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伴,起来吧!咱早点出去,晚了交警抓哦!”老刘起床时已经五点多了,洗漱完就去叫醒老伴,然后去煮汤面,正好赶上老伴也洗漱完毕一起吃。
今天他们要去市区安装,因为拖货用的三轮车是没有手续的,他们要赶在交警上班之前就赶到工地,否则交警抓住了就完了,可能会没收他的三轮车,以后就得雇车拖货了,得花不少钱。
吃完面条,装载好货,已经快六点了。老刘蹬上那辆二手三轮车,老伴坐边上,一路艰难的向前骑行。八月的上海,晨风凉爽爽的,街道上零零星星的几个行人急匆匆的径自低头赶路,高高倒悬着的路灯卖力的扣下一碗碗淡淡的白色的光,在微明的天色下显得那样的无足轻重。三三两两的小汽车从老刘的左边车道呼啸而过,像甩破包袱一样的把老刘甩到后边,懒得瞥上一眼。第一缕阳光从高楼间隙里穿过来,迎面照在老刘的脸上,使他原本古铜色的脸变成黄铜色。很快老刘就开始冒汗了,他脱下衬衫在额头上搽了搽汗,递给老伴,光着上身佝偻着腰用力的一圈一圈的蹬着三轮车,阳光下黄铜色的上身金灿灿的,如一尊移动的铜塑。
终于到了工地上了,卸下门窗和工具等,老刘跟老伴一起坐在三轮车上等着主家来,他们约好七点半之前开始安装的。这家的货比较多,是一套三居室的全部铝合金门窗,另外带不锈钢的防盗网,总货款一万来块钱,去掉成本能净赚四千快。
看着这一地的大小门窗,老刘开心的对着老伴笑着说:“好久没做过这么大的生意了,在这家赚的钱够咱儿子半年的生活费了”。
“嗯,儿子快开学了,学费和生活费还没着落呢!正好。”老伴也是乐呵呵的跟着他一唱一和的。
正说话间,主家来了,老刘赶紧把工具包挎在左肩上,再左手上右手下握住起两扇玻璃窗子,鼻子里用力的“嗯”了一声搬起,再把窗子往右靠托在胳膊肘上,让窗子斜过肩膀抵着右脑袋,稳稳当当的跟着主家一步步爬上六楼。然后再一趟趟的下去把玻璃窗子往上搬,老伴也帮忙搬一些小点的窗子。这些窗子都是双层中空玻璃的,两个大点窗子加一起足足有一百斤,压在他瘦小的胳膊上生生的疼。不过老刘已经习惯了,干这个生意十多年了,胳膊肘里受力的地方早已结了一层茧皮了。就这样上上下下十几趟,终于把能从楼道搬运的东西都搬完了。剩下那些不锈钢的防盗窗就麻烦了,都是焊接好的整个的,无法通过楼梯搬运,只能上到楼顶用绳索往上吊。
老刘带上绳索上到楼顶,把绳索的一头系在栏杆上,再把剩余绳索抛给楼下的老伴。老伴把要吊起的防盗窗结结实实的绑在绳索中段,留出一半绳索帮忙把吊运时的防盗窗往外拉,以免它碰到楼上的其他住户的窗子。随着老伴喊出“好啦”,老刘就开始往上吊那个不锈钢的防盗窗。他右手抓住绳索在手掌上挽了一道,用力的往上一拉,然后再左手抓住绳索也在手掌上往挽了一道往上拉,每次用力拉时胳膊上都鼓起一个不大但很结实的肉包,涨红的脸上嘴巴瘪瘪的,嘴角微微抽动。汗珠子雨滴似的从他额头上流进眼眶,眼睛涩涩的如进了盐水。老刘用力眨了眨眼微微甩了甩脑袋,更多汗水经他脸颊滴落到胳膊上,再顺着他青筋暴起的胳膊一直流到手掌上再顺着防盗窗流下。老伴也在配合着把防盗窗往外拉,就这样他一把一把的把防盗窗吊到五楼上,随着老刘轻喊一声“嘿”,他把防盗窗稳稳的抓在手里,等待老伴上来一起合力把它放在合适安装的位置。
固定外框是最累也最危险的活了,用水平尺把位置矫正以后,老刘爬上窗台,左手掰住窗台上沿里面的凸起部位,右手拿起冲击钻对整位置哒哒哒的打起洞来。他的下巴高高扬起,直盯着钻头处却又不得不经常闭上眼睛躲避扬起的粉尘。尽管嘴巴紧闭着,还是不得不时不时吐出落在嘴唇上的沙土。粉尘劈头盖脸的落到他头上脸上,汗水从灰色的额头渗出,很快在他脸上自上而下画起了一道道古铜色的痕,在他满是灰色粉尘的脸上犹如一条条褐色蚯蚓钻入他的领脖。老伴一边配合着传递工具和材料,一边配合着移动他腰上的保险带,更确切的说是一条捆在腰上的绳索。
其实老刘刚开始做铝合金时安装是不要保险绳索的,嫌太麻烦,碍手碍脚的。两年前一次安装中他用冲击钻打眼时,由于钻头被夹导致冲击钻甩脱手,失去平衡的老刘随着冲击钻就从三楼掉下。当时他本能地“啊”了一声脑子就一片空白了,头皮好像在被什么力量往上撸,血也好像被什么力量往头顶抽,胸口猛的抽紧,身体却空落落的,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砰”的一声,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梦的时间,也许是一次生到死的时间,老刘耳畔由远而近的传来了女人的哭声,犹如从天外传来,由细微慢慢变得响亮。他用力的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是老伴在撕心裂肺哭着喊着“老刘,你醒醒,你醒啊!”
万幸的是,老刘有惊无险。他在下坠的过程中被一楼的雨棚挡了一下再弹出去摔落在楼下绿化带上。他没死也没残,完全是被吓得晕死过去的。只是他带的一块上海牌手表摔坏了,时间永远的停留在了2008年7月4日13时13分13秒。这块手表是他结婚时妻子送给他的礼物,手表被摔坏了他很心疼,但他没有去修它,一直就这样带着它。他视它为吉祥物,它提醒他自那一刻以后的每一天每一秒都是上苍特别恩赐给他的。在他的老家,一个赣北小县,几乎每年都会有十来个因为这种事故早早的离开父母妻儿的男子,中年或青少年都有。老刘以前一直觉得事故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自信的每次安装都不会用保险绳索,不管高低楼。那次让他醒了,懂得珍惜了,以后每次安装他都会在腰上绑一根绳索以确保安全。
中午在小区外的盒饭摊点吃了份快餐以后,老刘两口子继续安装,一直到日落前总算大功告成。接过主家递过来的一整沓钱后,老刘就跨上他的三轮车,拉着老伴一圈一圈的往回蹬。夕阳洒到他的脸上,他的胳膊上,他老伴的脸上胳膊上,他的三轮车车把上车厢上,金灿灿的一片,如那钞票上镶嵌的金丝条一样耀眼,晃得他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夫妻双双认把家还……”。老刘一边轻快的蹬着三轮车,一边大声唱着小曲。老伴笑得捂住了自己的嘴,两眼放光的直盯着老刘的左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