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父亲的忏悔(十七)

说这婚姻是天设地造,王生期初还觉着有些胡扯,但在自己的婚姻上他却冥冥之中感觉到有神来之手在相助。

比如前后相了好几个对象,有教师、有护士,有乡上干部,不是他看不上人家,就是人家看不上他,不管怎么说,都没有进入见女方父母的环节,真正能到这个环节的话,说明这事已有七八分成了。

他和英子两个彼此都爱慕对方,属于一见钟情型的。两个人从舞会上认识,到后来的相互交往,彼此有了更深刻的了解,进展快到让他有些不敢相信的程度。

那次见了她的父母,王生一直忐忑不安,那颗心始终悬在空里落不到实处,他时常想起英子父亲寒冷的目光。从他进她们家门那一刻起,他就没有一副好脸色,最后在他告辞的时候,还喝令他把带来的见面礼带走,那分明和下逐客令没什么区别呀!

每当他回想起这一幕幕来,他就心里就没底了,就日思夜盼着能传来好消息。

英子好像对他的突然造访还没有回过神来,似乎在有意回避他,也不主动到他的房子来聊天,“完了!”他想。

回想起过去一段时间的交往,他怀念起那个晚上的舞步,两个人相拥着一直跳到曲终人散,这才依依惜别,之后的相互交往,似乎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就到了谈婚论嫁的环节,是不是节奏太快了些?

还有人家姑娘才十七岁,而他都25岁了,两个人相差八岁。他极少注重打扮,看起来老成持重,老气横秋,妥妥一枚大叔好吧,还高攀人家十七岁如花似玉的小姑娘?难怪从一进门她爸爸就像见了明目张胆来抢劫她们家的强盗一样,对他充满敌视,让他从头至尾都战战兢兢,那小心脏一直“突突突”地加速跳动,浑身燥热,逃离她们家以后,他才发现自己的汗衫都湿透了。

但让他感到心安的是,英子妈一直笑呵呵的,对他的到来表示欢迎,并没有感到他的造访有些唐突和不得体,反倒好像在预料中一样,一想起英子妈,他那绝望的心又忽地复活了。看样子是英子把这事已经告诉妈妈了,还有她和他的交往英子妈也是知道的。

还有就是英子似乎态度也很明朗,和他的交往也是更加频繁。只是突然之间出现这样的变故,她好像一下子适应不了,所以才有意回避似的,毕竟涉及到终身大事,慎重对待才是。

虽然他一直像这样在安慰自己,却又觉着这日子过得好慢。

英子也还在正常上班,似乎没发生什么似的,只是不再像往常那样随意到他的房子来了。

怎么办?

忽然间他想起来了他们的邻居,那个遭了重灾,整个地坑院都被洪水灌满了,他作为民政助理员现场查灾,发放救灾款。几次下来他们就成了熟人,那个受灾户一个劲儿地夸他是党的好干部,人民的勤务员。

对!该去找他,让他去探探口风,看人家父母是啥态度?

他把这事给那个邻居一说,他拍着胸脯打包票说这事包在他身上,很快他就探来了口风,人家妈妈同意,而且他还美言了几句,她妈妈越发高兴,看来没什么意见。可她爸不同意咋办?王生疑虑重重,邻居大哥则叫他放二十四个心,英子的家是她妈妈做主的,只要她妈妈同意,他爸就会听她妈妈的意见,这事没多少问题。

直到这个时候他那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他就急着想见到英子,把这件事靠实了,好采取下一步行动:回老家见他的父母。

而英子却故意躲着他似的,不到他的房子来,没办法他只好到她们的办公室去找她,英子有些迟疑,但还是跟着他来了,

他一本正经地问这事咋办?“啥事咋办?”她装起了糊涂,和他打太极。

他急了,憋得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一看乐了,“看把你急的,我妈没意见!”她看着他的窘相,随即发出银铃般快活的笑声。

“哪你呢?”他故意地问。

“我吗?”她扬起了头。“还没想好!”又是一串笑声。

他站起身关上门,把她紧紧地抱住,两条长臂紧紧的环抱着她,把她躬得紧紧的,“说,爱不爱我?”“不爱!啊!你要勒死我呀!“”不爱我,我就不放手!“什么人吗?哪有逼着让人家爱你,霸道!”

她佯装着生气,趁他稍一松手,便挣脱开来,“不爱,不爱,就不爱!”嘴上说着,还跑出了他的房间,他怕有人看见笑话,便也不再追她。看样子这事成了,接下来就是上门讨个口风,征得英子父母的同意,然后再回去告诉父母。

那天他带着比第一次更丰厚的礼物去拜见英子的父母,英子父亲的态度缓和了好多,但也没有说一句话,英子告诉他,他们一家人没意见,孩子的工作她也做了,都没意见。

王生很是高兴,甚至对英子妈有些感恩戴德了,没有她的认可,这门亲事没门,早就黄了,怎么可能这么顺利到达?看着英子爸一改往日的冰冷的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一副慈眉善目的神情,王生终于吃了一颗定心丸。毕竟两位至亲一个人心里疙疙瘩瘩,他就觉着这事别扭,就算成了,以后还怎么相处?

如今这些顾虑打消了,他说自己尽快要把这件事告诉父母,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他择个好日子把英子带回去见见父母。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五月天,天气渐热,他们穿着半袖坐班车回家看他的父母,王生的父母那个兴奋呀,把那院子扫了一遍又一遍,把家里的家具主义擦拭了一遍,还专门到集市上去买了肉和菜招待这个未来的儿媳妇。

英子热情大方,说话口齿清楚,满脸笑容,让王生的父母很快喜欢上了这个小姑娘,他们的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线,从他们一进门,稍作寒暄以后,王生妈就开始做饭,英子则帮着她摘菜,两个人不像是第一次见面,倒像是自家儿媳妇似的。

吃过饭又聊了一会儿,王生便着急着说,得赶紧到单位去,两个人都有工作,不能再耽搁了。王生妈掏出了50元钱硬塞在英子手里,英子坚持不要,最后还是王生劝她收下,她这才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一切似乎都还算顺利,王生也一改过去极少回家的习惯,转而隔几天就回一趟家,目的是和父母商量筹办婚礼的事。

结果父母不知道是怎么知道英子没有正式工作的(后来他才知道是妹妹告诉他们的),死活不同意这们亲事。

王生一下子就懵了,这事他何尝没有想过,那些个有正式工作的姑娘,要么人长的丑,要么死板呆滞,要么人家门槛高,门不当户不对,还有那么几个姑娘看起来也还不错,可不是这出差子,就是那有问题,一句话没缘分,再努力也是白搭。

而英子却是一股清流,纯洁的如同一张白纸,笑容在他的脸上,似乎从一出生都带在脸上的,成了她的标配,还有那笑声使她有了清晰的辨识度,在她的生活中好像从来就没有烦恼和忧愁似的。

这正是他渴望有的东西,他沉默寡言,似乎老被沉重的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一旦有了烦心事就喝酒解愁,要么就去打篮球,只打到天昏地暗,精疲力尽方才罢休。后来又染上了麻将,谁知这玩意就像毒品一样容易上瘾,一旦染上就难以摆脱。

他的生活里没有光,而英子无疑就是那束光,能照亮他灰暗的生活,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光和亮,还有无穷无尽的力量,自从和英子谈了恋爱,他整个变了个人似的,这前前后后的利弊他也是经过再三考虑权衡了的。

当然似乎也有被爱情蒙蔽了了双眼的嫌疑,毕竟她没有正式工作,还是个初三刚毕业的学生,就连一开始他都觉着不靠谱,但是他没有多想,就冲着那一股痴情,鬼使神差地一路走到现在,这真的有问题吗?自己是不是操之过急了?

但是旋即他就否定了自己的犹豫和不安:比起那些有正式工作的姑娘,英子更阳光,说话做事那是女人中的翘楚,任何人见了都喜欢和她交流做朋友,就是做生意那也是没的说!有一份正式工作又能怎么样,还不都是为了养家糊口,况且做生意更自由,一旦做好了比上班的收入好多了。

他就把这些大道理和父母讲,父亲从来没说一句话,同意还是不同意他也从来没有表过态,倒是母亲态度很是坚决,似乎没有一点余地。那一次他们一直为这事讨论到午夜都过了,他转着圈子述说着她的好,可一旦说到结婚这事上,母亲一句话“不行!"他当即一骨碌爬起来穿上衣服,骑着自行车到单位去了,一路上,那些鹅卵石磕得他的车胎”咚咚“响,他如同行尸走肉般有一下没一下地踩着脚踏,任由车轮滚滚向前。

他涕泪长淌,甚至都恨起母亲来了,冷血、固执、顽固不化,都什么年代了,还非要个什么双职工,每月都有固定的收入,到时候顺理成章地到城里买房,做城里人?难道没有一分正式工作就不能到城里买房了?岂有此理!

这一次轮到他躲避起她来了,一方面躲她,另一方面他又密集频繁地回家,缠着母亲答应他们的婚事,好不容易消除了英子爸的敌意,而今又遇上母亲的坚决反对,王生有那么一刻都觉着自己快要崩溃了。

但他随后就打消了那个当缩头乌龟的念头:不行,坚决不行!这事他还非搞定不可!

他也知道母亲之所以强烈反对,是因为她被贫穷整惨了,跟着王生爸这苦日子过惯了,她都对贫穷有了一种本能的恐惧和忌惮。

王生爸就一把苦力气,啥活苦他就挑着干,只为多挣两个钱。那被庄稼人称作”霸王苦“的割小麦活计他从头割到尾,前后达两个多月,每天都是一身汗衫,和着尘土硬硬的如同盔甲一样裹在身上,一倒头就打起了呼噜,第二天天不亮又要到麦客市场上像包身工似的被有钱人带走,替他们收割麦子。每天晚上天都黑了好多时辰了他才骑着个自行车回来,她就赶紧煮面条给他吃,好让他尽快恢复体力,第二天能再出去割麦赚钱。

那钱是多么的来之不易,她再清楚不过了。一分一毫都是丈夫的血汗钱啊!她当然也是一分瓣成两分花呀,把四个孩子养大那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啊,现今这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竟然要娶一个没有工作的小丫头,简直是脑子进水了。

只要有一份好工作,一杯清茶,一张报纸,穿着得体大方,一副工作人的派头,那又多舒服呀,每月混到底,工资一分不少,多好的事呀!放着到手的福不享,却还要做什么生意,你以为生意那么好做?摆地摊,起早贪黑,那是在土里刨的吃呀,和叫花子有啥区别?

可王生却不这么想,他觉着这工作好无趣,一眼都能望到头,那些浑天度日的老头的现在就是他的将来,他们看似乡镇干部,其实只是为了混一份工资而已,却还是那么可怜的一点钱。只够吃饭,抠抠搜搜,啥也干不了,倒还不如他在这乡政府呆着,她再摆个摊什么的,他们亦商亦工,依英子的能耐,这小日子一定会比两个都有工作的夫妻要好很多。

关键还有这些工作没有一点挑战性,任何人都可以做,他只不过是运气好了些,分数考得高了点,就幸运地在中专混了两年,被分配到了这个偏远的乡镇,人之乎爷地还成了行政干部。

和英子相比,王生没有一点优越感,他反倒觉得英子跟了他还委屈了她。一个人妙龄女子,聪明大方,活波开朗,妥妥一大美女,她有太多选择的权利,她甚至还不知道爱情到底是什么滋味,就要被他拖进婚姻的泥潭,替他生儿育女,这特么对她太不公平了。有时候他甚至都觉着自己太自私了,甚至有些残忍,可是这些都抵挡不了他对她的爱,说他自私他也认了,他只想和她每天在一起。

可母亲却还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毫不留情地阻止着他这场冲动的冒险。自从上次他和父母发生冲突,不管天黑路远骑自行车回到单位,他的父母看样子有些妥协的迹象。

可当他第二次再回去以后,老人看起来有些愧疚,但仍然不松口,最后实在没办法,他还专门请单位一位和他关系好的老领导去做父母亲的工作,父母看到他态度如此坚决,再阻挠下去也拦不住他,也就只好同意了。这前前后后拖了好几个月,他都快要累虚脱了。

也许是这场持久的婚姻攻坚战考验了他们俩的爱情吧,婚后他们俩都想着怎么样把这日子过好,都好像要补偿对对方的亏欠似的,尽力弥补自己身上的不足,两个人感情非常好。结婚不久,他们就在街道盘了一间百货商店做起了生意,极少回家去,和公婆的联系也少了许多,只是逢年过节回家礼节性地走走。

她要用实践证明,以她的能耐,她挣的钱并不比王生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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