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已应该要进入夏天的新西兰,出乎意料地刮起了寒风下起了冷雨。那突然的冷冽不禁使我拉紧了外套的拉链,临近晚饭时间却还没进食的我脑海中适宜地出现了广东家乡的一道没落的菜——煲仔饭。
以前每到寒冬时分,不知从哪获取一大堆饕客基因的我,总会想吃一煲暖暖的煲仔饭,无论是腊味煲仔饭,排骨煲仔饭,田鸡煲仔饭,黄鳝煲仔饭或者其他配料的煲仔饭,配上一碗老火例汤,身上的寒意便会被丝丝抽走。
广东人称砂锅为沙煲,小的砂锅便是煲仔,煲仔饭,顾名思义便是用小砂锅做出来的饭。若要起溯追源的话,两千年前的《礼记注疏》中就有记载,周代八珍中的“淳熬”和“淳母”便是煲仔饭的鼻祖,到了唐代按韦巨源的《食谱》记载,这道菜便称作“御黄王母饭”,乃“编屡(肉丝)卵黄(咸蛋黄)盖饭表面杂味”。无论是从周代八珍还是唐代御黄王母饭,都可以看出这本是一道极为昂贵或者高贵的菜,但随着历史的推进,这一类菜有一个共同的名字——盖浇饭。而煲仔饭,则属于一种具备了浓重广东特色的盖浇饭。
粤菜都讲究食材的原汁原味,而要让盖浇饭中的各种食材精华原浆不逸散于外,让食材和米饭的香味融为一体,那把食材和米饭放在煲仔中慢火煲熟,比起把食材和米饭分别煮好再放在一起,岂不是一种更能有效锁住所有食材原汁原味的方法,岂不是更加浑然一体?现在很多想尊重原味的啤酒酿酒师在酿高级啤酒时所用的原理和煲仔饭的原理有异曲同工之妙,用直接把原料灌入瓶中盖好让所有材料自然发酵的方式来代替以往先在酒桶里发酵再灌装的方式,这样可以让饮者更好地品尝到啤酒的香味与原浆的味道。
在九十年代末两千年代初,我也出落成一个小饕客了,每到冬天,我便会到处寻找那一味可口的煲仔饭。听街上的老佛山老广州说,从三四十年代的广佛地区,就已经有很多卖煲仔饭的小店开在路边了。一个大灶头,上面整齐排列着几行小炉头,少的有七八个,多的可能有十五个,上面都放着冒着蒸汽的煲仔。煲仔的盖子因为水蒸气的作用不断和煲仔碰出声响,好几个冒着蒸汽的煲仔同时出声,显得每一煲饭都充满着灵性,迸发出了勃勃生机。但是这么多煲仔,通常只有一个师傅,他手持比平常筷子长两倍有余的竹筷来回巡视,这边掀盖加点腊味,那边掀盖闻闻香气,那娴熟的动作,和随意的转身,活像围棋大师正在和多人对弈却又游刃有余。叫上一碗煲仔饭,喝着一碗老火例汤,等上二十分钟,再心急地吃上这煲仔里的“热豆腐”,这一天的寒意便会消散无踪。
煲仔饭的缺点的确就是要等太久了,少则十五二十分钟,多则三十四十分钟,这实在不符合经济学效应,也不知道这些小店是如何坚持了这许多年。但是终于,在我印象中应该是在2010年左右,这些小店就好像是从未存在过一样地集体失踪了,取而代之的都是数控的煲仔饭,十分钟一个饭,毫无饭香,更别说那暖心的滋味。这的确更加符合的经济学的概念,但是煲仔饭应有的味道呢?后来在大学时期,因在澳门读酒店管理的关系,去了一家五星级酒店吃了一煲比以前起码贵五倍的煲仔饭,料做得很好,饭的火候也控制得很好,味道上无可挑剔,更别说加上这五星的环境,但是吃完之后我并没有像以前一样暖和起来,不知道究竟差了些什么。至此之后,我便再也没有吃过煲仔饭了。
直到去年的冬天,来了新西兰两年的我无意间和妻子说起:“这么冷的天,雪霜满地,要是能吃到一碗煲仔饭多好啊,但是不说这纽大农村没有,就算国内,也好难吃到好吃的煲仔饭了。”“那我做给你吃吧”,妻子笑着轻描淡写地说着。我莞尔一笑到:“好啊,真的好久没有吃过了。”
手巧的妻子是广东的本地人,在异国他乡材料有限的情况下不仅做好了上等的广式腊肉和咸蛋,就连口水鸡,蒜泥白肉这些川湘菜也一并做得犹如让我回到了国内一般。
结果第一次在已饥馋了很久的我的推波助澜下,放了一大堆腊味,却发现并没有想象中好吃。第二次妻子就已经能坚持住自己不受我这歪门邪道的影响了,但是火候没掌握得很好,饭有点糊了。第三次却是水位没有量准,饭又煮的太湿了。妻子察觉到貌似我并没有吃得十分满意,便自己默默地研究了下去,经过几次的失败,妻子终于做出了一煲惊为天人的煲仔饭,不禁使我闭上眼睛细细品味这遗失已久的美好。
这时我才突然品味到煲仔饭的奥妙,料和饭的比例一定要对,料不能太多,就像按上了维纳斯的手臂,那种吃完还有一点缺失的感觉,才是能让人回味的;精准的火候掌握,才能表达出一位匠人精益求精的精神,那股精神气才是让人充满能量的感觉,现在数控的煲仔饭根本就跟这种感觉八竿子打不着;最后使人暖的,是一种爱,以前是我自己对自己爱,让在忍受着寒冬的自己吃上一口暖暖的煲仔饭,从而驱散一天的寒意,而现在则是妻子对她丈夫的深爱,这份爱的温暖,足够让我渡过无数个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