京城人。还有个原因,就是她最近新创的消暑点心很受欢迎,少掌柜觉得,自己终于迎来了走出老爹影响力范围的一天,这家点心铺发扬光大,蒸蒸日上的好日子要来了。这样的好事让少掌柜每天都笑容可掬,创作灵感都有如泉涌。
深夜时分,少掌柜依旧对着油灯算着上个月的收支,有一笔账仿佛怎么也对不上,算了三遍算出三个数。她摇摇头,这账本儿上的字怎么越来越花了。恍惚间,有两个黑衣人跳进来,一言不发扛起人就跑,耳边就只有呼呼的风声。再醒过来的时候,眼前一片红色,幸好手脚还算自由,拂开眼前的遮蔽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喜房?这是被人抓来成亲了?刚站起来,身上掉下来一封信,展开一看,这可不得了,说书老头是丞相假扮的,自己和丞相家私奔的大小姐长得差不多,所以,这是在皇宫,自己嫁给了皇帝?前不久还在盼望自己可以发财致富的少掌柜只觉得自己死到了临头,和丞相家的小姐长得差不多也是有个差啊,长相这一关都蒙不过去。所以,尽管丞相老头言辞恳切地道歉赔礼,事情一旦败露,她决定还是要把这老狐狸供出来。
不得不说这是个随遇而安的姑娘。她想好了这些,就又坐回床边开始研究小几上的点心。皇宫的点心不但样式精巧,就连吃起来,嗯,吃起来味道好像也不怎么样,放下盘子,拍拍手上的点心屑,有点委屈,这一天过得甚是不太平,也没点吃的垫垫肚子。殿门吱呀一声打开,她急忙收回手,抬头就看见皇帝醉的一步三摇地过来:“哎,皇后,朕怎么记得你该是个鹅蛋脸啊,怎么如今变圆了?”“吃胖了,吃胖了。”她一面扶着皇帝,一面嘴里瞎应付着。可是皇帝不消停啊:“可是朕半个月前才见过你,哪有胖的这么快?”正在纠结要不要说出真相的时候,皇帝已经扑倒在床上,鼾声混杂着含糊不清的梦话倒越发清晰起来。算了,明天说。
第二天晨起,还是皇帝把她叫起来,说是要找太后去请安。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皇帝,皇帝倒是神色如常:“皇后不必担心,只要饮食注意一些,还是可以瘦回来的,如今这样也很好。”说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还微微点了点头,顺手把她牵上了凤辇。到了太后跟前儿,太后倒是懵了:“大婚之前看皇后还是巴掌大的小脸,怎么现在?”皇帝伸出一只手:“母后,你看这不还是巴掌大的脸吗?”太后乐不可支,牵着她的手嘘寒问暖了半天,连连说自己人老了眼神不好。新皇后回宫路上,仍是不太敢相信,看来这宫里的二位真的亲母子,眼神儿不好的毛病如出一辙。
皇帝嫔妃不多,加上她这个新进宫的皇后,再拉上爱串门的太后,正好可以凑一桌麻将。后来,在皇后的引导下,她们学会了斗地主,宫里主子们总算是多出了一项娱乐活动。悠闲归悠闲,但她总是会记起自己京城里那家点心铺。想起从前的时候,她就会去做点心,做好了,给太后送一点,妃子送一些,太监宫女送一点,哦,还有皇帝的,下次送吧,这次自己都不够吃了。
“朕听说你最近都在宫里做糕点?”“嗯,最近做的有点多,就给大家都分了一点。”怪不得,皇帝暗自想,母后说她成天吃点心都能吃饱了,原来是这个原因。“下回再做的话,也可以让人送给朕。”这皇帝今天来是要点心吃的?看着她脸上的疑惑,皇帝摸摸鼻子:“母后说好吃,太多又吃不完。”哦,原来皇帝除了眼神儿不好,工作狂人,还很节约啊。
令皇帝万万没想到的是,新皇后着实是个实诚人,每天送来的点心不仅不重样,而且分量很足,勤政殿里,上至皇帝,下到宫女太监们都胖了一圈。皇帝不得不选择每天散步去皇后宫里消食,好几次想提醒皇后少做点点心,可是看着她实诚的眼神,又着实张不开这个口。太后身边的嬷嬷见了倒是很高兴:“听说皇后出嫁前可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可是现在倒是有了好厨艺,皇帝也常常去看望皇后呢。”太后老人家当然爱听这话,眉开眼笑,饭都多吃了几口。
皇后最近时常在想,这事情的真相还有没有机会说出来。两个人有着吃点心的交情,偶尔还能坐在一起看个书聊个天什么的,怎么着也得是个朋友了,就是顶着这皇后的名分着实尴尬,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坦白。只是皇帝又一次喜笑颜开的走进来:“明日你父亲要进宫来看望你了。”父亲?那个坑人的丞相老头?正好揭发他。“朕陪你一起见。”她已经可以预见到明天的混乱场面了。
看着台阶下坐着的老头,她感觉自己要被气的冒烟了。这两个人你来我往地说了近半个时辰,她连句话也插不进去。一个说着自己的好女儿,一个谈着自己的好皇后,只有她自己跟个木偶似的只能干瞪眼。好容易皇帝说得累了喝口茶,正想开口,却见皇帝慢条斯理的放下茶杯,起身说自己要去整理公务。只剩下她和丞相在殿里大眼瞪小眼。还是丞相打破沉默:“谢皇后娘娘大义援手,救臣一家性命。”说着,一揖到地。高台上的皇后倒是十分不耐:“又不是我愿意帮你的。我现在只想当着你们的面把话说清楚,然后留着小命儿回家。”丞相听了,沉默了许久:“我知道你思念亲人,如果一定要说出来也无不可,大不了不做这个官儿了,但是如果你遇见危险,我一定会保住你的,毕竟你是被无辜拖下水的。”“好,那我今晚就说。”
傍晚,皇帝又来蹭点心的时候,她鼓足勇气,还是把事情都说了个一清二楚。皇帝一口点心没咽下去,喝了口压了压,才缓缓说道:“我还以为你打算一直不说呢。”皇帝一脸戏谑:“大婚那天晚上朕就知道了,看着就不像丞相家的女儿,长得圆嘟嘟的,还委屈的像个包子。”“你不是喝醉了吗?”皇帝没有理她,自顾自地说:“本来想找个机会把话说清楚,然后把你打晕了再送回去,结果,你就开始做点心了。我觉得很好吃,想让你留下来。”“我,我出了宫也可以给你送点心来啊。”“不是留下来做点心,是留下来陪我。”
关门半个多月的点心铺又开张了,又多了好几种新式的点心,生意很是火爆,规模也渐渐做大了。原来的少掌柜又雇了几个人做帮手,自己却躲懒躺在屋里数钱了。只是有人注意到,少掌柜身边多了个器宇轩昂的年轻公子,和她同进同出,照看生意。那关门歇业的半个月,怕真是成亲去了。少掌柜听了这传言,笑逐颜开,这些人倒猜了个八九不离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