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河从睡梦中惊醒。
四顾所见的依然是黑沉沉的机舱,上百个皮肤黝黑的乘客东倒西歪地坐着。马小河是这趟航班上惟一一个肤色不同的存在。
还记得在刚刚登机的时候,每一位空乘工作人员从马小河身边走过都会停下来,耐心地询问马小河准备去哪,是否准备好了入境材料和签证。他们不敢相信马小河一个人拿着旅行签证和中国护照,却从加拿大出发前往非洲。
“你曾经去过那里吗?我是说,那可是非洲!”马小河在多伦多机场遇到一位说英语的白人大妈,聊了起来。大妈得知马小河的目的地后震惊地问道。
大妈的儿子在乌干达做NGO好几年了,大妈以前也是高中老师,正想着去看他儿子顺便也教教非洲的小朋友。
“从所未有。”马小河笑着说,他已经习惯了回答这样的问题。
“你真是太勇敢了。”
“也许吧,但是我做的远没有您那么有意义呀。我只是想……我是说,那可是非洲啊!我就这样想着,我一定要去那里看看。”
从多伦多到亚的斯亚贝巴的航行时间有15个小时。刚上飞机的时候,空乘人员还会用英语在其他语言播报完毕后通知乘客系好安全带。可是十几个小时后马小河就完全不能从广播里听到英语了,光就听到一大堆叽里呱啦的非洲语言或者法语。
马小河身边坐着一位老妈妈,头上留着短短的、卷曲成一小团一小团白发,身上裹着白沙和色彩斑斓的金色袍子。刚坐下时,她用黑色湿润的双眼怔怔地看着马小河,马小河发现她脸上爬满了老年斑和深深的褶皱。
老妈妈没有试图跟马小河聊天,马小河也不懂他们的语言。她就这样看着马小河,沉沉的睡着了。
埃塞俄比亚航空公司的乘务员个个都像深海里的明珠,浅色的皮肤和清澈的眼眸被一层薄薄的白沙围绕,若影若现。身穿绿色制服的乘务员来到马小河跟前,也不说话只是微笑着帮马小河打开了前面椅背上的显示器。显示器上播放着埃塞俄比亚航空的宣传片,马小河看到屏幕上一架绿色的纸飞机从广袤的非洲大地上飞过。
令马小河意外的是,埃塞俄比亚航空的宣传片里,居然还有中国的影子。原来今年是埃塞俄比亚航空开航北京航线40周年,中国国际航线中非洲航线第一条就是通过埃塞俄比亚航空的北京-亚的斯亚贝巴航线。马小河在黑白纪录片里看到40年前的某一天,一架小小的飞机停在北京机场的水泥地上。从飞机上下来几个身穿非洲传统服饰的人,亲切地和几个身穿中山装的国家代表握手。
十五个小时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艰难地流逝着,在马小河吃完飞机上的第五顿饭时,终于到了亚的斯亚贝巴。亚的斯亚贝巴在当地语言里意为“盛开的花”,是埃塞俄比亚的首都。亚的斯亚贝巴很像中国的北京城,埃塞俄比亚过去是阿姆哈拉民族的游牧王国,整个民族追逐水草而居,在停留的地方建立王都。一个王朝覆灭了,他的继任者们又在另一处水土丰美处建立新的王都。直到他们找到了亚的斯亚贝巴,他们才真正停下了脚步,而这一停,就是百年。
所以亚的斯亚贝巴又称“永恒之城”。
在降落的时候,马小河打开遮光板,一直盯着窗外的大地。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非洲的土地。并不如想象中那样的贫瘠,眼前的土地上也有一片片地草原和一座座的小山。
一座高山从山顶的地方像是被撕裂开来成两半,两面山坡爬满植被。撕裂开的伤口交错,就像被猛兽撕咬过留下的痕迹,伤口里裸露出黄色的泥土。
大地上更多的,是一片片,被划得齐整的田地。那些田地像一块块补丁从眼前开始一直铺向远方的尽头。
白云如流水穿淌在大地,这里没有河流,没有山林,只有平坦连绵不休的原野,这就是马小河第一次看到的非洲。
也许是埃塞俄比亚航空给马小河的映像太好了,所以当马小河看到亚的斯亚贝巴机场时被它的简陋震惊了。
从舷梯上走下来,马小河没有看到摆渡车,几个工作人员径直带领着乘客们向一栋矮矮的仓库般的大房子走去,这栋房子就是转机大厅和出口了。转机楼不高,就两层,也不大,所有的设施和窗口都挤在小小的大厅里。候机厅里人头攒动,全是黑色的皮肤。
一面玻璃把大厅分成两边,马小河在的这一边是境外,那边自然是境内。马小河看到玻璃墙那边有免税店,马小河见过中国的免税店,也见过加拿大的免税店,但从未见过这么简陋的免税店……它们更像是火车站广场边卖烟的小门面。免税店里的工作人员也像卖烟的小贩,歪歪地坐着,手里拿着报纸,看一眼远处的马小河,又慢慢把视线移回报纸上,俨然一副百无聊赖的表情。
马小河走着走着,发现了许多同胞的影子。
马小河先是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用的是中文。显然这个人正在打电话。马小河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一个男人站在吸烟区的巨大落地窗前,一只手撑着玻璃,另一只手拿着电话在耳边。他身边蹲着、坐着四五个男人,也是中国人。他们都穿着黑色的尼龙外套,头发凌乱,面容疲倦,把报纸垫在地上。阳光透过玻璃落在他们身上,一个蹲着的男人手里夹着一支烟,烟升了起来,熏得他眯起了眼睛。另一个坐着的男人忽然回过头看着窗外面。
窗外,一架飞机从温暖的余晖里慢慢跑过,然后飞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