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www.jianshu.com/c/5045dc9ae384
1.
外面又飘起了小雨,这濛濛的小雨就像起了一层薄雾。我坐在这家咖啡厅的靠窗位子,隔着玻璃看外面的大街,霓虹灯已亮起,街上行人匆匆。
我刚从火车站把他父母送走,回来经过这家咖啡店时,就走了进来。一杯暖暖的咖啡在手,并没有让我内心暖起来,反而心里空落落的。
从他们一家人在我面前出现,到最后告别,就像身边掠过的一缕微风,不留痕迹。
2.
我叫冯薇,今年30岁,在上海一家公司做财务主管。
随着年龄增长,父母整日催婚,看着我一天天芳华逝去,他们已经开始失眠。这种压力自然地转移到我身上,使我对婚姻的憧憬与想象,一点点的在破灭。找个能结婚的人结婚,已经成了我的头等大事。
春节之前,人力资源部的张姐给我介绍了一位男友,叫吴旺海。
张姐向我介绍了他的大致情况,说:“年龄都不小了,就先了解一下试试,不然永远没有机会遇到合适的人。”
她给我们互推了微信,让我们自己联系。
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家咖啡店,这里处于市中心,交通方便。
我们只是在微信里见过各自的照片,为防止认错人,约定每人手里拿着一本《读者》杂志,就像电视剧里的地下工作者接头,有点好笑。
幸亏手里拿着一本《读者》杂志,否则我还真找不到他。在咖啡厅里他太不显眼了,我是通过他手里的杂志才从人堆里锁定他的。我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当我看向他时,发现他正盯着我,能看出来他比较紧张,想走过来又有点犹豫。看起来他早就发现我了,只是不敢走过来,我对他笑笑,举起了手里的杂志。
他中等个头,有点瘦,虽然在上海已经呆了好几年,但看起来仍然土土的,一点都不酷,一眼望去就是从农村考出来的那种同学。
他走过来,坐在我对面,有点害羞。我问他喝点什么,他看着我面前的一杯美式咖啡,说:“一样吧。” 然后坐着不动了。
我有点别扭,因为我到的早,我的咖啡是我自己买的。他要咖啡,但他坐着不动。由于是我主动问他的,为避免尴尬,我只好主动去帮他买咖啡,心想,这种人估计一辈子都找不到老婆。
当我在柜台前同服务员讲话时,他走了过来,看样子是明白过来了,有点脸红,有点结巴,向我表达歉意,他要自己买咖啡,同时问我还想要点什么。
我回到座位等他,情绪有些低落,出于礼貌我跟他聊了一会。他要请我吃饭,我借故还有事,就回去了。
对于他,我心无波澜,亦无期待。对我来讲,他肯定不是那种有魅力的男人,跟他交往我缺乏动力。但也不怎么讨厌,因为他比较真实,不是那种花言巧语的油腻男。
3.
离除夕还差3天,他主动同我联系,想一起吃个饭,经过再三考虑,我同意了。
吃饭时,他告诉我,上次我们在咖啡厅见面,一进门他就看见了我,他说我比照片好看。我对他笑笑,他的赞美并没有让我多高兴,对于他,我觉得自己不用这么美也配得上。
他说自己是在公司做技术支持的,经常去国外出差,很辛苦。不过苦是苦了点,但工资高,补贴多。他说他现在已经攒了一笔钱。
“如果在郊区买个两室一厅,差不多可以交首付了。”他看着我微笑着说,有点羞涩,也有点骄傲。
然后他说,在他老家,他这个年龄的人都已经做爹了。这个我信,因为我这个年纪的女子在家乡大都做娘了。他说他每次回家,他父母都催他结婚,这让他很焦虑,不过今年回家就不怕了。
他尴尬地看着我:“这次回家我想给父母说说你。”
我明白这是他向我表达他的态度。
我心想,这哪儿跟哪儿呢,我们刚认识,互相之间根本不了解。我未置可否地笑笑,没表态。
“今晚我就回老家,年初三就得回公司出差。”接着他解释,是客户那边出了问题,他们公司这边需要快点派人过去。
他说着,从羽绒袄口袋里掏出来一个红包,硬塞给我。我估计这应是他们单位给的年底红包,我当然没有要。我现在不想跟他有经济牵扯。
临分别时,他在路边花店给我买了一束玫瑰,并帮我叫了出租车。
我拿着他送我的玫瑰,上了出租车。车子启动了,我透过车窗向外看,他在路灯下向往挥手,身边是大包小包的东西。天上又飘起起了细密的雨丝,细雨在灯光下笼罩着他,像一层雾。
4.
春节期间,我回老家陪伴父母,他们的再次催婚让我心烦,但我并没有为了缓解压力向他们提起吴旺海。
吴旺海的出现,让我有些抑郁。答应交往,我心有不甘。拒绝他,又不知到哪寻找那个我愿意嫁的男人。
年初三,他发微信给我,说已经回到上海,马上出差去国外。接下来他又说,回来后就可去看房买房,房产证上愿意写上我的名字。
我哑然失笑。
我对他说,买房写我名字这事不急。如果房本上写我的名字,我肯定会付交一半首付款,后面我也会一起还房贷。
说完这些又后悔,我有些不爽,感觉自己上当了。
他的这种迫不及待让我倍感压力,根本没考虑我的感受。我与他总共只见过两次面,还不怎么了解他,怎么一下子就到了跟他谈论买房的地步?
我不知这种行为是他情商太低,还是他太自以为是,不管属于哪一种情况,都不是我愿意交往的类型,我决定终止与他的交往。
5.
回上海后我就向张姐表达了我的想法,她尊重我的感觉,说等吴旺海回来就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他说清楚这件事。
2月中旬的一天,他微信给我消息,说他那边的工作已经结束,马上回上海。因为疫情的问题,他要被隔离两个星期。
他说他希望在隔离结束后能和我一起出去逛逛,我只是模棱两可道:“最近我比较忙,到时候再说吧。”
6.
好多天以后,我接到一个电话,是吴旺海的同事打来的。
他在手机里说,吴旺海从国外回来后,直接就在机场被接走隔离,几天后确诊,进入治疗流程。本来病情已经好转,不知怎么又反复起来。昨天上了呼吸机,进入抢救状态,但抢救无效,2小时前去世。
我觉得自己呼吸不畅,脑子麻木,心脏有些疼痛。
吴旺海的同事说,他们一直联系吴旺海的家人,他留的手机号码一直打不通。他们在吴旺海的手机里发现我的号码,因为这个号码的备注是“女友”,他们觉得应该通知我。
我把这事告诉了张姐,她不让我过去,她说我根本算不上他的女友。
但我仍然是去了。因为他把我备注为“女友”。
我到了医院,见到了白床单蒙住的吴旺海。
他的主管掀起白布单,我快速瞄了一眼,不敢再细看。我已认不出来他,黑瘦,不知是因为这病还是因为这段时间的辛苦,他已瘦脱相。不过话说回来,我对他原来样貌的记忆也不是很清晰,他是一个外貌很普通的人,况且我又是一个对人的样貌记忆能力比较差的人。
他的同事都很同情地安慰我,问我下面怎么办,请教我该怎样联系吴旺海的家人。
可是我也不知道。
晚上八点多时公司方联系上了吴旺海的父母,原来他们去女儿家看望外孙,手机没电了,这就导致上海这边没有及时联系上他们。
吴旺海公司老练的行政总监刘洋委婉地表达吴旺海出事了,请他们尽快到上海来。
7.
第二天上午我也到了火车站。之所以我也来,是因为吴旺海在世时,我没有来得及同他说清我们的关系,现在我就顶着“女友”的名义来接他的家人。
行政总监刘洋带着好几个人来接吴旺海的父母,很隆重的样子。
接到他们时,老头正扶着老太太,后面一位30多岁的微胖女性背着大包小包,后来知道这是吴旺海的姐姐。老头中等个头,满脸沧桑,老太太有些臃肿,散乱的白发飘在脸上。
刘洋一行人接他们一家先去医院见了吴旺海一面,一家人泣不成声。老头和他们女儿红肿着双眼,扶着站不稳的老太太。
看着痛苦的这一家人,我也很悲伤,不知是悲伤吴旺海,还是悲伤我自己。
我不知该怎么表现,只能礼貌地向他们说:“叔叔阿姨好,我叫冯薇,是吴旺海的朋友”。
“朋友”的概念宽泛一些,可以有多种理解,他们点点头,继续无语流泪。
然后刘洋送他们到酒店,商量后事,以及补偿事宜。
听了人事总监刘洋的话,他们茫然四顾,根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知道自己儿子没了,公司要给他们十几万块钱的道义补偿金。
他们一家不说话,只是默默流着眼泪。一会儿后,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我。
在这陌生的大上海,他们举目无亲,也不懂各种规则,他们希望我是一个真正能帮助他们的人。在他们眼里,也许我是他们未过门的儿媳妇。
我站出来,请刘洋把公司的态度明确表达出来,同时询问吴旺海家人的想法。吴旺海父母不接受公司方的态度,他们认为自己儿子是因为工作出差才染病去世,公司方陪十几万块钱就了事,是资本家剥削工人。而公司方认为自己已经是仁至义尽。
双方处于胶着状态。
我知道这样下去解决不了问题,就请刘洋他们回去,然后同吴旺海家人商量。他们也提不出具体的要求,只是不同意公司的做法。公司的态度他们不愿接受,毕竟自己儿子没了。
没办法,我打电话请我做律师的朋友过来帮忙。在法律条款内,与公司交涉,为他们争取最大的利益。
8.
等到把所有事情办完,已经是一周以后的事了。我送吴旺海一家人去火车站,这次送别就我一个人,吴旺海公司没有一个人来。临别时老太太紧紧抓住我的手,一点不舍得松开。我明白她的意思,但我也明白我跟他们不过是擦肩而过的缘分,我不停地安慰她,把他们一家送到了车上。
看着高铁启动,看着他们隔窗向我挥手,我也抬起手挥了挥。
我并没邀请他们再次来上海,这个让他们伤心的地方,不来也罢。
9.
回来时经过这家咖啡店,我走进来,这是第一次同他见面的地方。此刻店里客人比较少,我仍坐在上次的那个座位上。
外面路灯已经亮起,雨雾蒙蒙的灯光下,下班回家的人脚步匆匆。窗外闪过去一个小伙子,他背着双肩包,在雨雾里快步向前走去,背影有点像吴旺海。
我端起杯子,向那远去的背影举起来,心中默念了一句:“一路走好。”
(完)